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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山早月(境风)


接着,梁愿醒告诉毛毛,他们最近还是要以杂志的照片为先,视频账号的事儿估计要下个月才能开始考虑。
毛毛也说没问题,目前她只是有这个意向,合作的事情要从长计议的。
又过一站后,车上有座位了。这边刚坐下,那边毛毛迅速又发来一条:对了,你们打算走摄影旅行Vlog路线还是走CP路线呀?
梁愿醒瞬间锁屏,把手机揣起来,心怦怦跳。
原来真的被人点出来是这种感觉,很慌乱,虽然其实没什么好慌的,不是说现在网上cp里十个八个半都是假的吗,那就说明毛毛没觉得他们是真的。
他瞄了眼段青深,后者没什么反应,只是察觉到他视线后也看了过来。
“没事。”梁愿醒说,“我们还要坐几站?”
段青深低头看手机,点了几下:“五……六站。”
到站后下车,这里距离当地火车站有十多公里,已经是比较偏僻的地界。虽说偏僻,但还是有零星的,看起来像村落的小房子。
铁道在不远处,下过雪的白天总是光线很好。找机位的时候路过一间店,没有店名,但店门口飘出来滋啦冒油的声音直接拦截住梁愿醒。
进去一问,是做烤肉的店。
正是午饭时间,店里零散地坐着几桌,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拿来菜单,塑封单张纸的那种,说:“来旅游的吗?其实我们不是本地菜,以前在外地做的,这两年才回新疆。”
“没事没事。”梁愿醒接过菜单,“我们也不是非要吃本地菜……老板,您刚刚在那儿烤的是什么?”
段青深笑着拆开餐具,他早知道他是冲着那个味儿来的。
“哦!”老板回头看了一眼,“炙子烤肉,要尝尝吗?”
炙子烤肉是现做的,老板拿来炙子,也就是铁质的烤盘,架在碳炉上。和平时吃烤肉的店有点像,但不同的是烤炉可以调整火力,而炙子烤肉的精髓之一就是火候。
“老板我能录个视频吗?”梁愿醒问。
“可以啊,当然可以,很多博主都在我们这儿录过!”老板爽快地边说边打火。
梁愿醒伸手跟段青深要相机:“我要用哈苏。”
“好,要补光吗?”
“你用手机手电筒帮我补。”
餐馆为了保证屋内暖和,玻璃窗上有防漏风的封条,所以采光不是很好。梁愿醒拿着相机绕到段青深那边坐下,他拍食物的时候简直虔诚,换着角度,调整微距,为了找角度而姿势诡异……然后被段青深捞着腰摁到自己大腿上坐着。
“从这儿拍,利用这个蔬菜的前景。”段青深给他指。
“哦!!”梁愿醒恍然,“不愧是三年前《看见》……”
“好了。”段青深制止他报头衔,“快拍,一会儿肉熟了。”
腌制过的羊肉是完美的1.5毫米薄片,祖国版图西北方向有全世界最美味的羊,它们早早地浸在腌料里。炙子烤牛肉和烤羊肉也不一样,羊肉浸腌料,加姜水虾油,大量的葱白铺底,讲究的厨子还会放半碗口蘑汤。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大庭广众了,坐腿就坐腿吧,梁愿醒拧着焦段,从这平视的视角里拍羊肉与铁盘接触的画面。
什么脸面,他要出片。
老板也不在意他俩这样,上学的时候男生坐男生腿那很正常的事儿。老板拿了根柄很长的钳子,将铁盘别起来,一垫,说:“你看啊,这盘子落下去,叫‘煎肉’,盘子支起来,叫‘烤肉’。”
“哦~”梁愿醒点头。
“来!”老板将火转小,“这肉得趁热吃,快,别坐他腿了,坐回去,要不要来几张单饼?卷着吃?”
