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之下(喵喵的信)

得到保证后，林微澜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截折叠小纸条，他将小纸条重新摊开递给祝旭，镇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深不可察的焦虑：“你自己看。”
祝旭将纸条接过来，本以为是什么手写励志名言之类的，结果他刚垂下眼就看到一行字——
“南原八中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成绩单？”
祝旭眼前一黑。
想起林微澜刚才的反应，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别考倒数第一就行嘛，学习这件事得慢慢来，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林微澜只要有进步就是好的......
差不多把大悲咒的旋律在脑海中播放一遍后，祝旭鼓足勇气睁开眼。
全班同学都跟着他一起紧张，虽然他们不知道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但祝旭刚刚念出来的那句话真的很难让人淡定好吗！
祝旭现在无暇顾及别人的心情，他感觉他自己都快过去了。
他将纸条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随后冲林微澜发出一声冷笑。
没错，是冷笑。
他的好同桌，哪里来的进步空间啊。
那纸条上亮堂堂写着呢：
年级排名：1 姓名：林微澜 语文：116 数学：150 英语：146 理科综合：275
每一科后边都十分贴心地标注了单科排名，除了由老吴亲口认证过难度非常高的语文试卷他考了第七，其他科目全是第一名。
祝旭扪心自问，就算自己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考，也决计追不上林微澜这个完美分数。
人家都考到这份上了，还有个屁的进步空间。
祝旭木着脸下台后，老吴从桌上放着的教案里变出一张印着高二五班全体同学成绩的完整成绩单：“这就是老师今天要说的第三件事情，大家的月考成绩。”
全班同学提起一口气。
“首先，我要再次点名表扬祝旭同学，他的进步非常大，比起上个学期的期末考，总分提高了81分，年级排名闯进前300名。”
全班同学露出惊讶的目光。
拜托，那可是祝旭，从入校开始排名就稳稳在400名上下浮动的祝旭好不好。
他是吃神仙药了吗，怎么一下蹿这么快？？
刘明杰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满地转过身来：“旭哥，你居然背着我悄悄学习！”
祝旭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那是背着你吗，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学好不好，只不过我没我同桌优秀，人家能考687分，我只能进步81分，连个零头都凑不够。”
别的不说，这次月考祝旭可是正儿八经控了次分，毕竟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督促林微澜学习，大家伙都看着呢，如果自己还是一分都提不上来，就显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了。
但他现在怀疑自己脑子可能真出了点问题，不然那么多细节摆在这里，他怎么会看不出林微澜是装傻。
刘明杰挠挠头：“也对，有澜总当同桌，提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这样咱俩就不在一个考场了，你能向前进三个教室呢。”
祝旭一向心直口快，他干脆道：“没关系，下次我就又考回去了。”
通过这段满是心眼的对话，王媛媛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她拽着脑子缺根弦的刘明杰迅速远离了战场。
一阵沉默后，林微澜斟酌着开口：“不是......”
