只是这世上有操傀驱鬼之术,却还没听过召骨唤骨的,而更离奇的是,在他们对话间,那哭声戛然而止了。
江濯说:“咦?怎么哭一半就不哭了?”
似乎在回答他的疑问,下一刻,尖厉的哭声如同疾风骤雨,霎时间冲入双耳。这哭声杂乱无序,一会儿喊着“救命”,一会儿又叫道“杀人”。江濯从中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安奴,原来他身体还没组好,人已经醒了,正用一颗骷髅脑袋在地上蹦跶,竭力喊着:“景纶、景纶!”
江濯道:“这个名字就不要喊了吧,怪吓人的。”
他说完,嘈杂的哭声中就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忽远忽近,轻快活泼,若是在白天听见,就像是个没有心事、一派天真的人在吹,可在此时听见,便像是出殡的行列里来了个撒骨灰的,大伙儿正在痛苦悲鸣,唯独他高高兴兴。
江濯暗道:不妙,居然真是景纶来了!
朦胧中,见林外有个单薄的少年吹笛而来。他着一身白衣,上面绣着金色祥云,正是天命司稷官的打扮。又见他双耳各坠一个骨牌,头面整洁,手里拿着一支通体莹润,白到发光的骨笛。
第36章 召神符你叫太清。
他看见江濯,不怒反笑,像个老朋友似的:“这不是北鹭山的江四公子吗?真是好久不见,请问你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江濯负起手,也笑着回答:“原来这是你的地盘?失敬失敬,我还以为这是饲火族的属地。”
两个人在这阴森林间谈笑风生,若不是早知道他们有仇,只怕还以为是两个久别重逢的真朋友呢!
景纶说:“你说得倒也没错,这里早些年确实是饲火族的属地,可如今嘛,这里已经归我了。”
此话一出,满地的白骨都嚎啕大哭,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江濯侧耳听了片晌,煞有其事地说:“咦,这里真是你的地盘?怎么我听这些朋友又哭又闹,非要骂你是‘贼寇’呢?”
这里有上百具骸骨,个个都在哭嚎,他哪里听得清具体?不过是在借机嘲弄景纶罢了。怎料景纶听了,不禁眉飞色舞:“骂得好,贼寇,哈哈……我的确是个贼寇!你知不知道,什么君子,什么名士,其实都不如做个贼寇痛快。”
天南星斥道:“你胡言乱语!”
景纶说:“我可没有胡言乱语,不信你问问这位四公子,他是个君子,还救过名士,可结果怎么样?反害得饲火族死无全尸。”
他果然狡猾,片言只语间,就把自己设计杀害饲火族一事全推到了江濯头上,仿佛是江濯逼他杀人的。
江濯感慨:“论口才,你与景禹不分伯仲,可论邪性,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纶拱手:“客气,客气,我看论奸猾,你才是天下第一。说起来,当年要是没有你,又何来今日的我呢?我该请你喝一杯茶的。”
言毕,林间阴风乍起,四周簌簌掉起落叶。只见数道黑影从地下爬出,抓向他们的脚踝!江濯折扇一开,喝道:“焚灰!”
业火以他为圆心,骤然蹿起,把胆敢伸手的黑影烧了个七七八八。
景纶说:“哦,这就是‘冥扇幽引’?四公子,时意君果然很疼你,连供奉艽母的神木也能砍了给你做扇子,这要说不是亲生的,谁又能信呢?”
这话犯了大忌,因此他话音刚落,天南星的剑就出鞘了。寒光倏现时,安奴在地上喊道:“糟了!糟了!江兄,快拦住她!”
果不其然,景纶看剑锋逼来,也不闪躲,只将骨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那笛声喜庆,从黑夜中唤出另一股力量,把天南星的剑格在了身前!
原来景纶自身的修为并不强,他真正厉害的是“偷”,不论遇见怎样的对手,他都能从对方那里偷到招式和灵能。因此他每每与人对战,都要先用言语刺激对方,逼对方先手。
江濯却不着急,语气闲适:“小师妹,他是骗招的。”
天南星中了计,反而挥剑猛击数下,只听剑身“兵、兵、兵”激响,都被那股力量给挡住了。常人打到这里,要么后退要么气馁,可天南星不仅不退,还要道:“有意思!”
