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之下(喵喵的信)

“Cowherd,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一语惊人。
不知情的观众是惊讶于祝旭本人，他们没想到堂堂织女的扮演者居然是个男生。
而像王主任这样的知情者就不一样了。
他们惊讶的是祝旭过分接地气的口语。
“诶哟，”王主任十分意外地拍拍吴天的肩膀：“老吴啊，看来你们班真的下了很大功夫嘛，连这浑小子的口语都能发挥成这样，该给小张老师记上一功啊。”
他王云飞也算阅历颇丰，年轻时也曾经不服气过，没少出去见世面，大学的时候还因为成绩优异，有幸去美国某知名大学当过交换生，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回忆还在，毫不夸张地说，祝旭这优秀的语感都快唤醒他对校园的美好回忆了。
就是这种华人特有的发音与腔调搭配，让人听了心情愉悦。
吴天没说话，他骄傲地扬了扬头，小张老师则是一脸无奈：“主任，我没专门辅导过这孩子，祝旭的口语一直很好，我也私下问过他，他说是因为自己家里人都在国外，从小刻意锻炼的。”
祝明月明媚的笑容止在了脸上。
一直以来，她好像很少关心自己的弟弟。
不然连这位新转来的英语老师都知道祝旭的口语很好，她这个亲姐姐怎么反倒一无所知。
祝旭对老师说，口语是他从小刻意锻炼的。
是不是说明，其实自家弟弟也希望和家人团聚，不论身处哪个国
他们究竟为祝旭选错了多少条路。
祝明月不敢想。
从小祝旭就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他沉得下心，一般只要他想，不论情况有多么紧急，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按序处理好每件事情，所以当剧目真正开演后，他反而没有被脱离于舞台之外的思绪干扰太多，只一心一意专注在自己的表演上。
剧本很厚，但当以剧目呈现时，真正表演出来的时间却并不长，祝旭甚至没有察觉到分秒的流逝，在林微澜拉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时，他才意识到，原来牛郎和织女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由班里一位面相严肃的女生扮演的王母娘娘正站在道具云上，她言辞吝啬地说：“Weaver girl, come back.”
看着林微澜不似作假的悲伤神情，祝旭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喊出了那句“No”！
他不离开。
他要和身边这个人手牵手站在一起，不退缩。
这时，班里其他同学饰演的天兵天将上前，他们一齐拨开仍是凡人的牛郎，将织女轻轻松松地押回王母身后。
全场骤暗，两束冷白色的灯光分别打在祝旭和林微澜的身上。
“来了来了！”王媛媛在后台兴奋地拍着已经顺利杀青的刘明杰，“老早就想看这段了，可惜这部分澜总一直都是私下排练，从来不给咱们透露，终于！”
高二五班排演的这版《牛郎织女》不是以往大家所熟知的，王媛媛和老吴在创作过程中搜查了许多相关资料，同时依据这些资料，在剧本中加入了独特的、别出心裁的改编。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林微澜也是这版剧本的创作人之一。
流传于中国古代民间的初版《牛郎织女》，主角所展现出的张力是不足的，特别是牛郎。
在广为人知的原作中，牛郎与织女的分离未免太过突然，从事件发生到结束都几乎不存在什么冲突感，这导致在读者眼中，本就身份差距极大的两位主角好像轻易便向所谓的“天命”低了头。
似乎这才是自然界存在的铁律。
世俗、现实、社会。
一切不可控因素都能成为有情人相爱的阻碍。
故事中的牛郎织女选择了顺从。
但他们要的是抵抗。
抵抗所有的偏见、抵抗弄虚作假的恶意、抵抗无所谓的指指点点。
抵抗压力、抵抗混乱、抵抗大劫大难。
抵抗一切反对。
这本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老婆们！！！
下一章！就在下一章！！小林小祝即将——！！！
我也热爱抵抗这个词，它充满生命力，张扬，活泼，生动。
抵抗，可以证明我喵喵的信的存在滴！！！
顺便插播：已经有可爱的读者老婆不幸中招了！！！可恶的甲流！！！（上下左右勾拳）老婆们还是要戴好口罩，注意防护，勤洗手，多喝水，还要喝梨汤也可以嗷！！！最重要的，好好休息，少熬夜，今天我严肃批评我自己，现在就连滚带爬到床上睡觉！！！
晚安，么么！！！

林微澜艰难抬头。
他十分费力地甩开周身挟持他的天兵天将，随后挣扎着迈开步伐，向正在往远方去的祝旭大喊。
“Wait！”
嗯？林微澜好像少说了句台词？
记忆力极佳的祝旭短暂分了下神。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里的台词应该是“Weaver, wait！”
祝旭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他按照剧本中描述的那样转过身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林微澜。
舞台上仅剩两束冷白色的灯光。
他穿着华丽的仙女裙站在云端，被众人拥簇，而林微澜身着补丁装，只能无力高举起他粗糙的双手，随后再次跪倒在地，像是跌落尘埃的一粒灰，无人在意。
“I don’t accept!”
