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音乐和舞蹈啊。”希尔格纳说道，“在希伯来人从埃及来到这片土地时，他们面临了无数的灾难和困苦，但是其中危害最大的，却是来自于人们内心里的脆弱和后悔。”
“为什么摩西要把我们带出丰饶的埃及，为什么我们非得长途跋涉这么久，去往一个谁都不知道会是何种模样的应许之地？”
“而激和希望的乐曲与舞蹈可以振奋人心，驱散走那些迷惘和后悔。人类是种坚韧的生物，只要有了一丝希望，哪怕面临着再绝望的境地，也可以从希望中汲取力量，去赢得胜利。”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那么地喜欢人类，想要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希尔格纳微微阖眸，看向了到现在还没有开口的耶底底亚。
“那么耶底底亚，你想向我学什么呢？”
“那么，魔术呢，希尔格纳。”
耶底底亚抿紧了唇，抬头看向了白发的老师。
不知何名的情感让他舍弃掉了对希尔格纳的敬称，直接地呼唤他为希尔格纳——毕竟方才在自我介绍时，他便已经说了，可以叫他希尔老师，或者希尔格纳，不是吗？
“那你能教魔术吗？”
希尔格纳对上了耶底底亚的脸，他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耶底底亚的挑衅和试探：“当然可以。”
亚多尼雅一挑眉，向希尔格纳凑近，小声地说道：“希尔老师，耶底底亚从出生起就有很强大的魔术天赋，真的教他魔术的话，说不定没过多久他就会全部把老师你的魔术给学走啊！”
在这个年代，教会学生饿死师傅是常有的事情，亚多尼雅固然是在对希尔格纳说实话，但他对耶底底亚那隐藏的恶意被白发的老师所捕捉到了。
对于亚多尼雅那试图亲近拉拢自己的行为，希尔格纳无置可否，却无懈可击地不给任何一个皇子亲近的机会。
“那就是作为老师的我该考虑的事情了。如果耶底底亚真的将我所教的魔术全部学会了，那就是作为老师我的骄傲啊。”
希尔格纳这么说道。
在结束完今天的课程后，耶底底亚沉默地离开了上课的训练场，他本该回去自己的寝宫，再好好地研究一番刚刚入手的古卷，让自己那一身魔术资质不被浪费，也为了日后成为以色列王建设国家做好准备。
但是今天的他头脑里充满了各种杂乱的思绪，等到耶底底亚感觉到自己的脚磕到了石阶时，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了花园的入口。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呢。”希尔格纳明明比耶底底亚落后一步，却比他更先出现在这里，而且那怡然自得的笑容，毫无喘息流汗的表情，根本不像匆忙从训练场来到这个偏僻花园的样子。
“……”耶底底亚沉默了一会，不知名的情绪驱使他向希尔格纳开口道：“既然你本来就会成为我们的老师，那又为什么要向我提出那个要求？这样不公平。”
耶底底亚想要从希尔格纳这里知道关于从前那些先贤圣人们的事迹，就得学会如何像一个普通的孩童那样玩耍、撒娇、享乐，但是其他的皇子皇女却不用。
如果是以前的耶底底亚，只会淡然一笑，置之不理，但是现在的他却是捏紧了自己衣袍的下摆，抿紧唇控诉着希尔格纳的恶劣。
“你说错了。”希尔格纳纠正他道。
“是因为我成为了‘你’的老师，就必须成为‘你们’的老师而已。”
面对着耶底底亚的怔愣，希尔格纳摊了摊手道：“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大卫王身边的人，而你们现在都还年幼，如果传出去了我作为王的人，居然在你的身边教导着你，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而希尔格纳的身份特殊，一旦被有心人做文章，会受到伤害的首当其冲当然是耶底底亚。
“虽然王室的高层大部分都知道你注定将继承王位，但是耶底底亚，在你受膏带上王冠之前，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会有人以这一点，指控我‘想要谋反’么？”耶底底亚不愧是被神明宠爱着的孩子，他马上就抓住了要害。
“谁知道呢，人的恶意可是想象不到的无穷尽和无下限啊。”
希尔格纳朝耶底底亚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耶底底亚犹豫了一会，还是踏上了石阶。
他刚刚一走上石阶，就被希尔格纳揉乱了头发：“你刚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抱怨，做得好哟，耶底底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学会其他的情绪了。”
耶底底亚忍不住道：“学会抱怨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夸奖的，抱怨只会带来负面情绪和失落而已，是无能的一种表现！”
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调有些激动。
