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之下(喵喵的信)

这里有的树，南原市也有，这里有的雪，南原市也会下，甚至连那漆黑不见底的天空，南原市都和这里共享同一片。
但林微澜还是觉得自己得看。
他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分散给别的什么东西，才好让自己完全静下来。
说实在的，他对林富国这个人保留的记忆并不算多，为数不多的几幕还都是他和母亲争吵时的画面。
林微澜一向是个有礼貌的人，从小街里街坊看着长大，谁见了不夸一句好，但唯独在面对林富国时，他会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林富国亲生的。
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怪他，毕竟抛开外貌来讲，他和对方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点。
林微澜的学习能力很强，学前班时，第一次在语文书里看到“丑恶嘴脸”这四个字，他几乎都没有翻字典，就把林富国和这个贬义词挂上了等号。
不排除是母亲有在他面前这样骂过对方，所以他的脑海中形成了刻板印象，虽然那个时候他还小，记事能力不如现在强，但能把那样温柔的母亲逼迫到骂人这种地步，他就相信林富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母亲还在世时总把他保护得很好，他的三观也基本是在合情合规的情况下养成的，没有老师同学的议论纷纷，没有邻居街坊的指指点点，升入小学后，林富国几乎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出现，对方的各种糟心事迹自然也就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虽然二人的感情不深，但林富国总归是他的生身父亲，幼时的林微澜熟背“百善孝为先”的准则，做不到完全视而不见，所以在林富国第一次撬锁闯进他和母亲的小家时，他还是给了对方一笔钱，希望他可以好好生活。
只是于林富国而言，伸手就能拿到钱的这种恶习一旦养成又怎么会轻易改正，他终究本性难移，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在拿到钱之后愈发明目张胆了起来。
那个生了锈的铁门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对方撬开了三次，然后宣布彻底报废。
一直到这种程度，就算幼时的林微澜再纯真，也觉得事件结果基本可以盖棺定论了。
林富国贪心不足，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了母亲留下一大笔保险金的消息，那点小钱根本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的，是母亲所留下的全部财产。
决定报警的那个晚上，林微澜看着身上伤痕累累、瘫倒在地的男人感到无比陌生。
不论他如何扭曲，挣扎，林微澜都没有再上前一步。
这样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更不配成为他母亲的丈夫，和他母亲的名字写在一起。
赌鬼就是赌鬼。
一辈子都改不掉。
也是从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开始，林微澜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重新花钱换了最坚固的双层铁门，只配了一把钥匙，顺便把窗户也跟着一起升级了。
家里再也没有林富国出现过的痕迹。
13岁的林微澜，把自己牢牢锁在那个几十平米的小破屋，别人进不来，自己出不去。
“哥哥，到哪了？”
出租车里开着足够的暖风，祝旭的身上和脖子上还裹着林微澜的奥特曼围巾，整个人暖和到不行，他把脑袋向林微澜怀里拱拱，仿佛真的是对方养在身边的一只小猫。
林微澜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他眼神看向窗外，完全没有察觉到祝旭的小动作，没想到这幅冷漠的态度竟引起了祝大少的极其不满，祝旭两眼一睁，再拿自己的脑袋使劲撞撞：“林微澜，理我。”
祝旭喊他名字的时候，林微澜清晰听到了内心那道屏障的撕裂声，他整理一下情绪，然后低头看向祝旭：“再叫一声。”
长时间没有说话，林微澜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亲一口祝旭可能就好了，林微澜想。
如果祝旭再这样喋喋不休下去，他就真的亲了，林微澜尝试劝说自己。
谁料下一秒，祝旭竟当真听话，他慢悠悠地开口喊：“林微澜。”
亲人计划以失败告终的林微澜：“......”
“你这什么表情？”祝旭看着林微澜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十分不服，他那股起床的迷糊劲还没消，语气间还带着点得不到回应的着急，“那我到底是叫还是不叫？”
林微澜被某人恼羞成怒的态度逗笑了，他眉眼一松，伸出手把围巾给祝旭整理好：“你急什么？上一秒还叫哥哥，下一秒就成林微澜了，你这还没从我身上下去呢，就准备翻脸不认人了？”
可能是还有司机这个第三人在场，祝旭难得瘪了气，他默默把奥特曼又拉高点，直到堵住自己的半张脸：“......那谁让你不理我。”
祝旭承认，他最近喊林微澜哥哥的频率是有点高。
......
好吧，是非常高，显著的高，不一般的高。
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逗林微澜玩，他觉得林微澜那幅耳根红得要命、但还死要面子强装镇定的模样非常有趣。
后来可能是他笑得太猖狂，坏心思居然不幸暴露，被林微澜发现了他对此乐在其中，于是对方就开始反客为主。
是的，林微澜居然主动挑唆自己叫他哥哥。
祝旭起初也是有偶像包袱的。
他觉得管叫别人哥哥这事有点羞耻，喊不出口。
尤其喊的对象还是林微澜，他亲爱的男朋友。
直到有一次王媛媛偶然撞破了他的练习犯案现场，她也没听祝旭胡扯的什么“他有一个朋友”这种理由，直接开口就问祝旭遇到什么难题了。
结果听完祝旭的描述后，王媛媛露出一脸不成器的嫌弃样：“你傻啊。”
“不是我，是我朋友。”祝旭固执更正道。
王媛媛：“......”