祝旭听到林微澜说。
不是我不能接受。
而是我不接受。
掷地有声。
在后台控制下，环绕全场的背景乐节奏忽然变得急凑，随后再度趋于平缓。
此时舞台上一切多余的人与物已经全部静止，鲜活存在的便只剩祝旭和林微澜。
林微澜的唇一张一合，祝旭看到他望向自己，以十分虔诚的目光。
这感觉让他十分陌生。
林微澜的周身情绪无比平稳，就好像清晨时一望无际的蔚蓝色海面。
他却能在其中窥探到炽烈的情感波动。
仿佛透过那双眼，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祝旭清楚的。
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正在燃烧。
于心口处。
林微澜的世界很干净，干净到只有他。
旁人都以为祝旭和林微澜关系好，二人一定无话不谈，但其实祝旭同样不知道林微澜的这段独白内容。而且在这件事上，林微澜似乎戒心很重，防他简直比防别人还要更严。
像是猜到他会偷看，林微澜有时还会专门伪造份假的独白内容来逗他玩。主要这人出口成章的能力实在太强，祝旭确定，自己至少听到过三版以上不同的独白内容，直到后边那股好奇劲儿被消磨光了，他也就懒得猜了。
但他现在又开始好奇了。
也不能说是好奇，就是有一股莫名的预兆。
他总觉得这段话会对自己产生重要影响，重要到可以改变人生轨迹的那种。
他安静地听着林微澜的这段英文独白。
林微澜说，人类在各种感情面前所拥有情绪波动的权力是平等的，包括爱情。所谓世俗并非不可跨越。
他还说，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他历经诸多，才敢踏出荒芜的岛屿，途径漫漫来到温暖的海域中心，感受阳光的照耀。
这话似乎是以牛郎的口吻阐述的，作为牛郎对爱人的深情告白。
他在告诉织女，这段世人口中“不堪匹配”感情并非真的不对等，自己也曾为了出现在她的眼前付出过许多努力。
别人祝旭或许不了解，但身处角色之中，穿过话剧所展现出的普通表象，祝织女被感动了。
林微澜说到这里停顿几秒，全场沉浸之时，他忽然对祝旭眨眨眼。
这不像是牛郎会做出的动作。
得到眨眼信号的祝旭下意识想。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林微澜突然来了句深情告白。
“Would you like to be brave with me once?”
