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他们走到巷口、停在斑马线前时,伍六七开口了。
「阿柒,你现在一个人住吗?」
「嗯。」
绿灯亮了,停伫的脚步继续向前。
「你还在观光?」
「...嗯。」
两人绕过附近公园的花圃,来到公共停车场。
「璇坞市好玩吗?」
「嗯。」
伍六七停在入口处,嘴边挂着贼笑。他开口。
「那留在我家多玩几天怎么样?」
「嗯。...?」
柒回答,刚跨入的脚步随之一顿,接着回头。伍六七得说,当时那个表情大概是他见过对方看上去最憨傻的时候,仅次于吃到辣椒汤面。
柒沉默了一阵子,最后犹豫道。
「...会传染。」
「我都被你抱着睡两晚了,要传染早传染了。」
伍六七轻松地开口。他不知道的是,这句无心之言听在对方和路人耳里简直字字暴击。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待在我家就不勉强了。」
他知道对方不这么想,但还是补了句。
有时候人就是要面子,明明寂寞得要死硬是不肯说、明明想要得不行偏要装无所谓,看上去很酷很洒脱,仔细想想其实蠢得可以。
譬如他、譬如对方。
他想他不介意稍微退一步给对方找个台阶。毕竟伍六七是真的挺喜欢对方陪的,而且这两天他发现有柒在自己睡得沉,虽然他也不清楚原因。
「你怎么说啊靓仔?」
?33.
被伍六七又领回家的柒正坐在沙发上,他被盖上了张厚厚的棉被、桌上还摆了壶热开水。
「这么冷的天,玩游戏最适合啦。」
伍六七说,接着拿出电视柜里的游戏机插上,也跟着窝进棉被团里,还发出了声满足的赞叹。柒失笑,忽然不确定对方究竟是顾虑自己感冒还没好、还是根本怕冷想找理由不出门。
「阿柒,你是做什么的啊?」
玩到一半伍六七忽然开口,这是对方第一次问了他的私事。
「一个人住、还天天观光、看起来又年轻。」
伍六七边说边骨碌碌地转着眼球。
「让我猜猜,你...其实是个杀手?」
接着往他这定眼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就像游戏或电影里那样,人狠话不多、一个目标一个亿,做完可以好长一段时间买豪宅坐豪车喝红酒。」
「冇咁赚。」
他被对方的话逗乐了,从鼻尖哼出声笑。很可爱不是吗?
「哈哈哈、唉等等,所以你真的是?」
「唔系。」
「哇...你知道你说话听起来总是很诚恳吗?我都要信了。」
「那...就是超级英雄?」
伍六七又说。
「晚上穿紧身衣或戴面具,打击犯罪、惩凶除恶,白天伪装成模范公民、扶阿婆过马路。」
「我内裤冇外着,被除名了。」
柒煞有其事地抱怨。也许是和伍六七相处久了,连他都会偶尔说说笑了。
伍六七笑歪了,好一阵子才接着问。
「所以你到底做什么的啊?」
「大学生啰,学分够了,日子凉。」
「这么凉的吗...你几岁啊?」
「十九。」
「我二十一耶,怎么样?喊不喊声哥啊?」
「...」
他怕他这声喊下去,之后再怎么亲昵对方都把他当成弟弟,而不是男人。
「大学好玩吗?」
「普通。」
「没去夜冲或唱KTV?听说这是大学必备。」
「冇。」
「有没有漂亮的校花和你搭讪呐?」
「...冇。」
「这群人都该去配眼镜,这么靓的仔都没看上,我要是女的肯定得倒追你。」
柒暗自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喜欢上一个爱耍嘴皮的人最痛苦就在于,你得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对方是说笑的、千万别自作多情地抱上去。
「我其实...大学没读完。」
又过了一阵子,伍六七开口,眼神难得透出点落寞。
「我那时出过蛮严重的意外,听说差点救不回来,以前的记忆也全丢了。」
伍六七嘴角挂着浅笑,稀松平常的语气像是他在讲的不过是"隔壁家小黄生了几打狗崽"这样茶馀饭后的琐事,柒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还没跟谁讲过勒,靓仔你当当我的观众好唔好啊?」
伍六七朝他投来一个像是在撒娇、但巧妙地停留在朋友间玩闹范围的软笑。
说得好像他忍心拒绝似的。柒心想。
?33.
