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呈现出一种惨烈的苍白,他眼中没有眼泪,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像两片苦绿的干涸地。
“我很抱歉。”卫樹的世界人仰马翻,眼底墨色滚滚,邱宝珠缺的那场雨像是预备下在他的眼睛里。
邱宝珠心情不佳,想不来那么多,别扭地看着别处,咕哝道:“你不用给我道歉,这和你又没有关系。”
跟眼前的卫樹不是没关系,多少还是挂了点关系的。
这其实不是邱宝珠第一次面对着卫樹说这些话,但却是邱宝珠第一次面对着十七岁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的卫樹说这些话。
对方不会有所动容,所以邱宝珠不会去看着他,他已经对着眼前这张面孔失望太多次了。
“我想喝珍珠奶茶。”邱宝珠眼泪从脸颊滑到下巴,腮帮子上的泪痕被路灯照得像两条亮晶晶的珠链。
卫樹后来不让他喝这种东西的,顶多让厨房给他做,可也做不出邱宝珠想喝的味道。
现在的卫樹也不一定会给他买。
现在的卫樹又不喜欢他。
两人来到城中村唯一的一家奶茶店,店头的字都熄了两个,但店内的操作间却很亮堂,操作台擦得一尘不染,里面只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在忙活。
“要喝点什么?”
卫樹把菜单放到邱宝珠面前。
“珍珠嗝……奶茶。”邱宝珠哽咽了一声,“要热的,多加一份糖和珍珠。”
“会很甜哦。”王浓丽提醒道。
“他喜欢甜的,给他加吧。”卫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跟平时一样。
邱宝珠有些意外地看了卫樹一眼。
那么穷还给自己买奶茶就算了,还没有说“太甜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十七岁的卫樹比记忆里的卫樹好像还要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邱宝珠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嘴里虽然是在和卫樹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店员的动作眨也不眨。
“我随口说的。”卫樹从口袋里掏了几张现金出来,他数着钱,里面王浓丽见状喊了声“卫樹,十四块钱哈”,男生像是没听见,数了十七放在台子上。
“多了。”邱宝珠这时候注意到了,他倾身过去,捡起两块钱塞到卫樹的口袋里,目光看进店里,“找一块钱。”
少年未能注意到卫樹这边的混乱不是毫无理由的意外,他百分之八九十的心思都在即将出单的珍珠奶茶上面。
王浓丽把做好的奶茶递给邱宝珠,“打开打包?”
“我自己打开就行了。”邱宝珠指了一下左边,“钱。”
“啵”——
邱宝珠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子里。
“卫樹,这是你同学啊?”王浓丽过去拿了钱,找了一枚硬币给卫樹,卫樹又把硬币朝邱宝珠递过去。
邱宝珠嚼着珍珠,眼睛忽闪忽闪几下。
“同班同学。”卫樹说,他看着邱宝珠,说明自己给钱的用意,“你回去的钱。”
“我不回去。”邱宝珠说。
卫樹轻笑一声,虎牙若现,“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今晚不回去。”邱宝珠低着头。
卫樹敛起笑容,“那你准备去哪儿?”
