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沿安多看了几眼,才喃喃道:“像使君子,迟早移植一株。”
他这人又干脆又果断的,进了书房看见老爷子在练书法,他自然地上前给老爷子磨墨,趁这时机问道:“外公,门口使君子让我移植一株呗。”
这句话很清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眯眯的,往那一站,慢悠悠磨着墨,讨人喜欢得紧。
“行啊,”李隽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笔墨悬笔一动,“又不难养。”
阳光很暖和,草木茂盛带来凉意,李沿安才接着提起了盛子回国这件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老爷子就道:
“那他咋不来看看我?”
“过两天,”李沿安道,“盛子刚回国嘛,他爸那边事情还多。”
李隽年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了句“嗯”声。
李沿安给他磨墨,动作不徐不缓,以前他做这事没陈盛耐心,后来次数多了也养起来沉着的脾性。
“对了,”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上周去看你妈了?”
李沿安动作一顿:“去了,然后又被骂回来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别放在心上,她有时候神志不清,我去都没用。”
请了最好的医生也没用。
李沿安摇摇头,眼睛下那颗小痣在阳光下极淡,几乎是和皮肤一个颜色。
他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尤其是一双眼,要不是小时候受过伤,简直一模一样。
李沿安有时候也会想,他和陈盛在书里变成反派是有那么点科学依据的,毕竟一个妈不靠谱一个爹不靠谱的。
幸好他们现在长成了一对好人。
他正在思考老爷子叫他过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见毛笔笔尖一停。
老爷子响起来的声音慢慢悠悠,好似漫不经心:“你还认得孙家的孙女吗?她前两个月回国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和她玩得可好。”
李沿安:“……”
绝不会有他和陈盛玩得好,他连人家的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老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是:没门。
*去见一次老爷子知道的消息实在太恼人,得了闲空,他就捧着杯咖啡和陈盛说起这件事。 写字楼窗明几净,总裁办公室里陈盛正忙着从成堆交接的文件里圈出最着急处理的那部分,几天来他都忙得住在公司,听到这事时才抬起头,问道:“你没答应?”
陈述的语气。
他知道李沿安的脾气。
身高腿长的青年坐在放着深咖色方形枕头的沙发上,领带是漂亮的温莎结系法,这时候捧着杯咖啡,被打理得极为利落的头发下,一双偏灰色的眼睛无奈地弯起:“当然。”
他都忘了那孙家孙女叫什么名了,人家对他都不至于有想法,老爷子也实在心急了点。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个大麻烦要处理。
那就是现在待在四江大学的方一城。
陈盛的笔尖在文件的签名处停顿了一下,他皱起了眉。
助理走进来,把新的一摞材料放到了桌子上,顺便还给他俩换了两杯咖啡,烫过的卷发往下倾斜了点:“陈总,这是行政部的报告。”
半长的黑发被扎起来露出光洁额头的年轻总裁头也不抬,丹凤眼已经不带私底下那种略有轻佻的笑意,把上一份文件推给她,笔顺势放在了一边:“这个数据有问题,让负责人来见我。”
头发挽成低丸子的助理没有疑问地拿了过去。
陈盛回国,公司里的势力又要洗牌一次,李沿安熟知道他手腕强硬,这样一来也有好处,原本对接的项目组换人,效率是要大为提高的。
他也乐得在洽谈的时候看见陈盛那张脸,他的好友工作时有不逊于他的认真,就是太能训人了点,喝口水的功夫下面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笔盖又干脆利落地合上,陈盛抬头,眉眼间带上的锋利还没被压下去,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就挑了挑眉,放了下去。
李沿安跟着他喝了一口,发现了原因。
糖分超标了。
他们都不爱喝甜咖啡来着。
高层落地窗的百叶帘被拉开,夕阳从深蓝色的玻璃窗外打进来光,远处的高楼大厦一起被收进眼底,光影渐渐被收走,李沿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调笑道:“说起来,那姑娘和你的关系都比和我的好吧。”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记不住人家的名字。
阳光被落地窗的蓝色一折射变得极为昏黄,一小片扇形光打在李沿安身上,只有拿着咖啡杯的手和领带有一截光,面前的桌子上绿植的颜色都比他手上的颜色深。
陈盛的目光在李沿安拿着咖啡杯的手上停住,李沿安怀疑他在发呆,或者在思考记忆里是否有那么个人,因为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陈盛回忆失败:“我忘记了。”
李沿安轻松往后窝进沙发里,手指随意一挑:“我就说,咱两怎么能成兄弟,都不记人儿。”
陈盛笑了下,那种凝肃的工作氛围就被冲淡了,他把咖啡推了出去。
李沿安看着他想,以前怎么不知道陈盛会长成这样呢。
少年时的陈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现在看着面前这个俊得不行还正经得不行的陈盛让他有点不适应。
一眨眼十七年就过去了的感觉。
外面阳光折影,李沿安动了动手,想起来什么:“晚上去喝一杯?”
