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抬起泳镜,戴到额头上,随手抹了把脸,手指拨过脸边的头发,将上面的水珠抹掉。
露在水面上的皮肤挂着水珠,有的还在往下淌,水珠滑过运动后更为紧实的肌肉,在曲榛宁的视野中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而水面下隐隐绰绰晃动的画面明明看得不那么清晰,却好似更能彰显出出众的好身材。
比起多年前,谈迟增长的似乎并不只有年龄。
上午就看到过一次,曲榛宁不敢再直视第二次,哪怕是无意间扫到了,也依旧迅速移开了视线,并往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微微把身子往下埋进水中。
水平面到他鼻子下方,嘴里无意识地呼着气,在水面上形成一堆幼稚的泡泡。
“在干什么?”
谈迟似乎觉得好笑,神情无奈,“榛榛,你几岁了?”
“我三岁了。”曲榛宁不张嘴,用嗓子哼哼。
“你三岁了,”谈迟却能听懂,朝他那边走了一步,“一会儿这样要呛水了。”
曲榛宁心里想着才不会,慢慢朝另一边挪。
挪着挪着,他就不需要俯下身才能把半张脸埋在水里了。
他稍稍抬起头,把嘴巴露出来,用手抹掉脸上的水,“我才不会呛水。”
“是吗?”谈迟笑着问,“你多久没有游过泳了?”
“没多久吧。”
曲榛宁回忆了一下,实际上是很久都没有游过。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那段回忆,他对这项运动有一些抵触,但不是不能下水的抵触,而是没什么要游的兴趣,即使下了池子,也只是站在里面,不打算像谈迟那样畅快地展示游泳技术。
“我看你是很久没有下水了,”谈迟说,“小时候明明游的还挺好的。”
“好吗?”
“好啊,”谈迟笑着说,“抱着板子像小青蛙一样从这边到那边,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游不下来全程是因为每次换气的时候身体抬得太用力太高了,所以没一会就没劲儿了。”
“是吗?”曲榛宁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原地游了两下,头却没有埋进水里,“现在呢?”
他根本没换气,看也看不出来,在水里划拉两下,这顶多算狗刨。
谈迟笑着没说什么,等曲榛宁渐渐朝深水区过去了,又要停下来时,才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这边。
“再过去就太深了。”
谈迟拉着他的手臂,脚下还踩在底,身子倒是微微倾斜的。
他是真的担心曲榛宁掉下去,另一只手拦腰借着水的浮力把曲榛宁往自己这边揽。
曲榛宁被他碰到腰,又觉得不好意思,用力往外挣脱。
他一边狗刨着一边单脚去够池底,在水里一跳一跳,嘴上说着:“深水区我也不怕啊,小谈叔叔,你别离我这么近……”
“不离你那么近,你一会儿掉下去怎么办?”
“我怎么会掉下去啊,”曲榛宁还在嘚瑟,“这里能踩到底的,我又没有那么矮……”
话音未落,脚下一直存在的地面忽然不见了。
曲榛宁在之前没有下水游过,因此也根本没想到这个泳池深水区这边的地面不是倾斜的,而是断层的。
他正蹦的欢,忽然一脚踩空,直接沉了下去!
“……”
水流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游泳馆中嘈杂的声音远去,耳朵里只剩下“嗡”的声响,仿佛耳朵被堵住。
不过好在他还没开始怎么扑腾,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谈迟把他整个拉了回来。
坐在车上,曲榛宁还心有余悸。
比起早上玩的垂直式滑梯,在泳池里一脚踩空的坠落感才更加可怕。
而他明明会游泳却掉进水里的事被谈迟救上岸的事,已经被宿舍里每个人熟知了。
【林大鸟有】:笑死,你们是没看到榛子落水现场,我就在旁边,正要喊他来着,他一蹦一蹦,最后一下直接落水里去了。
【远子高飞】:别这样,榛子肯定难受死了,但是确实有点好笑[笑哭]
【南子气概】:但我嗅出了一种策略的味道。
【您的怨种养子】:什么策略?
【林大鸟有】:??
【林大鸟有】:南哥不愧是您,不说我都没看出来!!
【男仙の进化论】:@您的怨种养子 傻孩子!还看不出来吗?!不就是色诱勾引+被英雄救美!
【您的怨种养子】:啊
【您的怨种养子】:榛子真牛啊!
【林大鸟有】:懂了,欲擒故纵!
【男仙の进化论】:是的!!
【南子气概】:没错。
【男仙の进化论】:没能亲眼看到是我今日最大的遗憾。
【远子高飞】:没能亲眼看到是我今日最大的遗憾。
【南子气概】:没能亲眼看到是我今日最大的遗憾!
【您的怨种养子】:没能亲眼看到是我今日最大的遗憾!!!