“先别和我说话，”祝旭心里堵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憋着气呢，等我自己理顺了再说。”
他确实感觉自己被耍了，但仔细回想，林微澜好像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他傻。
是自己过度揣测，是自己自以为聪明地和他成天黏在一起，还是自己，几分钟前答应了这个狗东西不能不理他。
祝旭现在想抽人。
中午的午饭祝旭没有和众人一起吃，他忽然有点想念后街巷子口的那家红油米粉，临出校门前，他强忍着自己的臭脾气，对林微澜说了五个字：不准跟着我。
林微澜安静了半晌。祝旭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后尝试回头看，确认林微澜真的没有跟上来后还有点小情绪。
干嘛，别人生气了不知道哄吗，我说不准跟就真的不跟吗，你就这么听我话吗？？
祝旭心里不是滋味。
熟悉这么长时间以来，林微澜一直对他百依百顺，就连考试也是，瞧，他说喜欢第一名，林微澜还真给他拿个第一回来。
此刻祝旭正在努力说服自己：林微澜或许没有错，林微澜应该不是故意的，林微澜肯定有他的苦衷。
偏有人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不痛快。
张垚身后跟着一群社会闲散青年，祝旭看他们这装扮有点眼熟。
对方把玩着手里被做成酒塞形状的小刀，一只手虚搭在祝旭肩上：“怎么着旭哥，咱唠唠？”
祝旭平静地把这人的脏手从他校服上拍开：“比你年轻，别一天到晚在这乱叫，还有，谁和你唠。”
人们说，真正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真正的发怒都是面无波澜的。
祝旭认为这话说的很对，他现在应该就属于后者。
“怎么，你们学校的人还敢跟着张垚混啊，”祝旭边说边嗦口粉，辛辣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来，他感觉今天老板娘这辣椒放得挺够量。
“你们上届老大没和你们说过这位的光辉事迹吗，也没劝你们离他远点？”
张垚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身上都穿着附近一所职高的校服，祝旭是出了名的好记性，之所以会眼熟，是因为半年前刚和穿这身校服的另一拨人打过照面，想忘都难。
祝旭继续他的发言，他抽出一张纸巾颇有礼貌地擦了擦嘴，道：“那张垚一定也没告诉过你们，你们上届老大是因为他才退学的吧。”
见众人出现动摇的神情，祝旭莫名觉得可笑：“啊？你们不会真以为罪魁祸首是我吧？觉得我有那么大能力？”他这话说的饱含深意，“还是劝大家动动脑子，我可不像某些人习惯留后手，比如吩咐其他小弟拍个嫁祸视频什么的。”
那档子破事全部被揭穿，张垚一时恼羞成怒，他举起拳头就向祝旭的方向砸去：“祝旭，你他妈的——”
“啪嗒”一声，张垚藏在手中的刀被祝旭利落扔进身旁的垃圾桶，他出手别住张垚的胳膊，将人牢牢按在那碗快见底的红油米粉旁边，眼神晦暗不明。
“能好好说话我们就坐下沟通，要是做不到，就趁早给你爹滚蛋。”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小林有没有跟上来（doge）
小祝（十分无语版）：哥不出手，你还真当哥是可爱狸花猫。
PS:现实生活中遇到不公情况，大家一定要记得及时报警！！！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切记逞强！！！

“还真是狼狈啊。”
“叮咚”一声响，对面挂着电子招财猫的五金店门被人推开，杨景锋插着兜从里边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红色工装服的男人，面色不善。他袖口处染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闻起来非常刺鼻，活脱脱像个狂野Boy。
二人走到祝旭那桌停住脚步，杨景锋自顾自抽出张凳子坐下，他俯视着面前被制服的张垚，怪声怪气道：“这不是我们张大队长吗，同样的手段还准备对同一个人使用第二次呢？人呐，就是不能嫉妒心太重。”
祝旭内心漠然。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杨景锋是怎么好意思的？？
祝旭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和地点遇见这二位，他把张垚甩出去，微微抬头当作问候：“你们怎么在这。”
“我俩都搁店里看好一会儿了，怕他们人多势众，给你撑场子来的，顺便吃个饭。”那个穿红色工装服的男人回答完祝旭的问题后就坐下点了碗招牌米粉，他拿起手边新开的汽水递给祝旭，“最近应该是休赛期吧，请你喝。”
祝旭盯着面前的碳酸气泡略思考几秒，随后皱着眉开口：“葛一鸣，我可以喝无糖的吗，这玩意儿看上去好甜。”
担心把店家的木头桌蹭脏，狂野Boy葛一鸣正专心挽着自己沾满油漆的袖子，听到这话，他立马摆出一幅嫌弃的架势：“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事儿。”
祝少爷耐心纠正他：“我不止是个大老爷们儿，我还是一名优秀的游泳运动员，愿意喝瓶汽水已经算给足你面子了。”
葛一鸣实在讨厌祝旭身上那股子少爷病，他直接把那瓶拧开的汽水拿过来“咣咣”灌了几口，然后给对方甩过去瓶新的无糖。
看到这幅古怪的画面，张垚挣开他那群狐朋狗友的搀扶，气急败坏道：“怪不得今天这么狂，原来是有帮手，你们三个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
祝旭心下不爽。
张垚又在这胡诌，什么叫混到一起，搞得好像他是惨遭背叛的主人公一样。
一直默默吃粉的杨景锋这时候出声：“注意你的措辞，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们这叫拼桌吃饭，而已。”
祝旭一愣。
难得啊，杨景锋向来都是踩他的那个，现在居然在帮他说话？
张垚显然也没料到杨景锋敢反驳他，他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威胁：“杨景锋，你真可笑，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吗？”
杨景锋心中坦荡荡，他放下筷子：“张垚，你才可笑，不错，我是偷拍了我们队长揍人的视频，然后按照要求上交给了你，这很难记住吗？”
祝旭又是一愣。
一是因为杨景锋第一次开口称呼他为队长，二是因为......
