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眼眶一热:“我是跟你说真的。”
哪吒用拇指摸索着敖丙的手背,十指相扣,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午时。”
哪吒“嗯”了一声:“我会让我父母提前离开的,至于我,会留下来等你。”
敖丙吃惊地转回身子,提高些声音:“你留下来做什么?等死吗?”
哪吒笑了笑:“若是我们都逃走了,你又该怎么跟纣王、你父王解释?”
“可…可以说…”眼珠不安地转来转去,“可以…”
哪吒安抚地拍拍敖丙的肩膀:“迟早要死,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还有你一路相送。唯一可惜的就是,商王宫死气沉沉,不是个好去处,不如我们碧蘅山景色优美。”
“你说什么呢!”敖丙低声斥责,眼睛已然通红,“我不许你这样说!”
哪吒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眼角:“瞧你,当初是谁说要我的命的?”
敖丙一把拍开哪吒的手,将脸别过去:“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要你的命!”
哪吒好脾气地笑笑:“那你说,我欠你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敖丙让哪吒一定要记下的事。当初,敖丙的确是想要哪吒的命——不对,应该是天劫要哪吒的命,而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得一个杀妖降魔的美名罢了。可如今,他不光下不了杀手,连这个所谓的“美名”也不想要了。
他,不想让哪吒死!
可天劫的诅咒已下,就算是上尊自己都无法收回。每每想到三月后哪吒就会被天劫劈死,连尸骨都留不下半块,敖丙的心便跟锉刀磨一般生疼。
敖丙低着头,身子因为悲痛而微微颤动,披散在身后的秀发先是一缕一缕、接着哗啦啦地垂落在脸侧,将他的面容彻底遮住。
哪吒心里也不好受,向敖丙靠去,嘴上哄道:“不欠不欠,以前的话都不作数了!”说着,抬手去揽他的肩膀。
敖丙又是一巴掌拍开:“谁说不作数了,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哪吒无奈地又道:“是是是,你说的话都作数,一个吐沫一个坑!”然后又抬手去抱敖丙。
敖丙还是使性子推拒,但哪吒是铁了心了要将人制住。敖丙反抗了几下,最后温顺地趴在哪吒肩头。
哪吒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像傍晚时分的沙滩,既没有午时灼热耀眼的阳光,也不似深夜滴水成冰般薄凉。他可以肆无忌惮奔跑冲浪,累了向后一倒,在细沙里打个滚儿,遥望着原处的夕阳,被海平面一点一点吃掉。
这般好的时光,越数越少。
想到此处,眼泪又涌了上来。敖丙拼命地皱紧眉头,才将泪意压了回去。
“你和那龙娃儿么得可能,此生不复相见才是上上之选,能做回陌生人对你俩都好。再相见,只怕是…”
这句话在哪吒耳畔回响。
他不由得苦笑。
说真的,若他和敖丙真成了见面眼红的仇敌,他反而不怕。不过是一刀进,一刀出的事儿。他最怕像现在这样,敖丙捅不下这一刀,又或是捅下这一刀,反而伤了自己。
哪吒轻声叹道:“丙儿,你真是…让我如何是好啊!”
“其实…”敖丙推开哪吒,重新看向他,“我放你们走,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纣王让龙族引水淹城,这事,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你父亲定是于心不忍,没有当场答应,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哪吒皱眉:“你们龙族自己都火烧屁股了,还想别人做什么?”
“天庭背弃龙族,是天庭之过,这与天下百姓何干?纣王残暴,有目共睹,龙族与纣王结盟是狼狈为奸,与虎谋皮,只怕日后会遗臭万年。”敖丙面露忧虑,“今日我让你们离开,不仅是为了…”看向哪吒的眼睛闪了闪,“更是为了不让父王和族人陷入不可回转的深渊当中,你若不听我的,就是把我和族人往火坑里推,这样,还不如一掌先劈死我!”
哪吒抓住敖丙的手臂:“我知道了…知道了…”将敖丙拉入怀里,“我听你的就是了!”看向床角的眼睛慢慢眯起,露出阴冷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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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哪吒满口应承下来,敖丙仍然惴惴不安,直到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室才松了口气。
敖丙回去复命,纣王大怒,立刻让申公豹派人去追。接着,他细长的眼睛扫回到那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只见他头恭敬地微低,露出半张毫无表情的面容,虽立于殿下,又似与周围的一切毫无瓜葛。
纣王心中一动,暗中派重臣比干去查。
比干去了李氏一家所住的寝宫,推门刚入,便敏锐地闻到一股还未完全散去的狐臭味。里外仔细查找,在角落里发现一团黄棕色的狐毛。
比干一眼识破,冷笑道:“真是小孩伎俩!”