她追逐剑道,时常缺个对手,如今碰见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连眼神都变凶狠了。两股剑气撞不休,割伤了景纶的衣袖,他也没想到,今晚第一个招惹的,居然就是个剑痴!
江濯从旁为洛胥介绍:“其实论剑法,家里最差的就是我了。”
他这是自谦之语,不过天南星确实天赋异禀,她跟李象令一样,也是八岁通神。不过不同与江濯和大师姐,她的剑,是江月明送的。这把剑名叫“碎银”,上刻日神赦罪的铭文,杀鬼有奇效。
景纶连连后退,把骨笛一取:“兄长!”
黑雾登时出现,从他背后绕出来,如同一群黑蛇,在林间四散铺开。阴风大作,几个人的身形立刻被吞没,周围的光线消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景纶说:“出来!”
他似乎还带了鬼师,因此,黑雾中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数十人的脚步声。安奴的双眼是火,还能见物,便朝黑雾里一扫,给他们通风报信:“来了好些鬼师,像是要布阵,你们小心……”
这个“心”字还没说完,他就被景纶一脚踢飞,“嘭”地撞到了树干上!景纶道:“要你在这里饶舌,滚!”
江濯竖起折扇:“你为难他干什么?杀你兄长的是我。”
景纶说:“哈哈哈……不必你说,我可是日日都记得这件事!当日没能杀了你,真是好大的疏忽。”
这时随他而来的鬼师已经暴起,江濯连避数步,折扇“啪、啪”两声,便将刺到面前的兵器全都打开。
景纶道:“我如今得了一种病,见不得别人高兴,别人一高兴,我就会难过,因我兄长死了,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为他哭丧。可是你知道吗?我杀了好些人,他们全都解不了我的恨,因为我最想杀的就是你,江濯!”
江濯说:“于是你就把他的骨头挖出来,做成骨牌、骨笛?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太感人了。”
景纶摸着那支骨笛:“骨头算什么?兄长的头我也保留着,他日夜陪伴着我,从没有离开过。我每次吹起这支骨笛,都会想起你,我想了无数次,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和景禹真是亲兄弟,一样的疯!那头都二十年了,想保持原样,须得每日画咒,很费功夫。他一个翩翩少年,每天都要跟一颗头在一起,也怪瘆人!
江濯左右都有风声,因为黑黢黢的,也分不清袭击他的究竟是人是鬼,便使了个“泰风”,可有景纶的笛声在,这道泰风很快就又吹了回来。他只好再退几步,正撞上一个胸膛。
洛胥道:“要不要画符给你?”
难怪没有人从江濯的背后偷袭,原来是有洛胥在。只是他不声不响的,那些鬼师竟也没察觉。
江濯一边用折扇敲开前仆后继的鬼,一边说:“你想画什么?只怕画什么他都会偷。”
洛胥俯首,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声音很低:“给你画个他不敢偷的。”
江濯道:“嗯?!”
有什么是景纶不敢偷的?正想着,洛胥已经在他背上画了几道:“你叫太清。”
江濯说:“太……太什么?!”
洛胥扶住他的肩膀,帮他把符咒念了:“恶神降凡尘,灵能达天听——太清听令。”
这道咒诀江濯闻所未闻!似乎是洛胥以“凶邪“之身自创的,只是召请太清从无好事,江濯怕他灵能受损,用折扇一挡,忙道:“不听不听!太清——”
然而已经晚了,黑雾中倏地亮起磷磷鬼火,满地的白骨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名字,全都动也不敢动了。
景纶一愣,连骨笛也不吹了,只顾着大笑:“可笑,实在可笑!江濯,原来你也会求请恶神?哈哈!只是祂老人家忙得很,怕是没工夫搭理你吧!”
可怪的是,传闻从不回应,也不理睬召请的恶神似乎转了性,让原本漆黑的地面上,亮起了幽幽蓝光。这下不仅那些白骨哆嗦起来,连四下的鬼也哆嗦起来,大伙儿蜷起身体,把牙齿咬的“咔、咔、咔”直响。
景纶见鬼失了控,把骨笛一横,只是他刚吹响调子,就漏了气。他再一看,手中的骨笛竟裂出了道道细纹!