这条视频是紧急剪出来的。
剪辑得很仓促,但视频也很短,原声无配乐,一点开就是扑面而来的烤肉画面,评论哀嚎一片,怒斥这博主毫无良心——11月的下午三点半,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正是微冷微饿的时候,比深夜刷到更脆弱。
脆弱是因为起码深夜是在被窝里,但下午三点半却在工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愿醒边翻评论边笑,举过手机给他看,“你看这条‘你知道吗博主,我没有暖气,没有羊肉,也没有雪’。”
后边还跟着个[微笑]。
段青深支着三脚架,看了他一眼:“无良博主啊醒醒。”
“嘻。”
他们找了个比较高的土坡,爬上来费了些劲,这儿用长焦可以拍到铁轨和远处的雪山。段青深试着拍了几张,慢慢调整参数。
梁愿醒收起手机靠过来一起看相机屏幕,说:“这条铁道下一班列车经过是五点半。”
段青深有点意外:“你都查过了?”
“嗯~”他骄傲,“开到阿勒泰。”
“真是靠谱的梁老板。”段青深说。
“那是,喜欢吗?”梁愿醒笑着问。
“喜欢。”段青深看他,“特别特别喜欢。”

第36章
梁愿醒抱着臂眯眼打量他, 心说三十的人告白还挺纯情,那话说完段青深耳廓就红了,当然, 说是风吹的冻的也行。
接着, 梁愿醒挪了一步, 站到他旁边, 跟他肩膀挨着肩膀:“你这话怎么昨晚不在床上说?”
“……”段青深耳朵全红了, 但镇定, “因、因为昨晚说的话, 就……显得目的性太强。”
“嗯?”梁愿醒起先不解。
片刻后, 他明白了。
“我靠。”梁愿醒换了个眼神。
于是段青深反客为主, 边拍一张看效果, 边说:“想想看呢, 醒醒,万一我昨晚床上说这话, 我们俩能动动手就完事儿了?”
他想象了一下,应该不成。梁愿醒多少有点常识, 道具不足的条件下强行做事风险很高,而且目前从观感上来看, 风险承担者大约会是自己。
那还是挺惨的,如果昨晚真的在那种情境下告白,自己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英勇就义, 毕竟氛围到了不做一下实在可惜。欸不不,想到哪里去了, 梁愿醒侧移一步,离他远一点,偏过脸。
段青深又拍一张, 拍的是雪山顶。
“你躲什么。”段青深说,“躲那一步有用吗?”
“你闭嘴吧。”
段青深就笑笑:“过来。”
他站回来,以为段青深要给他看相机画面,脸也凑了过去。没承想这人手掌扶着他脸,靠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他是很快地贴一下就分开的那种亲,像偷亲,然后看着他眼睛:“对不起啊,早该说的。”
“早你也没这个胆子。”梁愿醒去看相机屏幕,说,“要再买个三脚架了。”
原本一人一个脚架来着,梁愿醒那个揍人揍坏了。
后面的时间是每当光线变化,就拍一次。因为大部分景物都静止着,多拍几张同机位上的照片,后期处理起来可操作性比较高。
梁愿醒没有三脚架,就抱着相机在周围拍一拍。
从这里望向铁路那边的雪原,那边在夏天沃野千里,草原一直蔓延到地平线。附近有住家,都是平房,房顶有积雪,有几户把外墙刷成糖果色。
大路两边的树早就掉秃了枝桠,梁愿醒找了个不错的前景,恰好两根枯枝弯下的弧度搭出了一个边框。
梁愿醒顺着大路往公交站方向走了一会儿,大路上的雪被扫到两侧堆起来,雪堆里掺着树枝和泥,偶尔有车驶过。转过头,视野没有遮拦地直接看见雪山,没有被雪覆盖的灰色山岩,远方雪上有一颗黑灰色的小点儿,看不出是驴还是羊。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领子,吸进肺叶的空气太冷,于是在这荒野,他开始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那啃着雪下枯草的,不知是羊还是驴的动物也看向了他。正如梁愿醒分辨不出它的物种,它大约也不知道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梁愿醒究竟是什么。
他在路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深哥。”
“跑哪儿去了?”
