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等了会,黑暗精灵干脆也在窗台边坐了下来,没事儿凹凹造型,吹吹树叶子,就这么和谐安静地和巫妖王共处到傍晚。
夕阳落山,最后一丝光也被地平线吞没。
N啪嗒关上书:“出发吧。”
无法与阳光共存的死宅终于出门了。
考虑到有可能会和巴尔德干上一架,而巴尔德那缺德玩意儿又净爱往他值钱的宝贝上砸,N没有坐他那声势浩大的仪驾。
一路跟在黑暗精灵的身后,他们横穿过精灵一族的领地——
“嗯?”N眼神微动,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领地里的守卫呢。”
神战之前,精灵的居住地是“地广人稀”。
神战之后,他把来向他寻求庇护的精灵全赶到了龙息雪山边上,还把常年闹分居的黑暗精灵也“送”回了家。现在精灵们应该住得很拥挤热闹才对,怎么会走到现在,冷冷清清?
“……”黑暗精灵清冷的神情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迟疑的神色。
但基于话少的天性,他最终只是惜字如金地道:“等到地方,就知道了。看,那里。”
N顿住脚步,顺着精灵的目光看向西方,望见一道高耸宏大、贯彻天地的透明屏障。
银亮的月色下,它看起来很轻盈,像一个轻薄的肥皂泡。那些失踪的精灵们全围聚在这里,对着里面探头探脑。
“?”N活了这么久,真是第一次见精灵如此爱凑热闹。
没忍住靠近几步,就见有精灵正施展着水镜术,围观的精灵们按照黑白皮分成两拨,黑左白右,泾渭分明。
N:“……”
还有心情搞对立,看来情况也没多紧急。
他抬头看向高悬的水镜:“这就是——等等。”
那是……什么?那个长得很像龙头的东西??
N的眼神错愕中带着自我怀疑,看着水镜中的群魔乱舞。
只见披着兽皮披肩的雪山民手握武器,包围住巨硕的龙身;裹着黑袍的人族立于龙头之上,举着一根夜光骨头桀桀大笑:“巨龙已死!你们何必再守着一具没用的尸体?”
N:“@#¥巨龙死了?!”
旁边的卡皮巴拉……不是,黑暗精灵平静点头:“死了。”
N:“…………”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一句都没提??”
巨龙的实力与他几乎等同,如果有人能杀死巨龙,那么这个人就同样也能杀死他。
失去巫妖王的庇佑,精灵一族根本无法在人类的迫害下撑多久,如此生死存亡的事,这破精灵居然还有闲心坐在窗边吹一个下午的叶子,一个字不提??
黑暗精灵:“忘了。”
后来倒是想起来了,但想想又觉得,反正人都快到屏障边了,差几分钟就能自己看的事,干嘛浪费口舌?
N:“……”
真他妈的离谱透了!别人唇亡齿寒,你们唇亡齿围观,还有闲心搞对立?
N差点转身就走,但水镜中,人类的争夺似乎已经到了结局。
黑袍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长骨,一层散发着神明气息的法阵骤然荡开,刺破黑夜。紧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真可惜,那位圣子居然没来。但能带走巨龙的尸体,我们也算没辜负那位神邸的托付。”
第三十六重,四十九重。
长夜在这一刻像是迎来了破晓,刺目的光中,邪恶的阴谋尘埃落定:“再见吧,我们将重逢于神明行走的时——”
【滋扭扭……】
N:“?”
什么鬼声音?
他还只是困惑,屏障中志得意满的黑袍人却瞬间惊恐。
往事历历在目,他想起上一把自己是如何从一步之遥,退回到万步之遥的,如何一句句,倒背动员词的。
狠话顿时不说了,他一把抓住神骨,想要加快法阵运转的速度——
握住神骨的手,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松开了。
四十九重法阵,一点点退化变成一重了。
噗嗤,法阵没了。
回溯如流水的时间中,他面如菜色地一道道撤回发出的攻击,一步步后退,嘎吱一声又卧回雪堆里。
雪好凉啊,但是他的心更凉。
龙离他好远啊,但是明天离他更远。
黑袍人像死了一样地埋在雪里,闭上了双眼。
“哈哈!”
