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松就着越静亭的手,喝了口粥。
 越静亭机械地晾着新的一勺粥。
 “我不说什么才能不重要,什么优秀不重要……唉,我自己都不信。”
 “起码在我这里,”越静亭总算抬起头,和林锦松对视,“你不需要做个好孩子,锦松。”
 小孩愣愣地看着他。
 “知识学不会也没关系,事情做不到也没关系,不开心、想抱怨也没关系。”他很认真地一件件数着,“身体不舒服……那就说不舒服,不要瞒着人,不要瞒着我。”
 林锦松喝了口粥。越静亭放下碗,小心地、轻柔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小孩抖了一下,但没躲开。
 “以后不拜师,不回灵篆院,去了其他地方……都没关系,还可以来找我。”
 燕宜安跑了这么多年,学术会议上见面了,吵架了,结束了不还是可以一起吃顿饭?
 第二天早饭,他不还是要假装无意地在师父面前汇报小师妹的近况,再看老头假装不在意?
 越静亭向来是一个很珍惜缘分,很擅长维护缘分的人。
 “做你自己就很好了,锦松。”
 他尽可能模仿着回忆里那个人的语气,却怎么也不能说得那般温和。
 小孩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呜咽着扑进他怀里,哭得脊背一颤一颤的。
 越静亭有些别扭地把人揽进怀里,心里大石落地,又有些感慨。
 当年对他说这段话的人走了,他也总算能把这段话说给别人听了。
 灵气复苏零年,12月21日,灵篆院·林锦松的小院。
 宁长空被越静亭拘在床上躺了一周,三餐都有人盯着,晚上睡觉也有人守着,只能发消息和江云箫、燕宜安他们联系。
 唉,这回实在是损失惨重。
 楚清歌吐槽:“你能靠他自己脑补把逻辑圆回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
 宁长空发烧发到昏迷的时候,她在旁边围观越静亭和燕宜安聊天,看了一晚上的乐子。
 宁长空手上活计不停:“倒也不是没有收获嘛。”
 黎博,灵篆院大师兄,十年前叛出师门,自此销声匿迹。
 根据越静亭对他的印象,起码曾经是个挺温柔的人。
 灵篆院对这个人闭口不谈,修行界的信息又不能在网络上找,宁长空和楚清歌只能靠搜集旧报纸来收集情报。
 “十年前这个时间点……”楚清歌开口,“未免发生的事有点太多了吧?”
 目前已知的情报有:玉虚剑阁上一任阁主去世,黎博销声匿迹,池昭铭接任异处局执行部部长。
 这些都是公开的情报,怎么藏都藏不住。
 至于能藏住的……
 “纯靠纸媒,还是太容易抹去不想公开的信息了。”宁长空感叹道。
 要是在互联网时代,只有压下去的热度,没有删得完的消息来源。
 越静亭推开门,在他床头坐下:“今天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极自然地试了下林锦松额头的温度。
 嗯,没有发烧。
 “一切都好,要是师兄你愿意让我下床就更好。”宁长空叹了口气。
 说到互联网时代,灵气复苏之后,他一定要逼迫修行界各大机构都搞个门户网站,把联系方式都列清楚。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沦落到要靠写信来传递消息。
 越静亭铁面无私:“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可是我很无聊嘛。”宁长空继续在手里的物件上篆刻符文。
 越静亭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指尖飞舞的羽毛上。
 自打林锦松养病以来,他没少见他摆弄这东西。
 “你可以玩手机和电脑,看一点书,或者做点小东西。”越静亭想了想,“你要是愿意,喊朋友来玩也可以。”
 他又补了句:“喊左阁主的学生也可以,我帮你找她。”
 宁长空眼睛一亮,要的就是这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封信,塞进越静亭手里。
 “师兄,那你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左阁主吗?”
 林锦松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啊?”