“随便。”邱宝珠一把拿走卫樹手中那枚硬币,“奶茶钱和这一块钱我都会还你,我走了。”
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四处都吵吵嚷嚷的。
城中村像一个摊开的蚁穴,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用着同一副表情忙忙碌碌,少年的悠闲使不少人侧目而视。
邱宝珠不讨厌这里,这里是卫樹长大的地方,后来他也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类似于这里的地方,它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也有他后来梦寐以求的。
城中村外面的公交车站有两块钱和一块钱的,邱宝珠只有一块钱。
他投币上车。
一辆自行车幽灵般地出现在城中村少年刚刚走出来的路口,男生屈腿踩在地面上,手指懒懒搭着车把手,目光粼粼。
站台上的乘客被这一辆车带走三分之一,车身哐哐啷啷地启动,它往前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停在路口的自行车才从原地冒出。
自行车纤薄的车身穿梭在庞大的车流之中,如影随形地跟在公交车车后的不远处路段。
邱宝珠上一世也经常坐这一路公交车,不过那时候都是跟卫樹一起坐。
他喜欢靠窗的位置,但不是每次都能抢到。
卫樹如果抢到了靠窗的位置,直接会把位置让给他坐,然后自己站在一边。
那时候,少年仰头看,时常能抓到卫樹低眸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是卫樹性格隐忍克制,从他眼神中很难看出些什么。
“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邱宝珠故意问道。
卫樹看一眼窗外,手指从吊环移到少年的椅背,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亲他。
虽然一触即离,但邱宝珠面红耳赤。
“没有素质。”他指控道。
“嗯,没有。”
“……”
邱宝珠伺机把座位让给需要的人,从起身到扑到卫樹里抱住卫樹的动作做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我不一样,我有素质。”说着,站等夸奖。
从公交车的车窗,邱宝珠觉得那一幕好像正在车厢里发生。
那时候,他特别想要去城中村看看,主要是想去卫樹家坐坐,但卫樹总不让他去,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不去不去保证不去”,但是又会在下车后又立马从前门钻上车,弯腰藏在乘客中间……但卫樹总能察觉到他,然后穿过人群,把他揪出来。
是不是从一开始,卫樹就在他身上装了监视器?
每一站都有人下车,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本来没有位置的人也有了位置,空座一个个蔓延到邱宝珠的手边。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看见车里就剩下一个学生了,声音高亢地响起,“你在哪一站下啊?马上就终点站了。”
终点站在城中村附近。
“我就在这一站下。”
少年在之前上车的地方下了车,他走到站台旁边的垃圾桶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丢进去,看了看比两个小时之前少了许多车的马路,走到长椅上坐下来。
邱宝珠看每一辆飞驰过去的车,看它们的颜色、品牌、车型、车牌号。
他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不太快乐。
又在心底回答了自己问题,因为邱宝珠不是十七岁的邱宝珠了。
他正对面就是城中村的一个入口,他刚刚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里面许多住户应该已经休息了,灯灭了不少。
小路上人影也没之前多了。
流浪狗趁夜出来游荡觅食,有的成群,有的单打独斗。
一只长毛狗在站台上嗅着嗅着,嗅到少年脚边。
邱宝珠低头一瞬不瞬看着对方,其实浑身都已经僵硬住了。
他不怕狗,但会怕流浪狗。
卫樹跟他说过,流浪狗虽然流浪,但团体意识和领地意识都异常强,容易攻击行人。
但这只有一只。
就像他一样。
邱宝珠张望四方,没有看见它有什么团体,他俯下身,小心地伸手去摸,发现小狗开始摇尾巴之后,他欢喜地摸。
远处卫樹坐在自行车上,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我去给你找吃的。”邱宝珠站起来,小狗跟在他的身后。
邱宝珠说的找吃的就是去垃圾桶里找。
他熟练地翻起了垃圾桶。
“咯吱”一声,车轮掉头。
声音从不远处传到邱宝珠耳朵里,他警惕地看过去,那里顶上树冠葱茏,左右灌木丛繁茂,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赶紧吃吧!”
重新回头的少年,撕开自己的战利品——一个还剩两口饭的饭盒子,推到小狗面前。
隔着几百米就是一家便利店。
男生随手把自行车车丢在墙角,大步走进店内,在收银台随便抓了几盒东西,“多少钱?”
小狗饿极了,把饭盒推着满地跑。
旁边是好心人在碎碎念。
“你早点遇到我就好了,我今天跟家里冷战了,身上没有钱,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跟着我,但是可能没办法住在我家,住我奶奶家可以吗?”
“奶奶……”邱宝珠猛地清醒过来,他可以去奶奶家啊过夜啊,奶奶这时候还活得好好的!
少年手一伸,就把狗抄到了怀里,他兴高采烈地转身,打算步行几小时去万银瓷家里。
一辆黑色的自行车从林荫小道里驶出来,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挂在车把手上晃来晃去。
“你……”邱宝珠看见是卫樹,感到有些发窘,他当时那么潇洒地说随便去哪里,结果过了这么久了,他又出现在对方面前。
他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出来买点东西。”卫樹淡淡道,“你呢?”