隔着一层屏障,精灵们从黑袍人的痛苦中汲取到了快乐。
一些缺德玩意儿甚至主动向第一次看回放的N剧透:“等会,就能看见巨龙是怎么被斩断头颅的了。那个屠龙者还会很大声地喊,‘死吧!吃人的恶龙!’”
“嗯。真的很大声。他是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出口的?”
“不知道。能屠龙,他很强大。但在此之前,罗曼大陆上从未流传过他的名号。看他用的那把火焰凝成的巨剑,倒像是炼金术师的招式……”
“不可能。炼金术都把控在皇室贵族手中,从他们手里培养出的人,大声说话都有失体面,怎么可能高喊‘死吧!吃人的恶龙’?”
“嗯嗯。也不会喊得那么正义,那么热情。这两个词和炼金术师南辕北辙。”
“没关系的,既然时间又倒退了,那他应该会再屠一次龙吧?我们还能再看一回,这次观察得仔细点,猜猜他的来历。”
七嘴八舌中,满地的血泊逐渐褪去,聚拢向祭台的方向。
N对屠龙者的身份越发好奇,暂时按捺下对屏障的窥探欲,望向水镜。
他耐着性子看愚蠢自裁的人类眼神惊恐地重新复苏,被刀剌开的脖子一点点复原;又看见长桌边有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正随着时间回溯,一步步倒退回祭台上。
N:“……?”
错觉吗?这个身高,这个体型,这个战斗结束后,好像写满“整个世界都负我”的背影……好像帝国的那个小疯子。
说起来,雷文·埃尔多利亚已经失踪半年了吧?会改头换面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不可——
炽烈的火,腾地烧起来了。
那个熟悉的背影,水灵灵地就跳起来了。
跃起的瞬间,N听到了一声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的嘶喊:“龙恶的人吃!!吧死!!”
N:“……”
半晌,他揉了一下被震痛的耳朵:……应该是错觉。
这世上身量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也不奇怪。
那个小疯子就连疯起来都忧郁得很,感觉下一秒就能上台演一场凄风苦雨的哈姆雷特。
他最多会把别人削得嗷嗷叫,不可能自己嗷嗷叫。
所以……这个热情过头的屠龙者到底是谁?
他再度看向水镜,在旁边的树藤上坐下,耐心等待回溯结束,那个屠龙者再表演一遍屠龙。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暴君菇死死拽住了康柯的衣袖,眼睛里闪烁着社恐和羞耻的光:“不……去了行不行?我知道有别的地方,美味的东西比龙神祭更多。我们去那里蹭吃蹭喝吧。”
求求了,偷他的家吧!偷家总比暴君表演好。
拒绝暴君表演,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可我都已经调好时间了。”
康柯温和但残忍地捋下了社恐菇的手:“还有五分之四桌没吃完,怎么能半途而废?”
“……”菇痛苦,菇想死,菇咬了咬牙,捏着鼻子暴露自己的短处,“……再来一次,我未必还能杀死那条龙。”
雷文一向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但面对即便不知道弱点,一样压制他的混账院长,面对再次表演热血咆哮的羞耻,他屈服……不对,他理智地选择了最优解:
“……那条巨龙的实力很强,上一次我能杀死他,凭借的是它没有防备,再加上我血脉暴动。”
“我……之前被人暗算过,属于妖精的那部分血脉会无规律的暴走,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会暴动。”
“暴走时,我会失去理智,实力也会增强,凭借这个,上一次我才成功屠龙。”
但都已经走过一遍剧情了,这次再看着一样的场景,他还会情绪不稳定吗?
羞耻不会让他暴走,只会让他自闭。
康柯认真听完雷文的解释,体谅地点点头:“好吧。”
雷文眼中顿时燃起几分希望。
康柯继续把话说完:“……一点小困难,你克服一下。”
领导是这样的。只要人没死,都能克服一下。
加班是必须要加的,请假是没可能请的。
雷文:“@#¥@#”
系统流露出怜悯的目光:【这会不会过分了点……】
康柯调出前七任院长的死状。
系统态度急转,一毛球撞在雷文背上:【走哇!带你吃好吃的你还不乐意了,身在不福中不知福……】
“……”正在和康柯视频汇报的人惊呆了,不由地幻视了一些管事抽打农奴的场景,“你,这。”
到底谁才是反派?