 灵气复苏零年,12月30日,昆仑墟·玉虚剑阁·雪山山顶。
 半位面的天气变化由复杂的法术和阵法控制。
 蓬莱是妖族休养生息的地方,有奢侈的四季变化。河洛秘阵谷随着山谷上篆刻的护院秘阵自然推演,演绎出各色天气,暴雨大雾等极端天气也不少见。
 而玉虚剑阁执掌的昆仑墟,则是毫无变化的冷。
 好吧,或许还有晴天和雪天的变化。宁长空搓了搓戴着手套的双手,他在来之前特意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结果还是有点冷。
 这帮剑修天天在雪山待着,身体真好。宁长空御着剑,慢慢悠悠地飞到温庆生练剑的地方。
 山顶,左朗凝正在和温庆生对练。温庆生看见他,眼前一亮:“林锦松!”
 早就察觉到他靠近的左朗凝也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继续打!我就看看!”宁长空没靠太近就停下,远远地喊道。
 得亏半位面不怕雪崩。
 林锦松一来观战,温庆生跟打了鸡血一样,誓要打出风采。但越急越乱,好几次,左朗凝的剑就要划破他的衣衫。
 宁长空不由失笑。小孩心性,沉不住气。
 他双手在嘴边拱作喇叭状:“温庆生——往左边打!别挑!刺!”
 背后有高人指点,温庆生重新沉下气,招招稳健,威胁性陡然上升。左朗凝暗暗赞许。
 林锦松不愧他天才之名,战斗意识相当出色,这么快就看出温庆生的缺点,和她战斗的风格。
 分明也没听说过他练过剑啊。
 她想到上次异处局开会,丘浩云堂堂丘院主,在开会之前在那里使劲吹自家新收的学生多可爱,天赋多高。
 老道的嘴角都咧得快和耳朵肩并肩,就差把人夸成前世的小情人,今生的小棉袄。
 局长听得忍无可忍,硬是等最后的虎女到了就开始,提前了五分钟开会。
 惹得虎女僵着尾巴反思了五分钟自己又捅了什么篓子,最后实在想不出来,莫名其妙地连连看她:局长今天什么毛病?
 左朗凝故意不和她对视,避免兜不住笑意。
 对练完毕,温庆生坐在地上红着脸喘气,左朗凝潇洒收剑:“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温庆生又惊又喜地看着她,林锦松笑眯眯地凑过来行礼,随即和温庆生热切地聊了起来。
 林锦松像是哄小朋友一样给温庆生挽了个剑花。左朗凝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丘浩云怎么不把他家小棉袄再养胖点?
 她胡思乱想着。这孩子瞧着学剑的根骨也不错,要是到了我门下......
 不,我才没有嫌弃小温太冷淡,想换件小棉袄......
 左朗凝被林锦松轻轻的咳嗽声唤回了思绪,她开口打断温庆生过度紧张的应激反应:“早些下山,上头冷,别着凉了。”
 她也该下山了,还有些准备要做。
 左朗凝从怀里掏出因为快递电话震动了半天的手机。
 两个人没御剑飞行,而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林锦松哈了口气:“走着走着就热了。”
 温庆生没吭声。
 见面能说的话还是比线上聊天多。
 他们聊昆仑墟这山看着海拔没几米怎么成天这么冷,聊是玉虚剑阁的饭好吃还是灵篆院的饭好吃,聊新理论出来后今年符咒入门的期末考到底怎么考……
 温庆生希望这段路能走得再远些。
 这样想着,他推开大厅的门。
 “生日快乐!”
 熟悉或陌生的师兄弟齐聚一堂,声量有大有小,还有些不齐。
 林锦松推着温庆生往人群里走:“去啊。”
 寿桃和长寿面中间,摆着盘刚从现世火急火燎地拎回来的生日蛋糕。
 穿着道袍的年轻人拍着手唱不成调的生日歌,左朗凝不忍直视地撇过脸,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林锦松一边笑着一边拿手机拍视频,显然是早有准备。阁主入镜时对他挑眉,寿星入镜时红着脸掰他的手。他只好放过这对师徒,去拍生日歌跑调现场。
 唱完生日歌,阁主大人一挥手,大厅的灯光尽熄。
 插得有点歪的蜡烛成了唯一的光源。
 好像去年的生日,父母也买了这么大的蛋糕,庆祝他的成人。
 “许愿吧。”在烛光之下,左朗凝的眉目也显出几分柔和。
 温庆生连忙闭上眼,遮住眼里的泪光。
 去年生日,他还在读高三,边想着周考做不出来的数学题,边推开房门。迎面就是一个大蛋糕,和父母的笑脸。
 他又惊又喜,许的愿无非是父母平安康健,自己学业有成。
 今年生日,他背着剑下山,又要许什么愿呢?