【榛子巧克力】:…………
这一次,再被室友们调侃,曲榛宁却没有反驳了。
他坐在副驾驶,耳朵一直红着。
谁说什么话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还记得刚才落水时自己仿佛树袋熊一样抱着谈迟的场景。
手臂牢牢锁在谈迟脖颈上,而双腿也下意识缠了上去。
那本来是落水之后下意识的行为,可是只穿着泳裤赤裸在水中,曲榛宁的身体几乎和谈迟牢牢贴在了一起。
谈迟似乎还在担心他,可曲榛宁却不知道是踩空的失重感引起不必要的反应,还是两人紧贴后的体温令他心跳加速,总之那一瞬间,他感到身下不断叫嚣的热意。
也是那同一瞬间,谈迟似乎也若有所觉地不在动了。
他有没有在看曲榛宁,曲榛宁并不知道。
他满脑子都是“尴尬”二字。
……太尴尬了。
曲榛宁成年以来,得知自己喜欢男人后,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起过反应。
可今天,却在泳池里,对着自己相识多年的小谈叔叔起了歹念。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泳池的了。
而出来之后,一直到坐上车,曲榛宁都没有再和谈迟说一句话。
他坐在车上的期间,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连续不停地响。
这一次,谈迟没有再问他谁找他。
而曲榛宁也很快速地关掉了声音,并将手机重新放入口袋。
晚上十点多离开水上乐园,几人前往不远处预约好的餐厅。
众人很早之前得知今天是陈氧的生日,早在餐厅布置好等着他。
因曲榛宁入水这件事,众人并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重点还放在他会游泳,但为爱使出美人计上。
一路进了餐厅,陈氧还沉浸在之前的氛围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他跟乔绪南说,“怎么这么大排场,今天有人在这过生日啊?怎么连咱们这一桌都都气球,这真够排面的。”
乔绪南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念在寿星最大的份上,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氧的疑惑一直延续到了他坐在饭桌上。
似乎是越来越不对,他在众人的沉默中甚至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菜都上齐,并吃的差不多,而临近午夜,一个很大的蛋糕被摆在了最中央,四周响起了生日快乐歌。
陈氧跟众人一起唱了起来,神情中夹带一丝茫然,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而在一首歌终于唱完之后,众人催着他闭上眼睛许愿、吹蜡烛,并齐声说“氧子!生日快乐!”之后,陈氧才从震惊中微微做出了一点反应:“我?”
乔绪南忍了一晚上:“不是你是谁,氧子,生日快乐。”
“等等……”
陈氧懵了好一会:“是给我过生日吗?”
“可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
“……明天也不是。”
陈氧话音一落,庆祝到一半的众人都有些懵然,面面相觑。
作为最初的组织者,时博生站了出来。
“哎不是,氧儿啊,”他拿起手机划拉了几下,递到陈氧跟前,“这不是前几天你交的表吗,我怕记错还专门留了个照,这上面写的生日不就是明天吗?”
陈氧接过手机看了看,无辜道:“是我的表,但生日你看岔了。”
他把屏幕放大,指给时博生看,“这写的是2,不是7,我二月的生日。”
“……”
时博生沉默了片刻,对着那个狗啃过一样的字说:“你怎么能说这是2?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这明明就是7。”
手机在众人中传了一圈。
“这是2??别逗,我怎么看都是7……”
“是吧,谁能看出这是2,今天天王老子来了它都是7!”
“氧子,你这破字……”
“字这么烂你写什么连笔?”
“没关系,你改七月生吧,也是好日子。”
“……”
陈氧二月过生日时还在放寒假,他没有说,宿舍里谁也没注意到。
陈氧:“是你们对我的了解太浅薄了!”
“珍惜吧,就当给你补过了,”时博生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我的错哈,眼神不好,不能怪你字写得烂,我跟你干一杯啊。”
虽说是时博生搞错日子了,但全宿舍提前半个多月就在给他准备生日这件事确实挺令人感动的。
陈氧嘴上那么说,心里却是很来劲儿,一口干了整杯:“爽!”