“况且我实在不明白，你所要我学会的东西，对以色列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面对着抓着自己袍角，认真盯自己看的孩子，希尔格纳知道模糊的回答是无法说服耶底底亚的。
“因为你是人类啊，耶底底亚。你不是神明的材料，不是注定为王的祭品。这或许是我小小的祈愿，希望你在步入那命运之前，能够意识到身为人类的美妙与悲伤。”
希尔格纳苦笑着用手覆盖住了耶底底亚的金色眼睛。
“而第一步，就是好好地享受你的童年。童年可是只有一回，错过了就永远不再了——如同青春一样。”
“……意味不明。”耶底底亚拍开了希尔格纳的手，皱起了眉头。
“之前的约定一直作数，耶底底亚。”
希尔格纳对怀中的孩子说道。
“不管你是想学魔术，还是想要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与知识，又或者是其他奇门要术、旁门左道，只要我会的，都会尽数教给你。”
“而你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去尝试学习一下，如何做一个普通人，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希尔格纳在提出自己的要求时，其实已经看到了自己失败的未来。
但即便是失败，他却也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并非是完全白费的。
彻底成功的‘1’，完全失败的‘0’，和失败了的‘0.1’，希尔格纳选择了‘0.1’。
因为还有奇迹的圣杯在，只要有圣杯，即便是耶底底亚死后，也完全有机会知晓那些他不曾理解过的情感。
和耶底底亚不同，希尔格纳本人是以自己的意愿成为了圣人先知，成为了带领着民众的‘摩西’，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是耶底底亚却是被迫去接受自己的命运。
而现在，希尔格纳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力量，为他开辟出另一条道路的视野。
“……我知道了。”耶底底亚能够从希尔格纳的双眼里察觉到那份关切和担忧，他沉思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那就约定了。”希尔格纳朝他伸出了小拇指，示意道：“违背了约定的人，要吞下千根针哦。”
耶底底亚严肃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希尔格纳的小指勾在了一起，结下了约定。
“对了，耶底底亚，给你上一节课后的辅导——以后可别这么轻易地就和别人签订契约了，一旦签订好了，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了。”
希尔格纳微笑着说道：“而和我约定的事情，你如果不去做的话，真的会自动吞下千根针哟。”
莫名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的耶底底亚在沉默了一番后，毫不客气地让希尔格纳马上开始教导他魔术。
——至少在知识方面希尔格纳是真有本事的，就算真的要吞下千根针，那也得把知识学够本才行！
至此，耶底底亚开始了白天正常上课，下了课后就来花园这里接受希尔格纳课后辅导的生活。
在希尔格纳的手下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共同学习，耶底底亚的确变得更像一个人类了，虽然说不上是要好，但也没有了之前被所有皇子皇女疏远孤立的情况了。
而且希尔格纳的确有真才实学，耶底底亚曾经碍于年龄无法借阅到的书籍，他都有涉猎，并且可以口述出内容，所描绘的事迹栩栩如生，就仿佛亲眼所见般生动。
比起那些晦涩的文字，他就仿佛在讲故事一样，即便是最不爱学习的押沙龙，也听得如痴如醉。
而当耶底底亚再大一点，身高快速窜到了希尔格纳的胸口时，他更是会被这个行动摸不着头脑的老师神出鬼没地带出王宫，去往以色列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去和那些人民相处着，观察着他们的生活。
卖花的小女孩，街角吆喝着圆膀的大妈，打铁的匠人，守城的士兵，刚刚出生的婴孩，彼此争吵的情侣，共同白首幸福安详的年老夫妻……
他们的幸福、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抱怨、他们的苦恼，就好像是一首奇特又繁乱的歌曲，让耶底底耶觉得不解的同时，却又觉得……很美好。
耶底底亚见到了那些和自己认知里所不一样的人，自己即将要统治的‘人民’到底是何种模样，在亲眼见识过、与他们相处过、交谈过的耶底底亚，总算是有了实体的概念。
——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天生的王’，所拥有的缺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