 他阖着眼想着。
 就许……身边的人平安康健,自己修行有所得吧。
 哎,好像还是没什么新意啊?
 他微笑着睁开眼。
 许完愿,大家开始闹哄哄地分蛋糕,送礼物。
 林锦松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送出礼物。他把凤凰羽毛做的挂坠,挂到了温庆生脖子上。
 “凤凰灵力主镇灾辟邪,我在上面刻了些符文,做了个护身符。”他笑嘻嘻地说道。“我打了个洞,绳子你可以换。你挂脖子上也成,挂包上、剑上都可以。”
 温庆生低头,把那枚羽毛托在手里。
 他符咒学得一般,看不出这根羽毛上林锦松挖空心思叠了多少层符文。但是他想。
 一定有清心符。
 林锦松接了电话,说顾明辉和燕晓灵下了课在路上,他去接。温庆生正要同去,他就说寿星怎么能在生日宴上离席?便匆匆离开了。
 他在温暖的大厅内,晕晕乎乎地听了好多祝福,收了好多礼物。最后推脱热风熏的他头晕,跑到门廊上躲清净。
 老师就抱着剑,站在门廊上。
 她从怀里掏出一簇青色的剑穗,放在他手上。
 “你交换结束那天,我挑柄剑送你。你正式拜师那天,我再为你铸剑。”
 她简练地说着,随即犹豫地把手放在温庆生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生日快乐。”
 温庆生认真地道过谢,等那只手离开头顶,才开口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自家老师,实在不像是在人情世故方面仔细的人。
 “林锦松写信嘱咐的。”左朗凝想到那封信,干咳两声。
 她没说的是,林锦松那封信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事无巨细。
 不仅嘱咐了生辰是什么时候,怎么办比较好,还让左朗凝务必把温庆生留下过年,让他等书院开了学再回去。
 温庆生实际上只交换了半个学期,下个学期得回去上书院的必修课。
 嘱咐到最后就差明着威胁。要是不好好照顾温庆生,哪怕是真的拜了师,他也要让异处局把人接回去。
 就灵篆院把这个小师弟宠的没法没天的样,左朗凝毫不怀疑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左朗凝叹了口气。
 不知道还以为温庆生是他亲儿子,他这是要找人托孤呢。
 她也不是不理解林锦松为何如此费心。
 家中突遭变故,无依无靠的时候好不容易交了朋友,又被迫和朋友分隔,自己还是个不张嘴的锯嘴葫芦。
 是要费心看顾的小孩子,但是哪里轮得到林锦松这个年纪更小的来费心?
 就是操心太多,身体才迟迟不好。
 温庆生正在仔细研究他的新护身符。
 左朗凝看了两眼,层层叠叠的灵气纹路看的人眼花,的确是费心了,再仔细一看——咦?
 她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妖兽的羽毛?”
 温庆生回道:“凤凰羽毛。”
 “这种少见的灵力,确实符合凤凰的特征......”左朗凝赞道,“想不到灵篆院还有这种收藏。”还舍得让自家小朋友送人。
 “不是灵篆院收藏,”温庆生露出个傻笑,“我们当时出去逛街的时候买的。”
 他不失骄傲地补了句:“五千块钱呢。”
 左朗凝这下真的有点吃惊。
 她说,你知道林锦松无父无母,去灵篆院之前和你一样,靠每年五千块的助学金度日吗?
 你知道他早早辍学,来书院之前,全靠自己打工谋生吗?
 林锦松这会儿领着人过来了。他被关在床上太久,到处跑跑就心情舒畅。
 他笑着边走边解开斗篷带子,他说外面这么冷,你们两个怎么站在门廊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了,因为温庆生三两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林锦松重伤之后身体败得厉害,温庆生又日日勤勉练剑。两人体型有差距,体温高低也有差距。
 温庆生想,他当时辅导自己功课,温和地拉着他的手走入这修行世界的时候,也这么瘦、身上这么冷吗?