伍六七的胸口正下方几公分处有道特别深的疤,对穿到背上的那种。
当他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身上是大大小小的管线和绷带。但他不觉得多痛,也不知是痛过头而麻木了还是上了麻药。
伍六七很茫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仍知道怎么说话、也看得懂文字、认得出医院;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怎么受伤的,甚至连他姓什名谁都不记得。
有些陌生人来看他、和他说话,表情有喜有悲。他感到恐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沉默。后来那些人渐渐不来了,只剩医疗人员和两个男人定期出现,偶尔拿点水果、偶尔送几只小鸡布偶摆在床边的矮柜上。
他从护士口中得知自己叫伍六七。来看他的两个男人,比较高壮、戴墨镜的叫大飞;比较矮小、打黄领带的叫大保。两人似乎和他交情很好。
医院的日子很苦闷,伍六七成天躺在病床上、浑身这里酸那里疼的,还时不时地耳鸣,几乎没一刻好受。他的吃喝拉撒都得靠人辅助,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他很难入睡,即使再累,睡没多久又会惊醒过来,只好尝试思考事情消磨时间。但伍六七又半点记忆没有,思来想去脑袋都是一片空白,他只能看着摆在床边的娃娃发呆、任由时间徒然流逝,这对身体和心灵都是种折磨。
伍六七觉得那段日子里的每分钟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大保,我没有过去的记忆。」
某天他说。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开口,大保削苹果的动作因而凝滞了。
「我以前...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天他没有得到答案,只是被对方环抱着拍了拍背,他并不特别感到悲伤,只是觉得心头有些闷。
后来他的伤势渐渐好转能自己下床了,他会去中庭散步、吹吹风晒晒暖阳。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除了那几乎触及心脏的重创外,他的四肢都只是些皮肉伤,因此除了偶尔胸前传来的闷痛外,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再然后他出院了。那年他刚满十九,懵懵懂懂的,大飞和大保主动替他打点好了一切、衣食住行都陪着熟悉。紧接着又过了几天,他在浑浑噩噩中回归到大学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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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3
*现代paro(网游paro),人生不是喜剧,不必强迫自己永远表现得快乐开心。
*阿柒硬了,我是说身体&阿七好了,我是说心情。
*乐观的人不是无忧无虑,只是把开心分给众人、悲伤留给自己。
*既然骑虎难下,就乾脆一路骑回家,至少看上去特别拉风。
*想歪的自己给我去面壁,你们真的好糟糕。
———
?34.
有人说个性源自灵魂,但不可否认的是,过往的经历确实会造就一个人的性格。毕竟若是你连自己源于何处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这也就可想而知当你失去了记忆,面对未知的一切该有多茫然无助。
你甚至会连对自己都感到陌生。
伍六七自认不是内心脆弱的娃,但他终归是个人。面对他应该要认识却毫无印象的同学与老师对他的精神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一来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行动、怎么思考才能像"他";二来对于被遗忘的人朝他投来的复杂眼神又让他充满内疚;再有就是因失忆而无法跟上话题、导致他渐渐产生了孤立感,这让他感到非常挫败。
大学的课业并不繁重到他难以招架,但和上述的种种以及失眠带来的疲累叠加在一起,仍让他喘不过气。
这就好像整个世界是一齣巨大的舞台剧,除了你以外所有人手上都拿着剧本。而你只能愣在原地,傻傻地等着谁来向你下达指示,接着在众目睽睽下一败涂地。
孤独感总会将人们脆弱的一面放大。后来伍六七不再去上学、甚至不再出门。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度过了与外界隔绝的整整一周,这段期间他思考了很多。他并不感到特别悲伤、也没有想哭的欲望,就只是感觉内心破了个很大很大的洞,但洞里也没能流出什么,空荡荡的。
失忆带来的无力感远比一般人想像中的要强烈许多。它并不真影响你的日常,你仍知道要呼吸、饿了会记得吃饭、也还能好好走路;但你找不到自己。除了呼吸、吃饭、和漫无目的地迈开步伐外你没有什么事好做。
生活就像走在茫茫白雾的迷宫里,而他永远找不到出口。
「阿七,介意谈谈?」
大飞敲了敲门,接着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份外带,大概是对方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