他看陈盛这些天忙得实在过分了点。
“行啊,”陈盛说,“我晚上没会要开。”
夕阳的光照进这片钢铁丛林里,李沿安往后仰了仰,额头上的一绺头发被光打出棕色的光影,心绪一下变得开阔起来,高兴嘛,他开始从前两年徐彦的女朋友讲到家里庭院里开了又败的芙蕖,因为那个品种他喜欢。
陈盛一两年没回来不知道的事他都给说了个遍。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在旁边絮叨这么久的人可只有盛子,他这么想着,仰头看向天花板的脸上没忍住露出个笑,然后就看见原本应该在一边听他唠的陈盛那张俊脸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眨了眨眼,陈盛眼里泛起笑意。
然后他就感觉耳侧一凉。
无框无度数的眼镜恰到好处地架上鼻梁,偏灰色的眼睛在镜片下像行将化掉的雪。
李沿安下意识扶了下:“你觉得合适吗?我架眼镜。”
陈盛看了他一眼:“帅的,架上吧。”
他接着问:“去酒吧?”
李沿安说:“行呗,我请客。”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看见陈盛弯下腰,手摸上他的领带,距离很近,他能感受到陈盛那只修长的手隔着衬衣布料有微凉的温度。
李沿安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像捧早雪的眼睛就下意识微妙弯起,嘴快一步:“你非礼啊?”
陈盛耸了耸肩:“对,我非礼。”
他的手灵巧地把领带解开抽出来:“你见过打领带去酒吧的吗?”
李沿安接茬:“没事,我们俩长得也不像卖保险的。”
他按住陈盛的手,拿过领带,这时候外面额头擦着汗进来的部门经理正好推门而入。
这幅场景实在有些尴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另一个人弯腰,两个人对视,手握着还挨得很近。
部门经理飞快地低下了头,压着门把手的手已经要有往后退的预示。
李沿安从中咂出了点不对劲的意味,这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他和盛子之间的,刚咂出来味陈盛就松开了手,衬衣的领口处被压出来点痕迹。
“进来吧。”头发被扎起来所以露出的一双丹凤眼格外隽绝的青年站起身道,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这边在训人,李沿安不往后仰了,他坐直,捧着咖啡开始发呆。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他的手就下意识地抚上领口的褶皱处。
怎么怪怪的。
夕阳的光把咖啡杯里的液体变成了深色,再一点一点移动,李沿安看着就拿勺子搅动了下。
……还是怪怪的。
领带而已。他们人生中第一条领带都是对方挑的,十八岁成人礼需要嘛,要盛大,要得体,要面带微笑身上带四江城贵公子的气派,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哦,还有,晚会开始前他们躲在衣帽间吃烤蛋糕,领带蹭上了奶油没发现,被隔壁家的小孩指着问,哥哥你的领带怎么是奶油味的,他们俩对视尴尬一笑罢了。
李沿安搅拌了下咖啡。
部门经理松了最后一口气出去的时候,这杯咖啡已经要被李沿安搅出层花了,陈盛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高层建筑的夕阳拢下,除了握着笔的手,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冷峻的阴影里。
这么一看,扎起黑色半长发的年轻人看上去又孤又冷,李沿安兀地想起来在那本书的末尾也是这么写陈盛的。
说他那时已然有了个混蛋该有的样子,一个人坐在昏暗办公室的椅子上,却高高在上像个暴君,外面细雨绵绵,也寂寂寥寥。
李沿安的心兀地被扯了下,一时间连生出来觉得古怪的心思也被压下去了。
陈盛抬眼看向他,还是没喝那杯咖啡:“走?”
李沿安点点头,无框镜片下的偏灰色眼睛往下沉了沉。
烫出的一头卷发的年轻助理正巧出现在门口,李沿安后路过的时候她低声打了招呼:“李总。”
李沿安想起来,顺便就开了口:“对了,你忘了吗?盛子不喝有糖的咖啡的。”
他的眼睛微妙地弯起,头发被整齐地打理好,但是并不压迫人。
助理心里小小地咯噔下,但很快被他这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迷惑,露出个笑:“好久了嘛,记性不太好。”
李沿安道:“下次记住就行。”
陈盛在电梯前回头,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李沿安快步上前,头发在空气里都颤动。
他们以前上学也是这样,走得慢了另一个人就停下等他,那时候哪要像现在这样要考虑形象,跑过来的时候头发丝一颠一颠,像小飞象的耳朵。
陈盛在旁边笑出声,一时间李沿安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盛子在身边,这很好。
他也应该一直在盛子身边,他不能做先一步离开的那个人。
夕阳壮美,沉沉压下去一片钢铁森林。
第45章 大问题
酒吧的老板也是半个公子哥, 开个酒吧玩着的,和他们熟,看见陈盛的时候还很惊喜, 打招呼寒暄又费点功夫, 他们俩人缘儿都好, 挽着花衬衫袖子的公子哥还问他们怎么没多带几个朋友过来喝一杯,李沿安说大晚上下完班谁还有空, 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公子哥的酒吧就是喜欢玩点不一样的, 灯光斑驳晃动, 小提琴却拉得极高雅,乐手个个长得都像混血, 陈盛低声在他耳边说:“怕不是把整个弦乐团都搬来了。”
有人玩酒令的声音响在耳边, 跳舞的人嘻嘻哈哈, 晃眼得不行,李沿安没听清:“什么?”