 那他为什么总是怀念那只落在自己肩上的,温暖的手?
 林锦松一僵,缓缓地回抱:“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温庆生把脸往他脖颈处一埋,把眼泪蹭干,“没什么。”
 “那你能把我放开吗?大家都看着呢!温庆生?庆生哥?——左阁主你管管他啊!”
 灵气复苏零年,12月30日,温庆生的宿舍。
 “这个奶油有点太腻了。”宁长空舔了舔唇上残留的奶油,点评道。
 吃甜品可是他宁长空穿越无数快穿世界之后,好不容易还保留下来的兴趣爱好,不要小瞧他的专业程度。
 小型的生日宴结束了,他们四个人用纸盘端着自己的蛋糕,钻进了温庆生的房间。
 顾明辉也用小叉子叉了口蛋糕,稀奇道:“蛋糕不都这样?”
 燕晓灵则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室内颇具古风的摆设,好奇地问:“住在这里和住在宿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温庆生忙着把生日礼物通通堆到桌子和椅子上,往林锦松身边一坐,真诚道:“冷,宿舍有空调。”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宁长空路上呛了点风,笑着笑着就咳嗽了起来。温庆生着急忙慌地给他拍背。
 “你身体怎么样?”温庆生关心地问,“蛋糕太腻就不要吃了,给我吧。”
 “才不要。我好得差不多了都!”宁长空护食。笑话,他多久没吃过甜点了?越静亭最多给他往白粥里放点糖。
 温庆生在三个好朋友的陪伴下,一样样地拆起了礼物。宗门师长送的也和修行扯不上啥关系,至多就是送个护膝护手。燕晓灵送了双手套和配套的围巾,顾明辉实诚地拎了箱零食给他。
 “你天天呆在半位面,又不好网购的。买零食多麻烦?”顾明辉振振有词。
 燕晓灵歪头:“练剑不需要做身材体重管理吗?”
 几人对窘迫的顾明辉一阵打趣,又一样样收拾起了礼物。
 数来数去,还是林锦松送的凤凰羽毛吊坠最贵重。
 温庆生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新得的吊坠,宁长空连忙远离他:“别!别突然又抱上来!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
 温庆生急忙摆手:“不是,我就是在想……明年该送你什么礼物?”
 他偷偷打量着林锦松。温庆生是普通的书院交换生,宗门师长对他另眼相待,一半是看在左阁主的面子上,一半是想要和这位灵篆院的大红人交好。
 明年2月,灵篆院院主的小徒弟,同时也是灵篆院下一任院主的成年礼,能收到的生日礼物,可不止几副护膝护手了。
 今天的林锦松心情显然很好,大概是被整个灵篆院上下宠着,总算显露出几分小孩脾气,不见在书院照顾他们三个时的细心稳重。
 温庆生……喜欢看到这样高兴的林锦松。
 “我只是在想,明年该送你什么比较好?”
 要送什么礼物,才能对得起你对我的好?
 灵气复苏元年,1月2日,灵篆院。
 “好,今天就学到这里吧。”看到屋外自家二徒弟的一角,老院主连忙喊停。“刚病过一场,再画伤神了。”
 宁长空还在对着阵法图沉思。他病得太久,进度有些落下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点上了阵法图:“这里画得不好。”
 是越静亭。
 宁长空眼前一亮:“确实,这个地方换个能量利用方式,抽取空气中灵力会更好……”
 灵篆院副院主之下,有同级别的两个实务职位,专事符箓研究的“云篆执事”,和专事阵法研究的“玄墨监院”。越静亭,正是这一代的玄墨监院。
 那双手强势地把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越静亭不容置疑道:“吃完饭再学,后厨烧了你最爱的糖醋里脊。”他没忍住,不顾小师弟的反抗,捏了捏对方的胳膊。
 怎么还是这么细,一点也没养胖些。
 “整盘都归我。”宁长空小声嘟囔着。
 “冷谷主说你肠胃还虚着,不能多吃。”越静亭铁面无私,扶着人的肩膀往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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