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闭上眼,但他依然觉得头痛欲裂。
也许是因为他的心太苦,苦得发涩,所以他才会醉。
慕容剑尘也醉了。
他是个遵守承诺的人。
说过不醉不归,就绝不会让自己清醒着回去。
所以,他也是醉得一塌糊涂。
刚才月影来过,已扶着他回去休息。
然而,她并没有叫上自己,只是默默地拿了一粒醒酒的药放在桌上。
毕竟,这十余年来的相处,她还是了解他的。
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比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有用。
“少爷——”耳际又响起了铁传甲熟悉的声音。
李寻欢睁开了眼,便看到铁传甲那双隐含着担忧的眼睛。
“传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少爷,你不也没睡么?”铁传甲心酸地看着眼前那张苍白而疲倦的脸,柔声道:“夜深了,先回去歇着吧!”
李寻欢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铁传甲的话,而是看向亭外。
外面,已下了一整夜的雪,依然在下着。
忽然间,他发觉其实夜间的雪,也很美丽。
吃力地支撑起身子,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铁传甲急步上前扶住了几欲跌倒的身子,问道:“少爷,你要干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但那笑意却苦得发涩,“我只想去醒醒酒。”
铁传甲忙道:“这里不是有醒酒药么?”
李寻欢摇了摇头,笑道:“我醉得太厉害了,这个药怕是没有用。”说着,他轻轻推开了铁传甲的扶持,跟着跌跌撞撞走出了观雪亭。
谁知才一踏出观雪亭,他竟就这样一跤跌进了雪里。
“少爷——”铁传甲连忙急冲了出去,扶起了雪中的李寻欢。
“少爷,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摔着?你——”下面的话已然顿去,因为他看见在李寻欢跌倒的那块雪地上,赫然有着一抹刺目的腥红,触目惊心。
掏出怀中的方巾,他轻轻地为李寻欢擦着嘴角的血丝,哽声道:“少爷,现在,你舒服些了么?喝醉酒的人都是这样,只要吐出来,便会没事了。”
李寻欢并没有睁开眼,只是低声笑道:“我一向很少醉的。看来真是老了,今夜才不过几杯酒,便醉成这样?若是诗音见了,定会笑我。”
记忆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和诗音都很年轻——
“记得第一次喝醉酒时,诗音可是灌了我十多坛的女儿红,才让我醉了三天三夜。其实,其实,有时候醉一醉,又有何妨?”忽然,他眉峰一皱,竟又侧身作呕,然而呕出的,不是酒,而是鲜红的血。
“少爷——”铁传甲胡乱擦着李寻欢不断溢出唇角的血,一方洁白的手巾,不到一刻钟竟已给染得通红。“少爷,我们回去好么?这里,这里天寒地冻,对身子不好。”
李寻欢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了。刚才这一跌,我的酒,已醒了大半了。”睁开了眼,他低声咳嗽着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少爷。”铁传甲叹息着扶起他冰冷的身子,“听我一次劝好么,好好地睡一觉,明天醒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李寻欢依旧摇头,“我想去看看诗音。传甲,你先回歇着吧。”
“可是——”
李寻欢淡笑道:“我看过她之后,就会去休息的。你放心。”说着,他的神色忽然间又黯淡了下来,低声道:“我只是想再看看她。”
铁传甲见劝不了他,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开了扶持。
雪,越下越大,渐渐淹没了李寻欢落寞的身影,也渐渐埋藏了铁传甲的心——
小楼内,一片寂静。
床上的她,依然是一脸的苍白,就连在昏睡中都紧皱着眉峰。
李寻欢已静静看了她很久很久。
忽然,他轻轻握起她冰冷的手,悲凉地笑道:“如果,记起我,真得令你这么痛苦。我宁愿,宁愿你彻底忘了我。”
一阵剧痛又裘上心口,他闷哼了一声,却依旧止不住喉间的腥甜,再度呕出了鲜血。
拭去唇边的血渍,他颤抖着手,拿出了怀中那瓶从月影那里得来的“冼缘露”。
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也许诗音忘了他,会过得更好更快乐。
深吸了一口气,他将药灌入了她的嘴里。然后以内力助她让药物在体内更快运行。
这时,门突然间被撞开了来,一抹紫色的身影已冲了进来。
“李大哥——”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月影看着已然收回真力李寻欢,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她无法想象,李寻欢将要如何面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的林诗音。
“李大哥,你——”
李寻欢朝她笑了笑,站起了身,然而,没走两步,眼前徒然一黑,他不禁以双手撑住桌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大哥——”月影上前扶住他,哽声道:“李大哥,你这又何苦?”