搞错生日其实是个挺尴尬的事,但心意到了,本人似乎也不在乎,气氛便很快又热了起来。
他们宿舍原本聚餐都是上啤酒,都是成年人了,没人说不能喝。
但或许是今天有谈迟在场,众人一开始都很端着。
再怎么说,曲榛宁到底是叫他叔叔的,这一声称呼出来,总觉得桌上坐着个长辈,谁也没敢先放肆。
好在谈迟并没有长辈的架子,这一天下来也没煞风景地说教,反而适时参与话题,说几句玩笑话,众人也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后来干脆完全忘记他是叔叔,等气氛热起来就叫了啤酒,像平时一样随意起来。
这几个大男生平时就经常聚餐,都很能吃,人一多更是能聊,兴致起来了就碰杯,几人酒量都一般,没一会儿就有些上头。
到最后酒劲儿上来了,一片鬼哭狼嚎。
陈氧一边喝一边掉眼泪,“认识大家真是值了,我以前过生日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明年我们也给你办,”时博生抱着酒瓶子,“不过说是明年也就半年时间,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出去玩呗。”
“去哪儿啊?!”李幸远趴在桌子上,“有点点头晕……”
“都行吧,倒时候再说,远哥你别趴桌上,水一会儿洒了。”乔绪南还算好一段,没醉,一边应着话一边叫老板拿几个酸奶过来。
“那把我家大小姐也带上啊,找个好玩的地方。”
林州均倒是不上头,看着挺清醒的,却明显醉了,把宋心昕一条手臂抱在怀里,怎么都不撒手。
宋心昕有些无奈,最后也由他抱着了。
今天唯二滴酒不沾的就是谈迟和曲榛宁了。
谈迟晚上还要开车,便以茶代酒,从头到尾没喝过,好笑地坐在一旁看一桌子人闹腾。
曲榛宁则是想喝不敢喝。
他一直把自己归在酒量小的一类,其实酒量大不大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小到大没有机会测,从来都是抿一小口就停了。
再说谈迟坐在他旁边,他才不敢放开了喝。
这个不敢放开了喝有两层意思。
平时他就是单纯的不喝,毕竟谈迟还是他小谈叔叔,曲榛宁就是跟他不亲,也不敢喝得烂醉如泥。
更别提本人就坐在他手边,曲榛宁眼神儿都不敢往酒瓶那边瞟。
就算谈迟不说他什么,默许他在同学面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曲榛宁也总会收着那么点。
而今天,主要就是下午落水那件事。
他已经一下午不敢看谈迟了,更不敢跟对方说话,今天这顿饭虽然桌上气氛一直很好,但这都跟曲榛宁没什么关系。
他平时也算能说的,这晚上却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赶紧消失就好了,别让谈迟看见就好了。
可无论他如何沉默,总觉得谈迟的注意力就放在他这边。
曲榛宁就是不抬头去看,也会觉得谈迟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谈迟忽然离席。
众人还在闹,没人注意他离开,唯有曲榛宁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后,猛地松了口气。
好……好尴尬啊啊啊,也好可怕啊啊啊!
陈氧他们是热闹了一天,或感动或快乐地玩到了晚上,而他却是活生生尬到现在!
那是什么社死经历!
会有人在命悬一线……姑且称之为命悬一线的时候,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样的吗?
发/情的蠢狗吗他?
而最最重点的是,从泳池出来之后,被发/情的人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谈迟他也感觉到了!
但他没说!
他什么也没说!
好想死啊。
曲榛宁一下午连酒都没喝一口,一直倒的饮料,所以也就一直清醒着,一直靠理智对抗着这种要命的煎熬。
太惨了吧也!
而且拿起手机一看,这会儿都午夜了!
零点五分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都是第二天了!
这破店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关店?!
难道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吗,不是吧!不是的话谁来把客人们都赶走啊?
他好想回家,好想藏在被子里……
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曲榛宁觉得自己一下午老了十岁。
“姐……”
那边宋心昕还推着把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林州均,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跟被妖怪抽了魂儿似的。
“小宋姐,还有酒吗?”
宋心昕转头看去,只见曲榛宁耷拉着一张白净的脸,耳朵却是微红的,脸上做着奇怪的表情。
有点像她手机表情包里面一只仰天流泪的小兔子。
脚边还放着两个未开盖的酒瓶,宋心昕递给他,关切地说:“榛子你怎么了,我看你一直没喝过,还以为你不喝酒呢。”
“我叔叔在旁边,一直没敢。”
曲榛宁做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开了瓶,觉得是不是把自己灌醉比较好,至少回程路上,就不用坐在谈迟旁边接着装作若无其事了。
回家那一路那么久,不喝他真的会死的。
宋心昕却没看出他危难临头,笑起来:“你很怕你叔叔吗?可是感觉又不像。”
“当然没有,我那不是怕。”
曲榛宁把后面两个字吞到了肚子里。
“那是什么?”宋心昕随口问道,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叔叔他好年轻啊,要不是林州均提前给我说,我还以为是你哥哥。”
“也差不多吧,他也就二十来岁嘛。”
“你们关系很好吧,我看他刚才一直看你,可能是想给你夹菜。”
“啊?真的啊?”
曲榛宁在席间一直埋头苦吃,总觉得谈迟看他,却没想到这一茬。
不过,这也证明谈迟就是有在看他吧!
他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小、小宋姐啊,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
或许是曲榛宁的语气太小心翼翼了,流泪的小兔子或许会一惊一乍的,宋心昕忍不住笑道:“什么奇怪的问题呀,你问吧。”
“就是、就是……”
曲榛宁支支吾吾,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刚才你不是说小谈叔叔他在看我吗?你还记得他是什么表情么?”
宋心昕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会是这个,“确实是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嗯,”曲榛宁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他,嗯,他有没有生气,或者别的什么的。”
曲榛宁语焉不详,宋心昕也没催他,一直等他说完才回想片刻:“没有生气吧,表情我实在描述不出来,不过感觉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你叔叔,不知道他平时跟你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挺平常的。”
“喔,这样啊……”
曲榛宁用手攥着瓶口,下巴搭在拳头上,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微的出神。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又说:“那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跟早上有什么不一样?”
“跟早上,嗯……更沉默了一点?我觉得你们两个下午好像都挺沉默的,一直也不说话。是发生了什么吗?”
“啊,没、没事……”
宋心昕只是随意一问,可曲榛宁却紧张得口干舌燥,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之后好像不想再说谈迟的事了,转而问宋心昕,“话说小宋姐,你什么时候跟林子在一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