隔日殿上,比干向纣王禀报,自己已查明真相。
闻言,敖丙的面颊惨白,袍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
这一切被比干收入眼中,心中也有了确实的答案。
“启禀大王,臣昨日将李家下榻的寝宫里外搜查,不仅查明了真相,还找到了铁证!”说着,比干从怀里掏出块黑色布帕,双手呈上。
“哦?”纣王瞄了眼敖丙,手掌一翻,冲申公豹打了个手势。
布帕被折成布包的样子。纣王打开帕子,发现中央有一团银白色的兽毛。
纣王不解:“这是何物?”
比干道:“启禀大王,这是白狐毛,是臣在寝宫内找到的。”
纣王的脸色突变,将布包甩到殿下:“本王是让你去查是谁给李氏三口通风报信,不是让你查什么黑狐白狐的!”
比干耐心解释:“臣查的正是李氏潜逃一事。臣以为,宫中狐妖盛行,正是它们为祸作乱,走漏了风声。”
纣王怒道:“一派胡言,狐妖与李氏有何干系?”
“李靖所驻守的陈塘关往东十余里的地方有座山,名唤碧蘅山,那里野狐聚集,多不胜数。”比干特地转向敖丙,“听闻李靖之子哪吒还在碧蘅山生活居住了多日,是吧,龙三太子?”
敖丙向纣王微微一拜:“启禀大王,此事…臣不知。”
比干轻哼一声,转回身去,继续说道:“白狐一族世代生活在碧蘅山一带,那里受李靖管辖,人狐一直相处和谐,甚至李靖还曾下令,禁止滥捕滥杀,可谓是有恩于狐族。此番狐族通风报信,也算是知恩图报。”
纣王咬牙:“狐族知恩图报,李家惊险脱困,难不成,本王倒成了恶人?”
比干跪倒:“臣不敢!臣只是如实禀告,还望大王能彻查上下,将宫里的狐妖一并…”
“放肆!”纣王将台上的物件全扫到地上,“用不着你来教本王应该如何做!”
看着纣王恼怒离去的背影,申公豹道:“比干,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明知大王宠爱妲己,却三番两次地谏言,非要将其除去,你这可是与大王为敌,不是臣子所为!”
“哼!”比干不屑地甩了甩袍袖,“为臣者,当思天下之苦、百姓之苦,之后才是思君思臣。我与天下同心,若大王心系天下,怎会与我敌对?”
申公豹看了看四下:“这种话,比干兄还是少说为妙!”
殿外,比干叫住了敖丙。
“是你放走的李靖一家的吧。”
敖丙冷着脸:“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妲己修炼百年,与人无异,又怎会留下那么重的狐骚味儿?”比干继续道,“而且妲己是白狐妖,又怎会留下棕黄色的狐毛?呵,这种糊弄鬼的把戏,是哪吒那小子干的吧?”
敖丙依然冷着脸:“恕我实在不懂大人的意思。”
比干无视敖丙的态度:“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纣王让你们龙妖大水淹城,这事我本就极力反对。哪吒把通风报信的罪名转嫁到那狐狸精的身上,也正合我意。真可谓是一举双得啊!”
敖丙见比干有些得意地捋着胡须,想了想道:“朝堂凶险,大人还需当心。”
比干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第十七章
纣王派兵讨伐徐夷大国,多年来久攻不克。此刻,正是战况胶着,决定最终胜负之时。顾不上李家一事,纣王忙派龙族支援。
两军激烈交战,虽然商打败徐夷,但内耗过大,元气大伤。
周趁机兴兵而反,纣王震怒,又要出兵伐周。比干则认为应休养生息,固守朝歌,言辞激烈,甚至不惜以命相劝。
纣王大怒,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以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之名将比干剖心挖腹。
之后,商周两军于牧野对峙,引水淹城之事又被重提。
老龙王见商朝已显溃败之迹,心中游移不定,生了反商投周的想法。又闻李靖一家投靠了周武王,由于不甘心与李靖同道共谋,只能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敖丙看出了老龙王的心思,但也没有两全之法。而且他还有一件挂心的事——天劫将近,哪吒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