“那视频你拍的？”祝旭情绪平平。
“是，”杨景锋回答得干脆，“敢作敢当，没什么不能承认的，那位林大学霸没告诉你吗，他还真是个好人，一直为了你拿这事压我。”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提前说好啊，我只负责拍，剩下的我可什么也没做。”
葛一鸣打了个笑嗝：“你今天别是专程过来道歉的吧？”
杨景锋白了一眼拆他台的这个人：“你总得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下祝旭听明白了。
半年前，张垚托人用假消息骗自己前往监控死角，又撺掇葛一鸣等人和自己动手，最后再安排杨景锋躲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将这段画面拍下来上交给学校，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本人摘出去，坐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误打误撞，当时葛一鸣身上已经背着四条处分了，所以那场群架直接导致了他的退学。
事后葛一鸣特意来找过自己，对于受张垚挑唆所产生的冲动行为他深感抱歉。那个时候除了停训，自己并没有接到任何实质性的处罚通知，所以也就同意将这事翻篇。
停训期间祝旭没有过多关注张垚，他以为对方会吸取教训，却不知张垚什么时候又起了歪心思，把视频直接发送到了组委会，等消息在队里传开时，自己已经被下了禁赛处罚。
祝旭心情烦躁得很，他踢一脚杨景锋的凳子：“所以就是你那破视频，连累人葛一鸣退学，还害我跟着一起遭殃？”
杨景锋强撑心态：“好像是。”
祝旭火了：“那你还吃个屁的米粉，去泳池喝水去吧。”
葛一鸣拍拍祝旭的背，将对方从暴走边缘拉回来：“咱都顺顺气，你昨天不是刚拿了冠军吗，想开点，你看，我现在也好好的，说来我还得感谢他，如果没有他那视频，说不定我都无缘发掘自己对机车的兴趣，比起学习，我感觉还是那个更适合我。”
“那能不能劳烦你上点心，抓紧时间把你那招牌改了，”祝旭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修车的，非得挂个五金店的牌子。”
“我偶尔也可以拓展一下业务嘛。”葛一鸣辩解道。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看那些职高的学弟们：“警告你们，以后别在这块搞事情，我就在五金店里干活，被我逮住一次你们自己看着办，尤其离南原八中的祝旭远点，这人我罩的。”
那群职高的学生很服葛一鸣，集体听训完毕后轰然散开，祝旭忍了半天，终于等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浑身一哆嗦：“你最后那句话有点恶心。”
杨景锋也点点头：“确实，而且你怎么光罩队长一个人，不罩我。”
英雄主义者葛一鸣没搭理他们，他从餐盒里抽出一根崭新的一次性筷子往受冷落的张垚身上砸：“嘿，那个站那不动的，趁老子现在心情好，赶紧滚，以后也永远别在老子面前晃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张垚离开时未置一词，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祝旭分神了不到一秒钟，便继续低下头嗦粉了。
与一些不擅长运动的人相比，张垚是有点小天赋，但祝旭相信，从此刻起，他就要与游泳这项竞技运动告别了。
也称不上惋惜，只是张垚的功利心太重，心里揣着的东西也多，泳池是竞技场上最澄净的存在，心思不纯的人注定浮不上来。
祝旭现在急切想要见到林微澜，他三下五除二把碗底的米粉消灭干净，正准备起身回学校时却被杨景锋起身拦在了原地：“队长，跟你说个事，我准备退队了。”
祝旭脚步一滞：“为什么？”
“我和你们这些天才可不一样，不能随随便便就拿金牌、破记录，而且我清楚，自己好胜心很强，努力了这么长时间成绩都没什么太大起色，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条路，还是回去好好搞学习比较实在。”