“没跑远。”梁愿醒说,“我在……”
他说一半停下了,段青深也没追问,两个人在通话里沉默着。
其实是梁愿醒一个人沉默,段青深在等他。
“我在……路边。”梁愿醒脖子上挂着相机,举着手机,看着雪原,“这里好大啊。”
“嗯。”段青深说。
“好了,我现在回你那边去。”梁愿醒笑起来,“等我一会儿。”
“好。”
电话挂断后,梁愿醒把相机从脖子取下来,肩带缠在手臂上,缠紧,然后录像——
他转身开始奔跑。举着相机奔跑,风声和跑步的喘息声混在一起,相机即便自身有防抖却也招架不住梁愿醒这样,这徕卡的CMOS里边要是有个小人,隔夜饭能被颠吐出来。
录下来的画面里是颠簸抖动到有拖影的树干、雪、电线杆,村庄的房子、铁网院子、院子里吃干草的牲畜。
梁愿醒还在奔跑,吸进来的空气冰凉的,嘴巴喷着白雾。
和坐在车里拍平稳的移动景色不同,奔跑视角下的视频有一种疯癫的生命力。好冷,喘进来的空气好冰,但是莫名的很开心。
“你……”段青深诧然,“你跑什么?又不急。”
梁愿醒手掌撑在膝盖,相机斜背在肩上,低着头:“我、我拍……哎?”
段青深走过来掰着他肩膀,迫使他直立:“剧烈运动后不要让头低于胸腔。”
“哦……”梁愿醒喘着看着他,“我拍了一段视频,跑着的视频,就……”
他比划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划,凌空挥了挥手,然后笑了。
“晚上给我看。”段青深说。
“好!”
傍晚五点三十分驶来的是K字头墨绿色列车,这是第五张照片,雪原列车。
继续坐公交车回去酒店,晚间终于等来修车店的电话,段青深朝洗完澡出来的梁愿醒递过去矿泉水,说:“明天上午去取车。”
“修好了?”
“嗯。”
“我问图,图修好了?”梁愿醒边喝边指了下屏幕。
“差不多了。”段青深回头看了眼,“你觉得呢?”
梁愿醒走近,弯腰,拎着水瓶认真看了一会儿:“我看看直方图。”
段青深把图调回去,点开。
“阴影要不要再提一点,感觉细节不太够?”梁愿醒蹙眉,“还是说你不喜欢让暗部变灰?”
“……不太喜欢。”
“嚯。”梁愿醒反而有些惊喜,“你该不会以前拍照还有直出的吧?”
“有啊。”
段青深去洗澡,电脑就直接给梁愿醒用。他把那段视频导进去……真晃啊,自己看着都眼晕,眉头紧锁。
管他的,就要发。梁愿醒坚强地开始剪辑,他总共跑了有六分钟,要去掉一些实在太过颠簸的部分,不能真的当无良博主,下午把人馋哭,晚上再把人晕吐。
挑了《匈牙利圆舞曲》作配乐。
所以段青深洗完出来的时候真诚询问:“你在看猫和老鼠?”
梁愿醒回头无语地看着他,“我在做视频。”
“哦……”段青深点头,“这个歌听起来就能联想到那个把短腿跑成风火轮的耗子。”
“人家叫Jerry。”梁愿醒平静地看着他,“过来,帮我想个文案。”
段青深放下毛巾走过来,弯下腰,梁愿醒把视频又给他放了一遍。
段青深评价:“这是青山醒出品的平衡感训练网课?”
“……”梁愿醒张了两回嘴,不知道怎么回击,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让你点评了吗?”
没让。但已经点评了。
段青深悻悻挠了挠头发,手搁在椅背上,问:“自由飞奔的少年?”
“你再土点儿。”
“阿卡姆的救赎?”
“你去吹头发吧。”
“好嘞。”
坦白讲,这段奔跑的视频梁愿醒自己很喜欢,大冷天的,大路上就他一个人。这视频说到底没有意义,它不具备摄影美学该有的美感,也没有任何拍摄技巧,不传达一丁点个人情绪。就是随心所欲。
最后文案写了一句话:阿兹卡班不养闲人,醒醒is free!