“……”
“我正准备去我奶奶家。”
“六十多公里,你打算怎么去?”卫樹问道。
邱宝珠想说“你别管”,但想了一下,此时此刻不是嘴硬的时候,他打算说“求你给我点钱”。
正欲开口,自行车慢悠悠停到了他的面前,卫樹看着他,“我家,去不去?”
“你家?”邱宝珠心脏重重一跳,他还没去过卫樹城中村的家。
“去就上车。”
“狗……”
“可以带着。”
邱宝珠抱着狗坐上后座。
自行车的后座没有舒适感可言,也没有靠背扶手,邱宝珠本想靠毅力和勇气,不抓任何东西,不动如山地坐到终点,结果车身在转弯时一偏,他就吓得单手搂紧了卫樹的腰。
熟悉的草木气息流窜进鼻息当中。
邱宝珠心里发慌,不停安抚自己。
这是十七岁的卫樹,他不喜欢自己,可以抱,可以抱……
自行车又骑进了城中村,从进村开始,路就开始变得相当不平,邱宝珠好几次都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他只能把卫樹抱得更紧。
终于到了小楼门口,邱宝珠忙不迭地跳下车,“我感觉我屁股碎成了八瓣。”
卫樹扫了一眼对方的屁股,把车推到墙边,蹲下来上了锁。
“哥!”
卫济冬踏着帆布鞋从后面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怎么又是你?”卫济冬明明记得对方早就走了来着。
邱宝珠懒得理他。
卫济冬以为少年的爱答不理是因为富二代骨子里带着的瞧不上人,哼了一声,走到卫樹旁边,低声问:“哥,你出去这么久,就驮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卫樹警告似的看了卫济冬一眼,卫济冬缩了缩脖子。
接着,卫樹伸手一把抓走了后面少年怀里的脏狗,丢到卫济冬的手里,“去洗了,吹干送回来。”
卫济冬无缘无故接了条狗,吓了一大跳,“这他妈,估计全是跳蚤!细菌!病毒!”
这提醒了卫樹。
卫樹走进了屋,很快拿着几百块钱出来,塞到卫济冬和狗之间的夹缝,“做个驱虫,多的算你跑腿费。”
“做什么驱虫嘛,我亲手给它捉……”卫济冬只想把钱全吞了,但在接收到卫樹不咸不淡的目光后,他立马闭嘴,抱着狗开始任务去了。
邱宝珠目光有些放空,出神。
上一世,卫济冬从来没有在卫樹面前吊儿郎当过,他以为卫济冬和卫樹是后来建立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既然老早就相识,关系看起来还如兄弟一般,为什么后来却仿佛情谊全无?
“走吧。”卫樹进屋前,看了眼少年被狗弄脏的胸前,“你衣服要不要洗?”
邱宝珠跟在对方身后上楼梯,“当然要,你家洗衣服在……”
“我家里没有洗衣机。”卫樹打开楼道里的灯,顺手把刚刚买的他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给了邱宝珠拿着,从口袋里拿出门钥匙插/入锁孔。
门是朝外拉开的,邱宝珠拎着东西站到一边,小声问:“那怎么办?”
他揪着校服下摆,看清了胸前,又是黑色的爪印又是油印,真的好脏。
早知道会碰见卫樹,他就不抱狗了,让卫樹抱。
“哐当”一声,卫樹拉开门,他朝邱宝珠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我帮你洗,手洗。”
卫樹上一世也总给他洗衣服,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令邱宝珠印象深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在学校被人推了一下,脚下没站稳,脸撞到墙壁上,脸没事,鼻梁骨生疼,他揉了揉,鼻血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你现在不能坐这个位置了,坐穷鬼那边去。”那群男生霸占了邱宝珠刚刚的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
当时是在食堂,卫樹丢下餐盘大步跑来,他一脚把对方飞踹在地,牵着邱宝珠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在医务室止住血后,卫樹让邱宝珠脱下外套,沉默地站在水池面前给他搓衣服上的血迹。
冬天的水很冷,噼里啪啦地飞溅,像是冰块迸溅开。
邱宝珠一言不发地站在卫樹身后,看着自己校服上面的血迹被卫樹一点一点的给搓洗掉。
“贫贱夫妻百事哀。”少年忽然出声。
“……”
邱宝珠以为气氛会被自己成功缓和,但卫樹依旧面色如铁。
衣服洗干净后,卫樹把它捧到烘手的烘干机风口底下烘干。
绵绵不绝的轰隆声中,卫樹才开口说话,“宝珠,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有些危险吗?”