“行吧，就说你那个朋友，他是不是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喊的呢？照你这么说，他觉得害羞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既然这样，我们就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是吧。”
“是这样，”祝旭郑重地点点头，脸上一幅虚心求教的表情，“所以怎么解决？”
王媛媛不甚在意：“你直接拿他当你哥不就行了，反正林微澜本来就比你大，你看那武侠小说里的小弟们，称呼大当家的不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吗，人家们都叫得不亦乐乎，你看有谁觉得有异常了。”
祝旭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问题出在我身上？”
“不然呢？”王媛媛一脸不解，“是你想叫，但是不好意思叫，又不是人”
“你说的有道理，是个好办......”话说到一半，祝旭忽然来了个急刹车，“不是，什么叫我不好意思，都说不是我了，是我的一个朋、友！”
祝旭刻意加重了朋友的读音，王媛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懒得理他，直接有样学样：“嗯嗯嗯，那不是巧了吗，你的这位朋、友，也有一个哥、哥、叫林、微、澜。”
祝旭：“......”
就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自己才会变得越来越......
越来越坦荡的。
他实在不好意思拿无耻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自主招生的内容流程和竞赛还是有所区别的，竞赛需要为现场展示做许多准备，自主招生却仅有一轮线下笔试，祝旭甚至觉得他们在北京呆三天都有点儿多，要不是林微澜拦着，说时间紧张不利于好的备考状态，他都想直接考试当天飞过来，考完试再立刻拉着林微澜飞回去。
这一趟出行，祝旭主动包揽了订酒店的任务，和高铁飞机票的紧张情况不一样，春节时期大家都忙着回家，外出旅游的人数直线下降，酒店反而好订不少，考虑到这次自主招生的重要性，祝旭直接大手一挥定了个隔音效果极佳的大型套间，以保证林微澜有一个舒适的休息空间。
林微澜率先进门，他将房卡插在墙侧的卡槽内，转身打量房间时，内心有无数千言万语闪过。
祝旭一见到床就直不起腰，他整个人呈“大”字往床上一趴，见林微澜一直不过来，他还拍拍床铺以示邀请：“快进来啊哥哥，都几点了，赶紧洗洗睡了。”
这个氛围，这个布局，这个动作，包括床上躺着的这个人。
没眼看。
林微澜当真是没眼看。
他径直走向祝旭，然后一只手把人从床上拎起来：“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
其实祝旭现下困得要命，但逗起林微澜来还是得心应手：“人家都说，面对喜欢的人，这些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林微澜语意不明：“人、家？”
所以说，祝旭的意思是——
透明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被拉严实的淡粉色遮光窗帘、还有这个爱心形状的床......和它旁边柜子上放着的那盒东西。
都是祝旭自己准备的。
祝旭顺着林微澜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他终于明白林微澜为什么这幅鬼样了。
林微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脱自己的上衣外套。
祝旭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他是定了个情侣套间没错，但那也是想让林微澜感受到家的温馨，不至于在备考时那么紧张，但是现在，这效果似乎已经好到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
他咽了咽口水：“那个......你听我解释。”
林微澜微微一笑：“嗯？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是无师自通吗？”
祝旭不闹了。
他安静地从床上坐起，然后把扔在床边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一角，随后又拿起洗漱的东西，走进卫生间，最后关门。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无比顺畅。
真的不是他认怂。
只是刚才他看到林微澜眯眼了。
他从小看动画片，人家网友对这种眯眼人设都是怎么描述的：
眯眯眼都是怪物。
林微澜虽然没达到动画片里怪物的那种恐怖程度，但他再过几天也该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了。
祝旭还没傻到主动去招惹即将成年的林微澜。
林微澜洗完澡出来之后，祝旭已经进入梦乡一阵时间了，他斜躺在酒店提供的靠枕上，半个身体都藏在被子里，一只胳膊耷拉在最外边，手里还拿着没息屏的手机。
林微澜随意瞄了一眼，祝旭正在浏览的是一条名为“如何帮男友庆生”的帖子。
诸如此类的话题祝旭收藏了不少，估计从南原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看，看到手机都快没电了也没发觉。
林微澜看着右上角那岌岌可危的百分之八电量叹了口气，他随手把自己的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再将祝旭的充上去。
手机离开充电器的一瞬间，林微澜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很意外，他的手机里居然堆满了未读消息。
林微澜平日里不喜欢热闹，手机号码除了老师和祝旭等人知道外，几乎可以用鲜为人知来形容，日常收到的消息无外乎都来自于QQ、微信这种社交软件，祝旭的聊天框是他唯一的置顶，紧接着就是南八天团的群聊。
之所以意外，是因为他收到的不是微信或者QQ消息，而是短信。
铺天盖地的私人短信。
跟中国移动那种彬彬有礼的对话风格不同，这些私人短信的口吻实在令人感到不适。
林微澜开始一条一条往下翻。
+138****1234：
小杂种，你居然还敢来北京。
上次老子只是觉得像你，怕抓错了人，打听到同名同姓的时候你已经滚回南原了，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回来。
怎么，没想到你老子的根据地在北京吧，有种你再报警抓老子啊，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我看谁敢管我。
......