睡前两个人盘算了一下目前的照片。第一张是大雪公路,第二张梁愿醒拍的穿过车窗看向铁网拦住的卡拉麦里山保护区,第三张雪地废弃轮胎,第四张保护站清雪车推出去的一条路,第五张雪原列车。
目前大体上都是统一的主题。拍路不是件容易的事,公路,土路,铁路,视角要么贴地,要么腾空,拍不出什么新奇的东西,远景近景没什么能挑的,构图上也是受限。
但道路有着实质的“走出去”的感觉。
最近梁愿醒睡得很好。第二天中午,姨妈特意在国内中午12点多打电话过来问他的近况。
他在修车店门口接电话,段青深在里面看账单付费,跟修车工说话。尾灯全碎了,这会儿配不到原厂的,就用了修车店搞来的灯,后备箱什么的也都尽量做了修复。
“最近睡眠还好吗?”姨妈问。
“……睡眠。”梁愿醒都把这事儿忘了,好像失眠已经是上辈子的经历。
“嗯?”姨妈听他支吾,“没关系,我在这边咨询了医生,实在不行,春节给你买机票,过来这边看看,求医嘛,多看看总是好的。”
“小姨。”梁愿醒说,“我现在睡得很好了。”
“真的吗?你别哄我啊。”姨妈犹疑,“醒醒,睡眠是人类最好的修复,这种事情你不能骗我的。”
多数时间里小姨妈挺信任他的,因为他从小没撒过什么谎。梁愿醒笑着叹气:“哎呀您想多了,现在手里接着活,给杂志拍风光照片,天天奔波,晚上倒头就睡。”
他跟段青深同行的事儿也告知过姨妈了,现在在做摄影师,小姨也是早就知道,那台相机就是她买来当提前给他的生日礼物。
“好吧。”小姨说,“今年过年你确定不想过来吗?”
这个问题他和小姨在微信上聊了,梁愿醒是真的不想去新西兰,他懒得出国,也不爱吃国外的东西。
“不去啦不想去懒得动。”梁愿醒发动三连。
“你才不懒,人都跑去新疆了!”小姨反驳。
梁愿醒嘿嘿笑了一阵子,又说:“真不去啦,太远了,今年我去爷爷奶奶那边好了。”
那边段青深把车开了出来,他电话也讲完了,去副驾驶上车。
导航目的地在布尔津,三百公里。梁愿醒脱掉羽绒服丢去后座,拉下安全带:“走吧。”
这两天梁愿醒总能刷到敦煌下雪的视频,白色的沙丘和大雪纷飞的阳关,人家配文就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坐在副驾驶看着手机叹了口气,说:“我的评论区在问我……师傅在哪条街拉人力车。”
“噗。”段青深腾出一只手过来拍拍他,“我们这个账号的走向越来越神奇了。”
“不行,我要把它掰回来。”梁愿醒捏着手机愤愤道。
起初建这个号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把它定性成某个风格,但到今天,关注人数已经到一千多,留言点赞什么的都很可观,这时候梁愿醒反而开始担心。
“还好吧……”段青深拐上国道,“不用特意走什么赛道,你想发什么就发,又不靠这个吃饭。”
梁愿醒想了下,也确实,遂没再管了。
路上又收到交通管制的短信通知,因为暴雪,喀纳斯禾木方向全线暂时禁止通行,不进不出,恰巧,目前只能到布尔津。
三百公里的路因为结冰路面,慢悠悠地开了四个小时。到县城刚好找个餐厅吃晚饭,这时候江意这位地理杂志编辑又上线了,推荐他们去吃一家饭馆的辣子鸡。说是和平时吃的辣子鸡不一样,那家店做的会放宽面条,非常入味。
而且江意强调了一下,吃完一定要跟她说一声。
梁愿醒没多想,只以为江意叫他们别浪费要吃完,吃完后拍了空空的盘子发过去。
结果,江意在微信上说:好啦,你们现在离开饭店,出门右转,走300米,有一个书店,进去找找我们这期的杂志。
到这里,梁愿醒已经有很强烈的预感了。
他拉着段青深快步走过去,呵着白气,踩上台阶,推开书店的玻璃门。
店里很暖和,飘着纸质书特有的味道。梁愿醒快速扫了一眼,在阅读区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各种杂志。
“那边。”梁愿醒牵起他手,将自己的围巾往下拽了拽。
嘴里念叨着“看见地理”眼睛一排排扫下来……
“这本。”段青深伸手指了一下。
封面是他们在靠近敦煌时一起拍的夜景,仰拍角度,胡杨树和树冠正上方的木星。
梁愿醒呆呆地盯了几秒,揉眼睛,又盯,然后拿在手里。
一瞬间好像回到三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段青深真的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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