这骨笛来头不小,一是它用景禹的骨头制作而成,可以调遣黑雾,护体换命;二是它笛身上有司主的铭文,其效果等同于神祇赐祝。景纶正是凭这两点,在二州横行无忌,岂料今夜居然裂了!他不可置信:“江濯,你施邪法?!”
江濯道:“是你成天吹吹吹,自己吹裂了吧!”
说话间,蓝光骤然大亮,一股煞气猛烈涌出,遮天蔽地,周围的树木登时烧起来。有鬼师叫道:“是朔、朔月离……”
那个“火”字没出,人已化作灰烬。这场景实在可怖!见他们一个两个如同被风吹散了似的,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景纶面色骇然,握着骨笛退后:“兄长!”
那些黑雾即刻缠绕回来,把他护在其中。他也不管其他人,立刻逃走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连咒诀也没有念,人就原地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江濯再看时,周围已是一片灰烬。天南星连咳数下,把安奴从灰里扒了出来,安奴也是一阵咳嗽——他连脖子都没有,哪会呛住?只是吓的,非得发出点声音才能证明自己没死。
江濯挥了几下扇子,把灰扑开,对洛胥说:“这符太危险,下次还是不要画了。”
安奴也道:“我刚感受到一股煞气,快把魂吓走了,真是可怕,太可怕!别说符,就连恶神的名字也还是不要叫了!”
他如今不是人身,感受自然比其他人更强烈。刚刚那蓝光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三魂七魄都在打颤,好似坠入冰窟,又仿佛临靠深渊,幸好只是几个瞬息间的事,要是再久一点,他恐怕也会死。
洛胥很听劝:“放心,我修为不高,也只是借太清的名头吓唬吓唬人,召不出什么厉害东西。”
说完,又拉了江濯的衣袖,眼帘半垂:“我听他们老叫太清、太清的,也很害怕,心到现在还在乱跳。”
江濯心道:你刚念咒诀的时候可是字正腔圆,半点也没有犹豫。但他也不能真的伸手去摸洛胥的胸口,便只好说:“怕就对了,太清谁不怕?”
天南星还在可惜:“景纶跑得真快,我还没跟他打完。”
江濯说:“他早被调离二州,今夜出现在这里,只怕另有原因,此地不宜久……嗯?那又是什么东西?”
他语气忽变,像是见鬼了。其余人皆转过头,顺着他的视森*晚*整*理线看过去——
还真见着鬼了!
第37章 糊涂鬼竟然是个糊涂鬼。
夜色阑珊,有个人正站在湖边,木然地望着他们。这里杳无人迹,平时就荒得很,现在突然出现个人,显得十分诡异。更何况那人面白如纸,双目空洞,像是已经看了他们很久。
安奴小声说:“他穿白衣,会不会是天命司的?”
江濯同那人对视片晌,缓缓摇了摇头:“不会,他衣服样式古旧,没有天命司的云纹。”
稷官虽然都穿白衣,可并不意味着穿白衣的都是稷官。遥想二十年前,有不少门派都以白衣为尊,因为“白,清白质素者也”,是大伙儿用来标榜自己出尘孤高、不慕名利的。
天南星道:“他为何一直盯着我们?”
安奴也说:“是啊,他若不是天命司的,为何要一直盯着我们?而且我一个骷髅脑袋挂在这里,他居然也不害怕!”
天南星初生牛犊不怕虎,见那人始终盯着他们,便冲那人招手:“这位朋友,你在河边做什么?那里很危险,请过来讲话!”
她声音清亮,能传很远,可那人并无反应,还是呆呆地站着,仿佛听不懂她说话。天南星更奇怪了:“他分明听见了,怎么不理睬我?”
洛胥说:“因为他过不来。”
天南星问:“为什么?”
江濯在旁接道:“原因有三个,一是他没有腿,二是他是个鬼,至于三嘛,则是因为这里刚刚召请过太清,还留有朔月离火的味道,他只要不傻,肯定不会过来。”
不过山不来就人,人自去就山。那鬼不肯过来,他们只好过去了。等走到跟前,江濯便把折扇一敲:“好一个俊秀公子。”
原来那鬼眉目如画,生得很温柔,只是再温柔的人死了,脸色也会惨白发灰,像蒙了一层纱雾似的。
洛胥拉袖子的手一沉,似是不经意:“俊秀?嗯,是挺俊秀的,可是他好大一个鬼。”
江濯已经习惯他怕鬼了,只是不明白,他自己就是“非人”,居然还会怕同类。当下想笑:“好好,我们就停在这里,不过你可不要再拉了,我的袖子都快被你拉烂了。”
一旁的安奴看清那鬼的长相,惊讶地说:“我从没见过他,他不是我的族人!”