“无论怎样,只要,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李寻欢咳嗽着,心口像被撕裂开一般痛疼。
月影不禁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李寻欢支撑着身体踉跄走到窗前,“我心中清楚的很,自己时日已无多。”
“李大哥——”月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忍住自己哽咽的声音。
李寻欢转过了身看着悲伤的月影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该谢谢你。全靠你,我才可以活到现在。否则,李寻欢应该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
月影轻摇了摇头,道:“可是我知道,从阎王爷手中赊来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么多年来,每每看着你在伤痛中煎熬,我就很恨自己的无能。”
“你只是名大夫,又不是神仙。何必如此强求自己?月影,李大哥并不希望看到这样消沉的你。否则,我即使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李大哥——”月影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李寻欢的怀中失声痛哭。
李寻欢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叹道:“我这一生,似乎总是让女人哭。死后阎王爷都不知要我怎么偿还你们了?”
“李大哥——”月影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站起身跺了跺脚,“我才不会让你死。”
“生死由命!傻丫头,你为何还是这么看不开?答应李大哥,你和剑尘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帮我照顾诗音。”
“嗯!”月影咽下了肚里的苦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寻欢笑了笑,道:“天都要亮了,你去歇着吧!我没事。”
“那你——”
“我在这里陪着她。”李寻欢看了林诗音一眼,神色黯然。
月影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李寻欢又掩唇咳嗽起来,喘息着道:“回去怕也睡不好,不如在这里守着。”
月影心知劝不了他,便从怀中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
“我知道,你最近心口越痛越厉害了。这瓶药虽不能治本,却可以缓解一时的疼痛,希望对你有用。”
李寻欢接过药,感激地笑道,“看来为了这瓶药,你又费了不少心血。”
月影摇了摇头,“李大哥,我早已将你当成是亲生兄长般看待,费多少心血我都愿意。”
李寻欢叹息着道:“我又何尝不是早已将你当成了妹妹?只是,你也应该多顾顾自己的身体,这段时日以来,你不是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么?”
月影道:“我是名大夫。难道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么?李大哥,现在,你该顾及的,是你自己。你应该多为自己想想。不要老是为他人着想。”
李寻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快去歇着吧!”
月影看了他一眼,无奈一叹,只好走出小楼,并轻轻地为他关上房门。
然而,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却瞧见李寻欢忽然飞快地以手掩唇,紧接着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不断地渗出指间——
她叹了口气,依然将房门关好,转身时却看见铁传甲就站在身后,一脸的黯然。
“铁大哥?”
“月姑娘,你放心吧!我会留在这里看着少爷。”
月影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瞧瞧叶开。有事再叫我。”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小楼里又隐隐传来了咳嗽声。心底不禁无奈一叹——
难道真的只有死亡才可以结束李寻欢的痛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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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个人在面对自己空白的过去时是这么的痛苦。
整个身心,除了空洞,迷茫,彷徨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感觉。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之间什么也不记的。
所有的一切,仿佛在瞬间都变成了一张白纸,找不出一丝的痕迹。
林诗音。
原来林诗音就是她的名字。
然而,对她来说,这个名字已不再熟悉。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想找回自己的记忆,然而,所有的人都似乎在刻意回避着她,回避着回答她所问的每一个有关过去的问题。
“诗音姐——”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小楼的沉寂。
她抬起了头,就看见月影正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