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说下来吧,小海。
下来吧,我接着你。
海云帆睁开眼。
眼前仍是客栈那间宅小房间,他入定时点的烛火未灭,煮的一壶清茶却已经凉透起沫。
按着自己的双膝想要站起,他突然觉得胸口滞闷,剧烈咳了一阵,眼前黑白交替、烛火明明暗暗,直到他扶着这桌边的椅子调息修为强行按下才觉得恢复了半分澄明。
抹掉了唇边血色,他握着那桌上茶杯,竟然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继续修炼,还是荒废这不动道心?
是离于爱者,还是放手一搏?
海云帆不知道。
或许以前的海云帆知道,但是他忘了,此刻没有所亲,更无所养,又何谈能爱?
门口有个黑影朝他房门走来,他动了动自己腕上软剑,在那黑影站定之前骤然打开自己房门。
门外的地轮真君提着手中糕点,满脸无辜,“怎么,知道为师要来,特意欢迎我?”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鬓边一缕散发,海云帆让出这门口一条路,又关上了他这房间的木门。
地轮真君平时话不多,可是为人和蔼,做事亲力亲为,从不强求,算是五绝之中难得一见的掌门。
他这师父靠着这烛火照明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油纸包,海云帆看见这灯下闪着亮光的糖葫芦,浑圆饱满,闻起来甘甜生津。
“怎么面色这么不好?练功走火入魔了?”
海云帆为他倒茶的手一顿,下意识去藏衣袖染上的一点鲜红时又听他师父悠悠道,“不用藏了,藏不住的。”
放下茶壶,海云帆低头跪在地轮真君面前,不开口,只请罚。这位比其他掌门年轻几百岁的真君叹了口气,拍拍手上粘稠糖渍问他,“关于万法不动仙心?”
“弟子…”海云帆垂眼,觉得羞愧难当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万法仙门救他、医他、甚至为他重塑灵脉,如今五绝大会开,到了他为本门本派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却为了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人放弃这唯一一条可赢之路,“弟子这最后一重不动仙心,怕是过不了了…请师父责罚。”
“最后一重?你练到第八重了?”
海云帆点头。地轮真君把糖葫芦推到他面前,“起来吧,坐。你知道,你大师兄,如今练到第几重吗?”
“不知。”
“还在第四重徘徊。那你知道这本心法自创以来一共有几个人修成过吗?”
“弟子不知。”
“无人。我兄长当年在我万法仙门大劫之前练到了第八重,可是和你一样,再也过不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海云帆摇头,又见他师父似是陷入了回忆,对着那灯火笑道,“因为他有一个女儿,生得窈窕又好看,就是做人冷了些,他放心不下,总觉得她这辈子找不到个好夫婿。”
海云帆没忍住,咬着糖葫芦笑出了声。地轮真君点点头,指一指这桌上的点心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给你们吗?”
“不知。”
“因为小孩子,总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们这群为老不尊的,除了让你们开心一下,好像什么也帮不了你们了。”
“师父…”
“你说,我兄长都过不去,放不下的东西,你又能放下吗?”
“弟子…弟子可选,但是不愿。”
“当初我让你大师兄教你这心法,是因为你前尘往事皆不复记,无所牵挂,所以最适合修这不动仙心…谁能想到啊,看来你这道缘分,终究是断不了。”
“哪道缘分?”
“天机不可泄露。”
“那师父,如今,该如何?”
“再等等,你若真是决定了不过这最后一关,那我就只能帮你废了它,不过,这门心法能做万法克星自是有其利弊所在,你修的境界越高,要想废掉就越苦、越疼…所以啊,好好想想,不急于一时。”
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就着微凉的茶吃完了点心,海云帆看着地轮真君又把那个油纸包包好,这才站起身来。
“其实,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
他起身行礼,“师父还有何事?”
“你体内的妖元最近,可有何异?”
第十章 拾
九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距离乞巧灯会还有一日的时候,这华衣镇开始准备今年的灯节。按照东篱州的习俗,从初六夜晚少女们开始迎仙,换新衣、带新饰,对月焚香、点烛跪拜,从三更至五更,连拜七次,方为迎仙完毕。迎过这三重天上织女,华衣镇的少女这才离开家门,带着自己准备的彩线到这白狐观串币许愿,一连两夜,夜同白昼。
这白狐观门口虽然人头攒动,却不喧哗,门口两边立着各派两位弟子把守,少女们三三两两从这些面色凝重的修士身边经过,扭动着杨柳细腰掩面低笑,惹得各家个个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不知该看何方。
王忠和朱秦早在一个时辰之前换了王陆和闻宝的班,这位首席弟子一边环着好兄弟的肩膀一边按着琉璃仙的伸向街边卖的糖糕的手,叼着一根稻草左看右看。
“看什么呢小陆儿?”