他会这么惊讶,是因为在这世上,除了被鬼师操控,或被咒诀束缚的鬼以外,大都是孤魂野鬼,而孤魂野鬼通常只会徘徊在生前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因此即使这里有鬼,也不该是个外来鬼!
天南星道:“你别急,让我来问问他。这位朋友,你是什么人?”
那鬼面露茫然,看了天南星好一会儿。天南星以为他不会讲话,正想着要不要贴张符帮他,那鬼就开了口:“我……我不知道,你又是什么人?”
天南星说:“我是北鹭山的,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那鬼很困惑:“……我……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也不记得了……”
安奴道:“啊!你竟然是个糊涂鬼。”
那鬼喃喃:“我是个糊涂鬼?不……我……我以前记得很清楚……”
江濯看他的打扮非富即贵,生前该是个宗门弟子,便说:“无妨,这位朋友,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人变成鬼,失忆是常有的事,因为这世间没有转世一说,鬼原地徘徊久了,记忆和灵体都会逐渐消散。因此,那鬼既然没有消散,说明他还有记忆存在。
那鬼道:“请讲。”
江濯想了想,问他:“你为什么要穿白衣?”
那鬼低头看自己,沉默半晌,回答:“因为……这是我宗门的……我们……都穿白衣。”
他果然还有记忆,想来是为了应对消散,选择先忘记自己,把有限的记忆都留给了宗门,不过只要有了这个引子,事情就很好办。
江濯道:“穿白衣的宗门我知道不少,敢问你是哪一脉?”
那鬼说:“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既然把宗门放在自己前面,必是对宗门感情很深,怎么又会不记得宗门的名字呢?
江濯换了个问题:“你的宗门供奉大阿吗?”
那鬼道:“不是。”
江濯说:“我明白了,你们供奉太清。”
那鬼听闻“太清”两个字,眼珠转动,终于有了茫然之外的神情。他捂住胸口,喃喃着:“是……我们供奉太清……你怎么会知道?”
这很简单,他如此在意宗门,却不记得宗门的名字,说明他的宗门不同寻常,不能随意提起。可天下万宗皆始于艽母,在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有什么不能提的?除非他的宗门不以艽母为尊,所以才需要三缄其口。既然不以艽母为尊,便只剩两种可能:大阿或者太清。
江濯看着他:“我猜的,我现在不仅知道你们供奉谁,还知道你们叫什么。”
那鬼迫切地问:“叫什么?”
洛胥半身微倾,把话接了:“朔月宗。”
此言一出,鬼和人都呆住了,安奴张大嘴:“等等!江兄,你先前不是说,媒公都是骗我的吗?!”
江濯说:“是啊,我说媒公不是朔月宗的弟子,可我没说朔月宗是假的。”
那鬼道:“朔月宗,不错,我的宗门是叫朔月宗,我……我是朔月宗的弟子!”
他想起宗门,很高兴,往江濯这边飘来,可他飘到一半,突然神色大变,惶惶后退:“你……你有离火,好可怕、好可怕……”
江濯哪有离火?他转头,后面只有洛胥,便又转回来,对那鬼说:“刚刚确实召出了离火,不过你不用怕,现在已经灭了。只是你们供奉太清,还怕这个?”
那鬼掩面避开,不肯再靠近江濯:“怕,怕!请你万不要过来,我……我……对不起,我实在害怕。”
他虽然害怕,但很有礼,江濯便主动退了一步:“你放心,我不过去,我们就这样说。”
天南星见那鬼可怜,也说:“你别怕,我四哥向来说话算话。”
相似小说推荐
-
鹅他又开始飘了(厌旧山) [近代现代] 《鹅他又开始飘了》作者:厌旧山【完结】番茄VIP 2024-12-02完结 文案 [双南主:神经病狂傲自...
-
异界重生:U胖熊灵魂共鸣(熊心领域) [穿越重生] 《异界重生:U胖熊灵魂共鸣》作者:熊心领域【完结】番茄VIP 2024-12-02完结 文案 双男主+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