邱宝珠那时候并未意识到卫樹的思想在慢慢开始变化、发展,他懵懂得回:“是有点,幸好我还有你。”
客厅灯泡闪了几下,猝然大亮。
少年从回忆里抽神而归。
“谢谢,但是我自己可以洗。”
卫樹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放到地板上,“拖鞋是新的。”
邱宝珠一边拽开鞋带一边忍不住观察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客厅连着阳台,敞亮通透,但面积不大,家具颜色款式陈旧,有种从跳蚤市场淘来的东拼西凑的观感。
地板呈现出一种老式的猪血红,好几处地方海都掉了色,补上了相似颜色的板子。
邱宝珠往头顶上看过去,没有看见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条件虽然不好,可却收拾打扫得很干净。
“洗手间是黄色的那扇门,你要洗澡还是洗衣服,都在里面。”卫樹站在沙发边上,他手指拎着书包,“我先回房间写作业。”
“你……你不……”邱宝珠把人叫住,“不管我了?”
就把他丢在客厅?他好歹是客人。
卫樹:“你想让我怎么管?”
邱宝珠没有听出对方的话外音,他看向洗手间的方向,“我要刷牙,我可以不洗脸,但是我要刷牙。”
“有牙刷吗?”
卫樹又放下书包,走进洗手间,邱宝珠立马跟上去。
邱宝珠没想到洗手间这么小,像一个长条匣子,灯光也比客厅暗了不少,灯光一暗,四周的声音都好像变得更大了。
少年站在卫樹背后,放轻了呼吸。
卫樹从镜子后面找了一只没开封过的牙刷,“茶几上有一次性杯子。”
“谢谢,但是,内裤,毛巾……”
卫樹把东西一样样给对方备齐放在凳子上,“还需要什么?”
“没了,谢谢。”邱宝珠看着门口的玄关,“你刚刚让我帮你拿的东西我给你放柜子上了。”
“你先洗澡。”
独自站在洗手间里,邱宝珠弯下腰打开水龙头,脱了外套放在里面。
放水的时候,他在地上的瓶瓶罐罐里找到洗衣粉。
他见邱翡手洗过衣服,不过倒的是洗衣液,洗衣粉应该也差不多。
邱宝珠只对着脏的那几块搓,比他以为的要简单,一搓就掉了。
“怎么这么多泡泡……”后面清掉泡沫的环节却比邱宝珠以为的要难。
卫樹没回自己房间,他坐在客厅,作业摊开在面前,他却垂眼,瞳孔中空无一物。
洗衣粉肯定倒多了,所以清不干净泡沫。
水漫出来了。
拖鞋踩在水里夸啦夸啦地响。
邱宝珠洗完澡出来,手里拎着拧得半干的衣服,一拉开门,他就望见卫樹的侧影,“你没去写作业?”
“客厅空气好。”卫樹目光淡淡地朝邱宝珠看过去,“洗好了?”
“非常干净。”邱宝珠把衣服展开。
洗得确实干净。
“我给你挂起来。”说着,卫樹已经站了起来。
“我自己可……”
湿衣服被卫樹一把拿走,“你去我房间睡觉。”
“那你呢?”
“家里只有我的房间可以睡觉,你觉得我去哪里睡?”卫樹在阳台把衣服又拧了不少水出来,接着才挂到头顶的晾衣绳上面去,他视线在印着绿色校徽的外套上滞留了几秒钟,空间里满是沐浴露和洗衣粉混合的香气,那股自车祸现场以来便残存在鼻息间的血腥气终于在这时候被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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