康柯:“没有体罚。落在他身上最硬的东西是系统。”
“没有羞辱。我尊重且相信他的任何言论,并且帮助他成为屠龙的英雄。”
院长做错了什么呢?院长什么都没错。他是如此体贴,如此好说话,就连七美德戒律都无法指责。
他想要的真的很少,只是让员工帮忙代写一点点报告而已,就这样,员工都不愿意把BE改成HE……他这个院长做得真的好惨,好没有威信力。
好惨的院长切断视频,拎着不识好歹菇出发,混吃混喝了。
冰天雪地中,同样出发的还有许多人。
偏僻的山脚洞穴中,黑袍人们沉默地面面相觑。几秒后,首领无能狂怒地嘶吼一声,撕碎了动员的演讲稿。
漫长的红毯边,拄着扫帚的人们满脸呆滞,在“第三次弯腰扫雪”和“唉草腰好疼”之间动摇徘徊。
经历过一次自愿赴死,一次被人拯救的祭品们开始挣扎,呐喊着“我不想死”、“不是自愿的祭品不够纯洁”试图保命。
信仰坚定,引颈自戮的信徒们惊疑不定地摸着自己完整如初的脖颈,一部分人陷入迟疑。
人,终归是怕死的。
尤其是已经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过一次,又以同样痛苦的方式活过来的人们。
当死亡不再是一了百了的归宿,而可能是无限循环的折磨时,求生欲逐渐滋长,顶得压在其上的信仰摇摇欲坠。
——他们不想死了。
他们畏惧死亡。
聚在木质房间里候场的舞者们低泣起来:“龙神啊,倘若您照看着您的信徒,为何要看着我们被困锁在这糟糕的一天里,不得解脱……”
“一定是那个杀了龙神的混账导致的!”有人叫。
“你冷静点想想!第一次龙神祭,那个用火剑的人可没有动手。”理智的人呵斥,“但是那些黑袍人还是出现了,还是攻击了龙神大人,然后时间回溯……”
有老者咳了两声:“老朽能否推测,那位用火剑的勇士,之所以第一次没有出手,第二次却救下祭品,斩杀龙神,其实是想破解时间循环的困局?”
当人们陷于困顿,自己无能为力时,总会期待有一些强者能站出来,打破困境,挽救一切。
在龙息雪山,这样的强者曾经是巨龙,所以即便每一次龙醒来都要吃人,他们还是会信奉龙神。
而现在,一位新的强者诞生了,他比巨龙更加强大,还对人祭的行为深恶痛绝。
原本就对人祭很有意见,曾明里暗里帮助雷文的人立即站出来:“就是这样!他不是什么破坏仪式的外来者,他是屠龙的勇者!勇者会带领我们,打破时间的循环!”
“……”
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顿时响起,几秒后,有他的同伴先声附和:
“没错!他是勇者!”
“勇者大人阻止人祭,说明人祭就是不正确的!”
“他既然能斩杀吃人的恶龙,那就一定能帮我们摆脱困境……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早点找到勇者大人,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当康柯拎着装死菇再度回到雪山时,面对他们的,不再是皑皑风雪,而是蜂拥而至的人们:
“勇者!!勇者大人!!”
康柯一秒丢下装死菇,撤出百米远,顶着匿踪效果围观惊恐菇被人潮淹没。
雷文·暴君·埃尔多利亚:“别过来——什么勇者,谁勇者,我??”
惊疑不定菇被人从雪里掘起来了,举起来了,抛起来了。
他本能地划动四肢,试图挣扎,努力看向某个跑得飞快,作壁上观的混蛋院长。
康柯早溜达走了,揣着竹篮子坐到饭桌前,优雅地捋起半边袖子,开始吃第十分之三桌。
系统:【……咱们,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了?】
康柯精致地往略有些过甜的牛奶里放了片薄荷:“我们小菇这么优秀,我就知道他会应聘成功。他上岗很顺利,我有什么好管的?”
