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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成了竹马的猫(喜水木)


姜珩出事前两人聚过一次。
陆沂川不抽烟,但为了应酬,他会喝酒。
无色的伏特加和冰块碰撞,被灯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迷离的夜色下,宋璋没看清过他的表情。
陆沂川握着酒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你?”
宋璋第一次知道原来陆家的天之骄子也会为情感发愁。
他像每一个陷入爱恋的普通男女一样,抛掉自己的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判断,企图从一个外人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当时的宋璋并不知道问题的结果,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就再也没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知道姜珩出车祸时已经过去了半天。
医院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一群记者,本来姜家抱错孩子这件事就很吸引人眼球了,没想到了才过去没几天,这假少爷就出了这么惨烈的车祸。
宋璋从记者堆里挤了进去。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医院里很安静,安静又冷清,低着头,地板砖上清晰地倒影着他的脸。
他在太平间门口找到了陆沂川。
男人就这么满身是血的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安静,右手握成拳,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宋璋犹豫着坐在他身边,比起悲痛,他脸上更多的是茫然,最后只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你还好吗?”
陆沂川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钟,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偏过头,发现是他,把手攥得更紧,声音却很平静。
“还好。”
“……”
宋璋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一边的赵怀兰在嘶声力竭的哭,这边的陆沂川却安静得诡异。
宋璋无端想到有次见到陆沂川的母亲,平日里看着优雅的贵妇犯了病后是那样的歇斯底里,眼神怨毒又惊惧的盯着陆沂川。
“陆沂川,你就是个怪物,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你没有心。”
陆沂川的确也没流泪。
宋璋想,如果是他的爱人死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想不到,因为他没有一个从四岁就陪着他长大的爱人。
还没等他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块金表。
“表坏了,可以麻烦你帮我修一修吗?”
宋璋低头看去,金色的表上全是血迹,表盘裂了好几道,浓浓的血水泡在里面,金色被浸成漫天的红。
他接了过来,指尖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医院一别,后来几天他都没再见过陆沂川。姜家和陆家封锁了一切消息,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就连是什么时候下葬的都不知道。
宋璋拿着表去维修。
老师傅戴着眼镜端详着洗干净的表,“修倒是能修,这外面碎掉的玻璃好补,只是这指针好像卡住了,得先把卡掉的东西取出来。”
宋璋也凑过去看,“被什么卡住了?我怎么没看见?”
老师傅道:“东西太小了,看不见也正常。”
他拿出放大镜凑近,“卡住的东西有点奇怪,不像是石头,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老师傅顿了顿。
“……骨头碎片。”
宋璋感觉自己的大脑猛地空白了下。
那一刻,他说不上来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只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陆沂川拿着表递给他时的表情。
他脸上依旧带着血,但表情很淡,那双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一点点的熄灭。
最后归于平静。
到后面,那快碎掉的表也只是修补了下表盘。
而指针则卡在一个永恒的时间里,永远也不会再向前走一步。
宋璋拿着修好的手表去找陆沂川,遇到了割腕的他。
他的手割得那么深,一看就是奔着死去的,被救后不哭不闹的,只是格外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表,苍白着脸,缓慢又细致发地戴到左手手腕上,盖住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甚至还能笑着跟他道谢。
“谢谢你啊。”
宋璋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事情跟他其实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姜珩上车前的那通电话,宋璋心底总是存着丝不明所以的歉疚。
这份歉疚让他总是动不动就往陆沂川那里跑。
直到有一天,男人主动找上他……
他怀里带着一只鸟,笑起来时连压在眼底的那份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绒绒来找我了。”
他笑着说。
他举着怀里的鸟,“你看,它的眼睛跟绒绒一样,高兴时会亲昵的啄我,不开心了还会生闷气……”
“所以,它就是他对不对?”
宋璋说:“这只是一只鸟。”
“可它的眼睛像绒绒,他会回来看我的。”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鸟,鸟就是鸟,鸟不会变成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沂川。”
可这远远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的外表看着很正常,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可再平静的湖面都会有缺口,宋璋好巧不巧的成了这道缺口的宣泄面。
其实一开始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男人偶尔会犯癔症,总觉得自己身边出现的动植物是姜珩,隔三差五就跑到宋璋面前说他看到了绒绒。
也不需要宋璋刻意跟他解释什么,因为陆沂川是理性的。
这份理性会让他在沉溺之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认知的错误,然后抽离,将幻境打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清醒的痛苦,绝望的接受。
宋璋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活着对他是种折磨。
再之后,事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沂川和陆家决裂,抽烟、喝酒、打架……像是要把所有的恶习在那一年里全给学了个遍,可随之相反的,他却和姜家走得很近。
近到就连宋璋都觉得有些过分,忍不住质问他这样做对得起姜珩吗?