后边有很多不堪入目的话林微澜甚至懒得再看了。
只是快速翻阅到结尾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138****1234：
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屁孩是你男朋友？我上次看到你们亲嘴了，这些年老子不在你身边，都搞起同性恋来了。
我看他的穿着打扮像个有钱人，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吧。
50万，不然老子废了他。
林微澜眸中不知名的情绪快速翻涌，周身的气压低得不像话。
是在哪里看到的。
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祝旭的。
他被拖下水没关系，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成为这种人的儿子也是他倒了八辈子血霉，他认。
但是祝旭不行。
这个败类，不该把心思打到祝旭身上。
祝旭这样耀眼的人，就应该永远待在有光的地方，哪怕和太阳比肩也不为过。
这种臭水沟里爬出来的污泥，怎么配脏了他的眼。
手机屏正在涌出源源不断的新消息，林微澜敏锐觉察到那条好不容易扩大的裂缝正在以光速进行自我修复。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脏话，动过手了。
这导致林富国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林微澜是他林富国的儿子。
孩童时期，人的学习能力是最强的。
林微澜虽然不记事，却会在不自觉中耳濡目染着所谓父亲的恶习。
母亲花了很大的功夫教他做一个好人，而祝旭教会他如何爱一个人。
可若是他从骨子里就遗传了林富国的劣根性呢？
他可从来没觉得林富国是个人。
林微澜拿起手机打字时，连指尖都带着一丝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是兴奋。
林富国不该主动招惹他，更不该触碰他的逆鳞。
他林微澜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回复+138****1234：
作者有话说：
越是极致聪明的人，越有可能走向极致黑暗。
林微澜曾经险些行差踏错。
后来一个叫祝旭的人拉了他一把。
（这是修过的版本哦老婆们，放心阅读~）

第89章 答案
祝旭半夜醒来的时候没有在身旁摸到属于林微澜的体温，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对方正挺直腰杆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好像点着盏小台灯在刷题。
他连忙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祝旭不带丁点儿犹豫，他迅速拉开被子，起身扑向林微澜：“怎么还不睡觉！”
林微澜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压在习题册最下方，他转一下笔杆，说：“不困。”
“不困？”祝旭瞄眼他快要用完的水笔，狐疑地问出了声，“刚刚在出租车上分明还很困。”
“洗完澡不就清醒了。”林微澜神色如常地答道。
祝旭明显不信：“那我怎么洗完澡倒头就睡，实际效果因人而异？”他挑起几根对方湿漉漉的头发，“小林，我说你该不会是紧张吧，我怎么觉着你这么奇怪呢，洗完澡不上床，趴在这做题就算了，连头发都不知道吹一下。”
林微澜闻言兴致盎然：“祝旭，你真是好得很。”
祝旭：“？”
“都会邀请我了。”林微澜缓缓陈述。
祝旭：“......”
说真的，祝旭现在只想哐哐给自己两拳。
皇天后土在上，他说的那个洗完澡上床，真的就只是......
单纯上个床而已啊......
怎么，在床上盖棉被吹空调纯聊天不行吗？
就一定非得发生点儿什么——
才叫上床吗！！
祝旭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个反驳的字来，林微澜见状无奈摇摇头，不再和他开玩笑：“吹风机声音太大，会吵到你。”
谁料祝旭理直气壮：“那你刷题的声音也挺大的，这不就把我吵醒了？”
林微澜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难道要他说自己刚刚一直在看手机，而且给手机设置的模式是静音，根本没机会也没可能发出噪音，但是这样无疑会暴露他没有在刷题的事实，祝旭很聪明，到时候顺藤摸瓜问下来，自己不一定能招架得住，毕竟他不喜欢骗祝旭。
见对方不做言语，祝旭的底气更足了：“你看，你是不是没话说了。”
林微澜沉默几秒，随后认命地合上习题册，准备起身跟祝旭去睡觉。
“先别急，”路过卫生间时，祝旭一把拽住他的手，“就这样湿着头发睡，你是想头疼还是发烧啊，”他将人连推带赶地挤进卫生间，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吹风机递给林微澜，“喏，先把头发吹干。”
林微澜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你好端端卖什么萌？”祝旭也眨了两下眼，“不就是眨眼睛吗，谁不会啊，别以为这样你就能直接睡觉了，刚才不是还说不困吗，你也别嫌我麻烦，我这唠叨程度已经算轻的了，但凡现在祝明月在这，除非你留的是寸头，不然你今儿晚上的睡眠时间还能再少一个小时起步。”
看林微澜还是杵着不动，祝旭好像猜到了什么，他懒洋洋的神色一凛：“怎么，难不成你是想让我给你吹？”
“可以吗？”林微澜立刻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