祝旭把腰间的校服往身后一甩：“杨景锋，你觉得什么是天才？”
“是天生便拥有卓绝的才能？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存在天赋异鼎的人，但这并不是你止步不前的原因。”
“竞技体育有多残酷用不着我来提醒你，我只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不进则退是铁律，别跟我说什么天不天才，我不信这些。追求结果前先问问自己的训练有没有找对方向，有没有按时按量完成，有没有怀揣着对这片泳池的热爱沉浸在其中的每一秒，等你统统做到了，再来想你与所谓天才之间的差距也不迟。”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天才，但天才也是人，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游泳，如果你认为所谓天才是生来就可以达到如今的高度，那就错了。”
烈阳当空，数不清的光线将祝旭的背影拉得很长，看着渐行渐远的逆行少年，杨景锋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传说中“队长”的光辉，他主动和一旁的葛一鸣搭话：“欸，你说我们队长是不是有点东西。”
“你们队长一直都有东西，是你以前眼瞎，看不出来。”葛一鸣无情吐槽道。
祝旭板着身躯走出拐角后长舒一口气。
他总有一天得找尹小原把队长这破职务卸了，太影响他发挥自由张狂的本性了。
将校服重新套回身上时他余光随意一瞥，祝旭瞅见有人正拄着根长木棍站在离他不远的角落，他走上前去咳嗽一声：“你怎么在这。”
“等你。”林微澜低着头说。
“那为什么拿根棍子，要揍我啊。”
“不是，揍欺负你的人。”
祝赌气包钢铁一般坚硬的心立马软了，他把棍子接过来扔在一旁的垃圾堆：“以后没事别碰这些东西，你这双手是要用来握笔学习的，知道吗。”
“你......不生气了？”林微澜问。
祝旭轻轻拿脑袋砸一下林微澜的肩膀：“我生什么气，之前答应了某些人不能生气，我这个人很守诺的。”
遛回学校的路上，祝旭忽然开口问林微澜：“小林，入队第一天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握着杨景锋什么把柄？”
半年前那件事说是流传广，全校同学好像都知道一二，但实际上知道内情的没几个，方才杨景锋提到林微澜的时候他就心存疑惑，林微澜究竟在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当时他本来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处分，是有人匿名向学校公邮发送了一段视频证据，才洗白了他蓄意约架的嫌疑。
那视频和拍摄他打群架的视频不同，角度一看就十分受限，明显是偷拍的，虽然具体人员的脸没有全部露出来，但声音倒是毫不含糊，将他离开后张垚等人的对话录得一清二楚。
所以......
“那段匿名视频是你拍的？”祝旭脱口而出。
“是。”林微澜没有辩驳。
祝旭的问题出现得有些突然，林微澜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没有掩藏好的局促：“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祝旭原本并肩和林微澜走在一处，听到林微澜应声，他牵住对方的衣袖停下来，然后冲林微澜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是你帮了我呀，谢谢你，林哥哥。”
这句谢谢他很早就想说了。
在林微澜陪他坐在游泳馆前讲故事的时候，在林微澜给他费尽心思准备生日蛋糕的时候，在林微澜陪他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