可陆沂川只是笑。
“我就是要让他觉得我对不起他。”
他咬着烟,一字一句道:“最好是气不过,从坟里爬出来也好,变成厉鬼也好,爬到我跟前,将我撕了,让我陪他下地狱,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要……”
“只要出现在我跟前就行。”
宋璋只觉得他疯了。
陆沂川就这么丧心病狂的耗了一年,直到有一次喝得胃出血,被宋璋送到医院。
醒来时他很安静,眼底烧着的最后一丝光也灭了下去。
不过一年,他瘦得几乎脱了形,靠在病床上时,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活着。
宋璋在给他削苹果,陆沂川就安静地看着窗外。病房里很安静,空气里只有刀尖刮过果肉的声音。
良久后,病床上的男人偏过头,说:“绒绒是真的离开我了。”
宋璋指尖顿住。
“我变得那么差,他不来找我,我对姜星白那么好,他不来找我,我喝了那么多,差点喝死了,他不来找我。”
“我求了那么久,他也不来找我。”
“我请了那么多大师,招魂的,养小鬼的,入梦的……我都忘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可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不急不缓,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很淡。
“我把我之前的信仰打翻,无比希望世界上是有鬼魂的,可能怪我没开天眼,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前几天,我见了个大师,他说他可以帮我找到他的转世。”
男人轻轻咳了声。
“可那不是我的绒绒。哪怕灵魂是同一个,也不是我养大的绒绒了。”
“我就那么一个绒绒……”
他平静地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绒绒。”
“我养了他十六年,他从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长到了这么高,漂亮、活泼,大家都喜欢他。”
“我很自私,我把他养得离不开我。”
“其实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抓住过什么,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绒绒。”
“我的绒绒……”
眼泪终于还是从他眼眶滑落。
“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他呢?”
为什么要带走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像是一个质疑问题答案真实性的自负学生,于是花了一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罗列了无数的解法。
他总觉得自己能找到出题者的漏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可无论他怎么证、怎么解,做到最后,答案只有一个。
这分别太过于沉痛,以至于让他用了一年才认清这个现实。
“老天爷是觉得我过得太顺心了吗?明明知道绒绒离不开我,所以就用这种方法让他永远的离开我。”
“那为什么……”
他的声线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把我一并带走?”
老天爷不会说话,宋璋也给不出问题的答案。
在他以为陆沂川熬不下去的时候,男人煎熬着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起让死去的人在天之灵感到安慰,他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用活着来惩罚自己。
自从那次在医院后,宋璋就很少听见陆沂川说有动植物像姜珩这种奇奇怪怪的言论了。
直到现在,陆沂川跟他说想开了后,隔了几天,忽然给他打电话。
“宋璋,我好像又犯病了。”
“我看见绒绒了。”

四月一过,天气渐渐转热,风里开始带着夏天的燥热。
不过晚上还是冷,连月亮也没有,就零星几颗星子挂在天边。
宋璋伸手开了瓶啤酒,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宽敞的落地窗把楼下景色尽收眼底,车水马龙,霓虹将城市上空渲染成五彩的光。
他盯着楼下看了会,又喝了口酒,觉得自己上了一天班的疲惫心情终于缓和了点。
歇够了,他才往旁边看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完全看不出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
宋璋问他,“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陆沂川合下眼,指尖从香烟的滤嘴上碾过,说话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记不清了,如果真要算的话,可能是从第一天见到它开始吧。”
宋璋想着他养的那只猫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其实算不上多好看,更别说有像人的地方,除了……
那双眼睛。
“因为它的眼睛吗?”
“算是,但不全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外面的光照进来,影影绰绰的一片,陆沂川修长的身躯陷在沙发里,从宋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平缓的,带着刻在骨子里温和,像是一位芝兰玉树的君子。
“我以为我快忘了绒绒是什么样的了。”
“人们常说,时间总能让人淡忘一切,我也以为我能忘了他。”
“可那天,那只猫就这样莽撞的撞在我身上,低头和它对视的瞬间,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忘。”
他往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窗外的霓虹照进眼底,口腔里尝到的只有苦涩。
“我的理智告诉我它不是他,可情感的天秤总是忍不住倾斜。”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的绒绒已经离开他了。
曾经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回来了,而现在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的确离开了。
“可猫怎么可能会是人?”
“就算人能变成猫,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见了我跟姜星白说话无动于衷?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却不跟我说?”
宋璋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确定姜珩一定会按照你的设想做出反应?”