系统:【……】
系统:【??等等?】
——难道,从一开始,他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一瞬间,过往的某些片段被数据库筛选出来。
“我们先回去上班,回头再给你安排工作。”
“只是投简历,离正式工作还远。你一会上台,记得表现得阳光点,热情点。”
“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你一起。陪你找回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系统:【……】
是谁给它的勇气,胆敢质疑它爹只知享受,不务正业。
爹之所以是爹,就因为即便只是吃喝玩乐,它爹照样能铺出一条既定的道路,操纵着棋盘上的所有人,往他早已定好的目标走。
它一阵恶寒,心想幸好有七美德戒律,不然它爹万一误入歧途,这得是多难搞的反派……
不远处,在寒风中飞舞的麻木菇也逐渐想起了某些原本不理解的话语。
他记起的比系统更多一句,龙息般的风雪中,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马甲穿上,就未必能脱了。”
“够了够了!”有人在推搡同伴,“快给勇者放下来,你看看都给人家冻成啥样了,脸上热情的表情都冻没了。”
“……”雷文·阴暗内耗系生物·这辈子没热情过·埃尔多利亚麻木地被人放回地面,冰雕一样僵立在雪地上。
……以、以后,他就是热情勇者了?
……这马甲,不能脱了?
暴君菇憋了又憋,没憋住,眼眶流出了一滴被逼良为娼……被逼娼为良的眼泪。
龙息雪山的风很冷,没几秒就把那点眼泪吹没了。
而就在雷文迫披上勇者的皮时,屏障外,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密林深处透出圣洁的光,黑袍人们心心念念的圣子,终于来了。
巴尔德来得很巧,偌大的水镜中恰好投影出雷文落泪的一面。
高清怼脸直拍看得他愣了一下,侧首询问身边接引他的精灵:“他是谁?怎么回事?”
对外,巴尔德的圣子面具一向戴得很牢。知道他恶劣本性的人,恐怕就只有N一个还活着,其他人早已在他的大净化术下被千刀万剐。
雷文算是巴尔德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特例,在这位同龄的死对头面前,巴尔德总会不自觉端得更厉害,以至于在雷文的印象里,巴尔德一直是个餐风饮露的小仙人。
N一听巴尔德这平静神性的虚伪语调就想嗤笑。他懒洋洋地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翠榴石戒指,站起身:
“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些。就连光明神的骸骨现世都请不动你……我还当你准备在你那发光龟壳里躲一辈子呢!”
死气如潮暴涨。
卡皮巴拉们忙乱的撤离中,破开长夜的圣光如陨石般坠砸而下。
他们之间的打斗,是最简单的清场方式。
圣洁与死亡暴卷起的飓风中,巴尔德脸上悲悯的假面裂开了,恶劣与天生的漠然从裂隙中钻出来:“无用的旧神,我为什么要在意祂的骸骨。”
N近乎想笑:“光明圣殿的那群神父和骑士们,知道他们的圣子这么渎神吗?”
大地在哀嚎。
森林被死气一次一次地侵蚀,又被圣光一轮一轮地复苏。
截然相反的两道伟力剧烈相撞,N听见卡皮巴拉们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地陷了!”
山林震颤,土地沦陷。
天灾般的轰响声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后撤开,为仍旧杀不死对方而轻啧一声,又齐齐看向那道薄如泡沫的屏障。
——屏障毫无破损,在夜风中晃晃悠悠,折射出漂亮的光。
“……这到底是什么。”巴尔德悬飞于空中,终于皱了下眉。
“鬼知道。”N对巴尔德打完还要凹姿势的行径嗤之以鼻,但出于对当下局面的考量,还是分享了一下情报,“除了屏障,其实还有另一件奇事。还记得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吗?他斩杀了巨龙。”
“……”巴尔德的眼神猝然冷锐,几秒后,又忽地一缓,“那是雷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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