祝旭很确定，这时候总该轮到自己发言了。
“Sure.”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是织女对牛郎。
这是祝旭给林微澜的答案。
为了保护同学们的人身安全，学校设置的云朵台高度一定处于最佳安全范围内，祝旭大约估摸了下合适的落脚位置，随后便从台子上一跃而下，他拉起林微澜的手就向场馆大门跑去，只给在场的观众们留下两个极其潇洒的背影。
后台的王媛媛瞅见这一幕都快僵化了。
两位大哥，演戏呢，这是在演戏呢！！！
你俩干啥，穿着仙女裙私奔啊？？？
“我去，”刘明杰将自己跌落在地的牛角捡起，发出一声大大的感叹，“你别说，澜总这场景设置得真挺好，那种有情人亡命天涯的感觉瞬间出来了，旭哥那一跳也是，那裙摆飞的，只要不开口，纯纯小仙女啊。”
“心机深沉啊，”旁白音宋毅把手中的剧本翻到最后一页，从其中抽出来一张同等大小的A4纸，“我说澜总昨天晚上怎么临时发了我份文档，还让我务必要打印下来熟读，我他妈还以为这是他们新排的小剧场。”
三人在后台齐齐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临场发挥听起来是有点离谱。
但放在这二位身上，倒也正常。
Ｗ.Ｂ.撿.米唐.喫.阣.看
林微澜的善后工作交待得很充分，下一幕的衔接也在他的安排下展现得十分自然，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认为二人携手出逃的名场面是高二五班的刻意设计，就连王主任这种老古板都连连夸赞，说这样的表演充满了艺术性。
然而艺术总是无解的。
此刻，充满艺术性的两位主人公正流落在寒冷的街头。
为了避免因为这种半路出逃的混蛋行为被班里人群殴，祝旭和林微澜选择直接冲回了宿舍。二人火速从衣柜里找了身新衣服换上，祝旭还顺便用早上从化妆师那顺来的卸妆湿巾把脸搞干净了，他实在不喜欢自己脸上被抹得绚丽多彩的样子，尤其是那个粉粉的眼影，膈应人得很。
二人全程没有做过多交流，就连出校都是默契十足地翻墙走，哪怕今天算学校的半个开放日，他们也没敢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
偷偷摸摸的，整得像违规小情侣一样。祝旭想。
临出宿舍前，上街基本不带多余家当的祝大少爷还破天荒背起了他的奥特曼毛线包，那里边不知道装着少爷的什么宝贝，奥特曼小小的肚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祝旭背着它，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显得十分惹眼。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祝旭双手紧攥着自己的蓝色包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微澜聊着天。
祝旭：“我们现在去哪？”
林微澜：“有点激动，没想好。”
祝旭：“......那你就敢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走？”
林微澜：“我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勇敢一次。”
祝旭：“......废话真多，看不看电影。”
林微澜：“看。”
......
两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心照不宣，却都一致选择了维持现状，闭口不谈。
像两个笨拙而又青涩的胆小鬼。
万圣节是西方的传统节日，中国这边虽然不怎么重视，但电影院为了营业，还是会象征性地引入几部相关电影来放映。
今天是周末，电影院的顾客不算少，祝旭和林微澜来到现场购票时刚好抢到最后两张。
“都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说幸运吧，偏偏我们点进线上购票平台的时候它崩溃了，说不幸运吧，最后两张票还被我们买到了。”祝旭边说边从售票窗口接过电影票，顺便向一旁小吃台的工作人员点了一大桶爆米花，“话说你换个片子看不行吗，非要选这部，全天就这一个场次，咱们晚来一分钟都可能抢不到票。”
“这片子很有品味。”林微澜一本正经地说。
祝旭有点饿，他抓起几颗爆米花塞进嘴里：“有品在？”
“名字。”林微澜答。
祝旭：“......”
