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点了点头,道:“知道。娘说,做人要开开心心,不能一直紧锁着眉头,那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所以,才叫我叶开。”
李寻欢轻声咳了两声,道:“你既然记得你娘的话,就不能一直记着仇恨。否则,如何开心得起来?”
叶开神色一黯,道:“但爹和娘都是被那个坏人害死的。”
“死得人已经死了。你即使杀了他,你的爹娘也不会再活过来。我想,你娘泉下有知,并不希望见到一向开开心心的叶开去杀人,对么?”
叶开点了点头,道:“娘,一定会不开心。娘最不喜欢见血了。”
李寻欢道:“人生在世,我们应该要懂得宽以待人,以德报怨。若是时刻活在仇恨当中,会过得很辛苦。”
叶开沉默,并没有回答李寻欢的话,只是静静地低着头。
李寻欢眼中闪过一抹叹息,忽然自怀中拿出了一把飞刀,“你不是想学李叔叔的飞刀么?”
叶开黯然的小脸顿时一亮,“李叔叔肯教我?”
李寻欢笑着点了点头,将飞刀放到叶开的小手里,“李叔叔会收你为徒。但是你要记住,李叔叔教你小李飞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叶开握紧了手中的飞刀,用力地点了点头。
********
夜,已深。
天上只有一轮孤月伴着几点残星,冷冷的月辉洒进窗台,显得凄清而又寂寥。
天草次郎独坐在月光之下,静静擦拭着手中的那把武士刀。
他正在等,等着天亮后的最后一战。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怔了怔,看着那道娇小的人影闪身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柄飞刀。
天草次郎认得那把飞刀——
那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
“你是来杀我的?”天草次郎放下了手中的武士刀,静问着眼前那个闯入的孩子。
叶开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杀你的。”
天草次郎微怔,即而又道:“你的手中不是拿着小李飞刀么?为什么又不杀我?”
叶开道:“我拿着李叔叔的飞刀来找你。不是因为想杀你。而是想告诉你,李叔叔的飞刀,不是用来消除仇恨的。我要学会宽以待人,以德报怨,不让自己生活在仇恨里。”
一夜之间,他似乎想通了很多道理,不再是那个六岁的孩子。
天草次郎眼中闪过一抹微讶,“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孩子?难道你不恨我了么?”
“我还是恨你。因为你杀了我爹和我娘。但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不要自己成为杀人凶手。那样爹和娘会更不开心。”话落,叶开转身便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冷冷的月光折射在他手中的飞刀上,闪过了一抹淡淡的刀光。
那抹刀光并不刺眼,但天草次郎却那抹刀光却直射进他的心底,几乎穿透他的灵魂。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天草次郎一向淡漠的眼里忽然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隐隐间,似乎是清澈的水光。
绝峰崖
崖上,风很冷,正下着雪。
而崖峰上,却有两个深受重伤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地静静对峙着,丝毫也不畏崖顶的寒冷。
“李寻欢,我们终于可以履行这一场约定了。”天草次郎艰难地以刀支撑着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昨夜,他之所以一夜没睡,就是怕自己这一睡下去便再也起不来。
然而苦撑了一夜的结果,却只是让自己的生命流逝地更快。
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断地调整着体内紊乱的内息。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倒下。
他等这一战,已等了很久。
即使知道自己不是李寻欢的对手,但能与之一战,自己也死而无憾了。
李寻欢低声咳了咳,看着天草次郎道:“我说过我会全力一战。你可要小心了。”手中刀光一闪,小李飞刀已然握于掌间,
天草次郎盯着李寻欢手中的飞刀,眼中疲倦的神色忽然遁去,一时间,那双眼亮如刀锋。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李寻欢,我虽见过你发飞刀,但一直以来却都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躲得过这一刀?”