陈盛一把拉过他的肩, 又重复了一遍,热气喷洒在李沿安耳下, 痒痒的。
挨得有点近,甚至能感知到贴上来时衣服被擦过的皮肤触感, 但是这么一说话也清晰了不少。
李沿安一怔, 然后听到陈盛笑起来, 这个笑在这里实在包含了太多情绪, 李沿安反应过来, 拿酒杯的手往下倾斜了点。
“也许是吧。”他对此的回复是个浅笑,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却在陈盛侧头去看的时候攥了下酒杯,微微皱起眉。
怎么还是怪怪的。
盛子从哪学的撩妹的路子用在他身上了?国外两年过去怎么撩起人还不分对象了?还是说这是他的错觉?
手里拿着杯莫吉托的年轻人刚把目光从台上的组鼓上移开, 就看见自己偏灰色眼睛的好友在皱眉,他把还没喝的酒放在吧台上,酒杯落下的声响很轻:“怎么了?”
取下领带领口微微开了点坐在昏暗卡座里看不清楚的青年扶了下眼镜,李沿安似乎不太习惯架眼镜,虽然这副眼镜压根没度数,他以一种漫不经心而又让人出其不意的迅速姿态问:“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樱桃树下埋了些什么吗?”
陈盛:“埋了好几瓶酒。”
好些年前埋的了,谁让陈盛摊上个游走在酒色间的老爹,他俩年纪小的时候幼稚,以为把酒埋掉就能让人戒酒,后来埋是埋了,又被他爹逮住训了一顿。
李沿安极其顺畅地接了下一句:“我们回去把它挖出来吧。”
酒是好酒。
他偏灰色的眼睛看向陈盛,眼尾往下弯,是个笑容,那一颗极淡的红色小痣随之灵动起来:“不然丢了怪可惜的。”
陈盛接道:“那让徐彦他们一块来,他可最喜欢这些品种稀奇的酒。”
这下他说话就无比正常了。
什么都没发生。
李沿安以为刚刚是个错觉。
这可不成,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怪怪的。
他笑了下,酒杯举起轻轻碰了下陈盛的,杯壁发出脆响:“咱俩喝就够了,徐彦他们一来,光是洒酒花都能给霍霍完。”
如果让徐彦知道自己在李沿安口中是这样的,怕是要捂着胸口中箭。不过一群人聚会就是这样,点了个香槟塔都要全挥进空气里,李沿安真觉得浪费。
陈盛直接把酒杯推出去了,没有继续喝,被半扎起来的黑发鸦羽般浓密,露出的一双丹凤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他骨相优越,侧脸都能看出来鼻挺唇薄,黑色发丝半绺斜在额头边,只从长相上来看,不像个身居高位的年轻人,更像个浪子气质的艺术家什么的,帅得过分。
李沿安点着酒杯的动作顿了下。
……盛子是真的太帅了点。
以及,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对自己的兄弟释放魅力算什么?
他总不能成盛子撩妹的练手工具吧。
李沿安搭在吧台上的手放了下去,几乎是一个呼吸间,他就想明白,将之归于好友偶尔涌上心头来的恶趣味,也乐意有来有回陪他一把,他拿过被陈盛推出去的那杯酒,极其自然地拿起来喝了一口。
酒杯里金色的酒液摇晃,骨节分明又细白的手指还蹭了下外杯壁上黏腻的酒滴,手感黏糊糊的,他摩挲了下指尖,滑腻的手感褪去,才把酒一饮而尽。
“过度饮酒伤身,替你解决了。”他扬起个笑,拿起空酒杯的手也往外扬了扬。
平日工作时会显得规整的黑衬衫在取掉领带后领口有些散乱,漏的不多,随着他扬杯的动作间恰到好处的两分,打理得当的黑色发丝下那双偏灰色眼睛被吧台的光映出点暗金的意味,本来连袖口的扣子都应该和他一样一本正经地闪着铮亮的光,但现在这么一笑,居然颇有种社会精英下海的错觉。
潇洒气里又带了点别的东西。
陈盛看了一会才错开眼,目光看向面前摆得整齐的酒架,怔过后才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他刚才或许不是故意的,大抵就是看了这个人没忍住。
但是李沿安现在这样就是故意的了。
偏偏李沿安自己没这么觉得,他只看见自己逗乐完,陈盛就把手搭在吧台上,目光低垂许久,仿佛面前的雕花酒架很好看一样,他兀地没了什么调侃的心思,只来得及想,盛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深沉样,不像,也不好。
鲜衣怒马嬉笑怒骂打架还上手的十七八岁时光一下离陈盛远了点一样,让这个人身上带了点汹涌海水的莫测。
李沿安不是其他人,他是陈盛最好的兄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人能比他们离彼此最近了,现在李沿安却觉得陈盛离他也遥远起来。
得再近一点才对。
那才是他们应该保持的距离,毕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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