不愧是万圣节。
简直活见鬼了，林微澜连这片子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指名道姓说要看了？
本来没怎么在意片名的祝旭趁林微澜不注意默默从裤兜里掏出电影票，然后对着片名那行字反复斟酌。
《万圣花嫁新娘》。
确实有品。
就是这名字听起来不太吉利，有点像鬼片。
事实证明祝旭的直觉是正确的，这片子从开场第一个镜头就处处透露着诡异，要不是祝旭早有防备，始终将奥特曼背包高举在自己面前，他都怀疑自己会被那一堆白花花的幽灵吓得叫出声来。
少爷气得不行，但又不想让这几十块的票钱浪费，只能硬着头皮在一声声尖叫中看完了全场，幸好这片子的结局是happy ending，不至于让他看淡人生。
从电影院出来后，二人先是找了家干净实惠的小店解决午饭，然后又去商场里逛了逛，今天的祝旭少爷气十足，阔的不得了，只要是林微澜多看一眼的东西，哪怕是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水笔，他都能给你直接买上一整盒，直到林微澜手里再也拎不下别的购物袋了，祝旭这才依依不舍地关掉付款界面，带着林微澜转战别
二人走出商场来到大街上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祝旭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了个激灵，他将脖子安安分分地缩在高领毛衣里，看着天空中零零散散飘着的小白点愣了愣神。
下雪了。
“下雪了林微澜！”祝旭兴奋地跳起了脚，“真的下雪了！”
林微澜饶有兴致地歪头，他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小人笑出了声：“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没见过雪？”
“见过，但没和你一起见过，这是第一次。”祝旭认真地说。
二人是从商场侧边的二号口出来的，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一家氛围满满的咖啡店，咖啡店的玻璃窗上挂满了应季装饰品，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馨。
祝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纯黑色包装袋，准备当着林微澜的面拆开。
“终于舍得分享你的宝贝了？”林微澜调笑着问。
看祝旭藏了一整天这玩意儿，一路上都爱护得跟什么似的，以往出门，像背包这种累人的活都是他来做，今天倒好，小少爷居然亲自打卡上班了，他还有点不适应。
祝旭的脸颊开始发热，他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林微澜：“林微澜，你冷吗？”
“还好，不是很冷。”林微澜迅速思考几秒，诚实答道。
“哦，我就知道你觉得冷，”祝旭无所谓地说。
祝半仙行走江湖多年，唯独这耳朵不太好使，他权当没听见方才的回答，接着说道：“我认为你现在需要一条用来保暖的围巾。”
林微澜已经习惯祝旭时不时戏精上身的状态了，他配合着装出一幅认同的模样：“当然。”
祝旭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从精致的礼品袋里拿出一条红色围巾：“这是来自光之战士的礼物，把它收好。”
这下林微澜怔愣在了原地。
祝旭小心翼翼看护一整天的宝贝是......送给他的礼物？
“这是我亲手织的。”见林微澜半天不作声，祝旭小声道，“第一次织，可能有点丑，但......”
“不丑，”林微澜出声打断他，“很好看的太阳花。”
祝旭为数不多的紧张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你的太阳花。
那他妈是他织的奥特曼。迪迦奥特曼。
“这是......”
“是奥特曼，”林微澜再次出声，“我看出来了，专门逗你玩的。”
祝旭：“......”
不然这个白谁爱告谁告吧，反正他是不想告了。
“祝旭。”相顾无言中，林微澜忽然开口喊他的名字。
林微澜伸手将那条奥特曼围巾接过，径自围在脖子上：“光是要牢牢抓在手心里的，明白吗。”
林微澜这话充满了别样的含义。祝旭认为自己听懂了。
他向林微澜的方向迈进一大步，两人眼对着眼，气氛一时变得有些难以琢磨。
“原来你也相信光啊。”祝旭一脸意味深长。
太近了。林微澜想。
他现在暂时听不进别的话，近在咫尺的祝旭让他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林微澜有意无意地别开头，准备转移一下注意力，跨过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可下一秒，一双充满温度的手覆上了他的脸颊。
林微澜被这股暖意包围。
他看到祝旭脑袋微仰，眼里星光闪闪，装着一个完整的他。
“林微澜，我是太阳。”
“我就是你的光。”
“不用你抓，我自己会来。”
一连三句的真情告白让林微澜猝不及防，这种梦想成真的感觉使他此刻有些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