一语方落,他手中武士刀一挥,直朝李寻欢劈去。
那一刀,很快,也很狠利。
李寻欢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惜惜相惺之意。
天草次郎虽深受重伤,但他依然是个可敬的对手。
足下急掠的同时,他手中淡淡刀光一闪,已击偏了天草次郎凌利的刀锋。
天草次郎一个旋身,再收刀,急刺。
所有的动作皆一气呵成,动作迅速利索,仿佛他根本就不曾受过伤。
似忍受不住刀锋上的寒气,李寻欢忽然咳嗽起来,几乎咳得直不起腰。
天草次郎的刀已然到了眼前,他依然弯腰咳嗽着。
崖边不远处,林诗音等人已惊白了脸。
但所有的人都未曾移动过半步,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们都不能插手。
这是江湖人对江湖人的承诺。
天草次郎的武士刀已抵上了李寻欢的后颈。
就在这时,李寻欢忽然直起了身子,在利刃划过自己颈间肌肤的同时,右手淡淡刀光一闪,已握着小李飞刀,抵在了天草次郎的喉间。
天草次郎垂眼看了眼抵在喉间的飞刀,复又抬眼看着李寻欢冷声道:“李寻欢,你为什么不用全力?”
李寻欢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飞刀。
“我已尽了全力。”
天草次郎道:“你说谎。刚才你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发射飞刀,每一刀都有可能致我于死地,但为什么你不发飞刀,反而让我伤了你?”
李寻欢苦笑,“我是有三次机会发射飞刀,赢了这场决战。但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话落,他忽然微微呛咳一声,一缕血丝已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所以,所以,我们这次打成平手。”
天草次郎怔了怔,放开了他颈间的武士刀,但脚下也不禁晃了晃,他忙以武士刀倚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输了。”他看着李寻欢一字字地道,“我知道,输的人,是我。”话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跌跪至雪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天草次郎——”李寻欢正欲伸手扶他,谁知脚下一软,人便往前栽,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寻欢——”
李寻欢朝林诗音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低声咳嗽着,他喘息着问正在为天草次郎把脉的月影道:“他怎么样?”
月影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天草次郎已睁开了双眼,看着李寻欢道:“李寻欢,我知道其实,其实你还是未用全力,对么?若是你将我当成敌人,我,我早已死在你的飞刀之下了。”
李寻欢让林诗音扶着自己坐在天草次郎的面前,淡然笑道:“你我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天草次郎平日淡漠的眼里忽然带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朋友?我从来都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能和李寻欢成为朋友。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成是我的对手。”他喘了口气,又道:“其实,有一件我佩服你。你竟让叶开放下了仇恨,没有让他的后半生活在仇恨里。不像我,在我六岁的时候,我懂得的,就只有仇恨。”他的眼睛缓缓闭上,话语也越渐低沉,到最后几乎已是低不可闻。
“天草次郎——”李寻欢紧紧握住天草次郎逐渐冰冷的手,声音已然哽咽。
天草次郎本来闭上的眼忽然睁开,“李寻欢,你有酒么?”
李寻欢点了点头,自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
“你想喝酒?”
天草次郎吃力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天晚上,在观雪亭,我与你喝了一次酒后,忽然发觉,酒其实并不难喝。犹其,犹其是与你一同喝的时候。”
李寻欢眼中已然泛起泪光,却笑道:“你不是说酒是穿肠毒药么?”
“但是若与遇上知已,就算是——”天草次郎忽然呛咳了几声,大量的鲜血又不断地涌出唇角,但他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就算是穿肠毒药,我也会将它喝下去。”
李寻欢哽声道:“好。那我们就再同饮一杯。”说着,他喝了口壶中的酒,然后递给天草次郎。
天草次郎颤抖着将酒壶接过,用尽了气力一口饮尽,“好酒,真是好酒——”
忽然,他狂喷出一口鲜血,紧抓着酒壶的手缓缓滑落。
壶中的酒——
缓缓渗入了寒冷的雪地——
********
大雪纷飞,寒风萧瑟。
绝峰崖上又多出了一座墓碑。
李寻欢默默地坐在天草次郎和莫雨华的墓碑旁,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壶中的苦酒。
当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度涌上喉间时,洁白雪地上,竟又赫然出现了几滴殷红的血滴。
手中的酒壶忽然被人夺走,他抬起了头,就看见了那双沉静温婉的眼睛。
“我知道你心里痛苦,但是你的身体已不容许你再喝酒。”
李寻欢没有拿回被林诗音夺去的酒壶,而是看向天草次郎的墓碑,苦笑道:“你知道么?若不是那次他用回生术救我,现在死得人应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