王陆回头,只见这街上竹竿所挂的红绸之下,他师父一身月白纱裙犹如这三重天上的仙女,翩翩落地,眉眼含笑。
“你又跑出来买酒?”
“地轮真君那个老家伙不在,你师父我都好几天不沾荤腥,更别说喝酒了…我发现了,这万法仙门根本就不是修仙界的黄冈人,他们是修行届的苦行僧,说什么为了戒口腹之欲,那食堂里今天萝卜白菜,明天白菜萝卜的,吃的我头昏眼花…唉,可真是苦了我们小海了。”
“小海?”王陆转了转,身边除了他师父打着他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闻宝似乎去追小琉璃了,他师姐琉璃仙子不知道看到什么好吃的,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一瞬间跑的连人影都不见了。
“好了,我就是说说…小陆儿,这几日和小海,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结果那酒壶喝了一口,内中琼浆如同着了火的刀子,割着王陆咽喉而下,“师父你这什么酒…怎么这么苦这么涩。”
“你都说苦了,那当然是取这世间苦果所酿的苦酒啦。”
“萝卜白菜你不爱吃,苦酒你喝着倒挺开心…女人啊,女人啊。”
“这酒有一点好啊,”王舞手掌凭空一抓,掌中一个酒杯,杯中水清摇晃,被她抵到王陆嘴边,“尝尝这个。”
饮下回味,王陆抹了抹自己唇边水渍,“是甜的。”
“只有吃了苦果,方能尝到甜头啊。”
王陆摆摆手,觉得他师父虽然话里有话,但是这道理复杂难懂,又或者虽不难懂,可他如今却是不愿再懂。
兜兜转转,他二人走到一个商贩跟前,这摊主是位慈眉善目的婆婆,老人家所卖的只有些自己亲手编织的红绳,样式简单,并不花俏,有三五少女结伴在她摊前挑选。见王陆二人从她面前走过,这婆婆微微一笑,指着王舞问这位高大英俊的少年,“公子不给自己心上人买条红绳吗?今夜拴上着红绳去白狐观许愿,能保有情人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啊。”
王舞刚想说她和这位比她小了百年的少年郎并无那层关系,却见王陆摸着下巴,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又选了两条样子最简单的红绳,攥进自己手中。
“你买这个干什么?小陆儿你师父可是正经女子,一辈子不会背叛我大师兄的…当然了,如果你肯给点钱,我们俩也不是没有可能和你一起…”
推搡着王舞让她坐到路边,王陆抖了抖驱散自己身上的恶寒,从怀中拿出一条红绳,单膝跪在王舞面前。
“师父你有意我还无情呢…这刚才这话让大师伯听见我就等着你们两个夫妻混合双打吧…伸脚。”
王舞一愣,还是伸出右脚,“你干什么?”
“帮大师伯送你的。”少年动作轻柔,不碰她皮肤将这红绳系在她脚踝上挽起打结,然后抬眼看她,“虽然他不能出来,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想送给自己心上人一条,就当还师父你那条手链的谢礼。”
看着少年眼中漆火流光的点点光亮,王舞抬手摸了摸他额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欧阳商,轻柔唤她师妹,凝视着让她把那条手链系在他的腕间。
原来已经一百多年了。
王舞拍了拍王陆的侧脸,突然发现一晃神之间,她的大师兄已经离开了一百多年,百年间沧海退为桑田,桑田又被海潮淹没,斗转星移、寒暑交替了无数个轮回,她竟然还在等,等一次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归期,也等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
“小陆儿…”看着天上如同少年少女笑眼一般的月牙,王舞开口,声音嘶哑,丝毫没有她往日的活力,竟然让人听出几分苍老,“你不是他。”
“师父,你这话我可是听了无数次了,对,我不是大师伯,大师伯也不可能是我,我们俩一体双魂的两个人,我是他的转世,但是我并不是欧阳商,不是你爱的那个人…有完没完啊,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会找到办法把大师伯还给你的,你放心。”
“不对,”王舞摇头,王陆看见女人合眼时自她眼角落下有如陨星的一滴泪,“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师父…”王陆没来由的一慌,跪在他师父面前,不敢起身。
“小陆儿,你是欧阳商的转世,可是你没有他的记忆,灵根不同,所修法门不同,所思所想更加不同。”
王陆愣神片刻,开口想要辩解,却听见他师父缓慢地继续,“小陆儿,重塑灵脉,没了记忆,就连法器、兵刃、招式也换了,虽然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但是人,还是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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