陆沂川沉默了会,然后很突兀地笑了声。
“因为是我养的他。”
他缓声道,语调轻柔,就像是对情人的温柔呢喃。
“世上没人比我了解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知道没人会甘愿被束缚在牢笼里,所以他给姜珩精心布置了一个花园,他看似自由,可每一条线都死死攥在他手里。
“这件事没有意外,除非……”
除非他忽略了什么。
可陆沂川感觉每天都像是有什么在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太疼了,疼到他连活下去都觉得困难,更别说想别的。
他太累了。
“都不重要了。”他说:“世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活着的人幻想罢了。”
他偏过头看宋璋,“你也觉得我有病是吗?”
宋璋握紧手里的瓶子,有些艰难道:“如果你觉得它是姜珩,何不如就把它当成姜珩?”
听他这么说,陆沂川反而笑了,“宋医生,我以为你会说这都是假的,让我认清现实,别在幻想里沉溺。”
宋璋顿了顿,老实道:“如果是你,我宁愿你在幻想里沉溺。”
也好过清醒的痛苦。
“不过还是算了。”陆沂川道:“姜珩就是姜珩,姜珩只有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替代品。”
他缓慢的陈述着,说话时语调里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比起像医生倾诉病情,他更像是找老朋友叙旧。原本交叠的双腿抻开,手臂懒散地搭在扶手上,垂下的来手掌修长消瘦,像节干枯的瘦竹。
宋璋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见陆沂川开口了。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就让他很不开心,如果再养一只和他很像的猫,绒绒就真的该生我的气了。”
他问宋璋,“你想要养猫吗?”
宋璋愣了愣,“你要把它给我?”
“看来看去,你算是个比较合格的人选,工作稳定,性格还算不错,应该会照顾好它的。”
“不是……”宋璋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把猫给我养干什么?就因为你觉得它像姜珩?”
“也不全是。”陆沂川幽幽叹气,语气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每天太忙了,再加上住在学校里很不方便,实在有些负担不来。”
“再说了,你不是说人要向前走吗,我留一只像绒绒的猫在身边还怎么向前走?”
宋璋:“……”
宋璋觉得有些迷惑,“你是真的看开了?”
陆沂川咬着烟散漫的应了声。
“……”
看他这样,宋璋心想,他这哪是看开了,他这压根就是想不开了。
姜珩踱着步子,猫猫祟祟的在门口张望。里面是一间教室,还没到上课时间,里面没什么人。
他张望着,计划着要从哪里溜进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回头,四五个毛茸茸的脑袋蹲在他后面看着他。
姜珩:“……”
他的步伐趔趄了下,一头撞进身后三花的肚子里,然后被三花一爪子拍在地上。
姜珩挥舞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干嘛呀!干嘛呀!怎么来了这么多猫?”
一堆毛茸茸的脑袋无辜的盯着姜珩看。
三花道:“它们是来看你的。”
姜珩从地上爬起来,“看我干什么?”
“它们说,它们还没见过猫会学习。哦,特别是无毛猫。”
“……”
姜珩气冲冲地撞进那群猫中间,“我有毛!睁大你们的猫眼看看,它只是长得短,并不代表没有!”
气死他了!他今天出门之前明明都照镜子了,和之前相比,少说也长了一厘米。
三花将他从猫群里叼出来,“你真的要进去?”
姜珩朝着那群来看他热闹的猫呲了呲牙,“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去?”
三花对他这种行为不是很理解,“可里面都是人。”
姜珩眼神茫然,“人怎么了?教室里本来就都是人啊。”
三花感觉眼前的小家伙对人类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哪怕他被人类弄成那个样子,可还是毫无芥蒂的相信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种族。
姜珩以为它在担心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三花的背,“放心好了,里面都是学生,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一下课我就出来了。”
他的爪子刚落到三花背上,就被一巴掌拍了下来,这位优雅的美女一如既往的暴力。
“学习是什么?为什么要进去才能学习?”
姜珩在哪里拍倒就在哪里躺下,将自己摊成一张猫饼,立在头上的耳朵动了动。
“不是学习。”他语气忽然变得深沉,“是打造人……猫设。”
“我才不像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猫,天天就想着晒太阳和去湖边整点鱼吃,我可是有大志向的。”
他伸出爪子,缓慢地在地上挪了挪,对着教室的大门,“而那里,就是梦想的起点。”
一群毛茸茸的脑袋盯着他看,喵群里不知道谁“喵”了一声。
“梦想是什么?有小鱼干好吃吗?”
“肤浅!本喵和你们这群喵根本就没共同语言……”
三花的爪子缓缓抬起。
姜珩眼尖看见了,立马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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