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静默良久,李寻欢终于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那样淡漠的一句话,刹时惊呆了在场的众人。
“李寻欢,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既已退出江湖,就不会再出刀。”他转身,看着前方那深不可测的悬崖,眼中的神色却变幻莫测。
他已倦了,江湖中这样永无止尽的杀戮到底何时才会结束?
天草次郎的脸色有些苍白,怔了良久,他忽然冷声笑道,“我就不信你不出刀。”
话落,手中的武士刀徒然间刺了过去。
凌利的刀气,顿时封住了李寻欢的周身。
李寻欢依旧未动,似乎根本就无视于逼近背心要穴的锐利刀锋。
刀锋,距离他背心已不过一寸,但他依旧未动,似化成了一潭波澜不动的死水——。
天草次郎的额际竟冒出了涔涔冷汗。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还能屹然不动,若是换作自己,怕也没有这样的定力。
“李寻欢,你为何不出招?”
刀锋就那样停顿在了那里,天草次郎素来冷静的神色,已有些动摇。
“我已说过了。”李寻欢轻轻摇了摇头,掩唇低声咳嗽着。
“你是懦夫。”天草次郎的脸色发白,连额际上的青筋都已暴露出来,“你不要忘了,林诗音,是死在我的手上。难道你不想为她报仇么?”
李寻欢依旧未动,也依旧没有答话,只是低声咳嗽着,神色似是平静如常。
天草次郎冷然盯了他良久,忽然挥刀回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动手。总有一天。”恨恨地说完一句话,他转过了身,大步离去。
“你不要走——”月影正欲上前阻拦,却又被慕容剑尘一把拉住。
“月影,难道你不明白么?这样的结局,才是对天草次郎最大的惩罚。”
月影呆了呆,即而苦笑。
慕容剑尘说得并没有错,对天草次郎这样一个武痴来说,这世上又有什么会比不能成为天下第一让他来的更加痛苦?
李寻欢一日不与他比武,他便一日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低声一叹,她转过头,却见李寻欢依旧站在崖边低声的咳嗽。
他的咳嗽声似很轻很轻,但每一声咳嗽就像把极具份量的铁锤直砸进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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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江湖中不败的神话。
他那一双手,曾令天下几多英雄豪杰闻风丧胆,而他手中的那一柄飞刀,更是江湖中盛传的神兵利器。
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
他的飞刀连同他的人,早已成为了江湖中的神话。
然而,他却不愿自己成为神话。
他仅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向往的也仅是平淡而安宁的生活。
可是每每却事与愿违,总是在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平淡安宁之时,上苍却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他,
此刻,得来不易的幸福竟再次从指间错过,留给他的,除了满腔的悲痛,就只有心灰意冷。
哀莫大于心死。
此时的他,连心碎的感觉都捉摸不到,整个人似已被掏空,什么也不剩下。
指间,轻轻地抚过那块刚刚完工的雕像,仿佛在触摸着她紧锁着的眉峰。
“诗音,你知道么?遇上我,也许是你这辈子最不幸的事。”他忽轻笑,笑容中却带着莫大的悲哀。
低低咳了几声,他伸手自雪地上拿起那坛刚开封的老酒,一口又猛灌进口中。
用衣袖抹去唇边的酒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却又让他紧皱起眉峰。
那指间渗出的,又是黯淡的红血色。
“他真得还活着么?”不远处,月影静看着已在崖边坐了三日三夜的落寞身影,眼角已有些湿润,“上苍太过残忍,竟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却无法相救。”
“林诗音一死,他又还能活着么?他早已死了!活着的,只是躯壳。”慕容剑尘低声一叹,蹲下身子,将那名四处张望的孩子拉近身旁,“你知道吗?你的命是那位叔叔救回来的。”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激动,“我知道。影姐姐已经告诉过我了。我现在就去向那位叔叔说声谢谢!”也不等慕容剑尘说话,他已挣脱了剑尘的手,径直跑向崖边那道落寞的人影。
“你为什么让他去?”月影看着雪地上那抹娇小而稚嫩的身影,“他只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有用么?”
慕容剑尘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容,那抹笑容里却隐藏着一份胸有成竹,“你莫要小看了他。也许,他并不只是六岁的孩子。”
第二章
雪还在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似要将整个大地吞噬。
风很冷,而他的手,也在寒风中渐渐冰冷,几乎没有了温度。
紧握着手中那把薄而锋利的小刀,他一刀又一刀地刻着,刻着那个深深烙在他心底的女人。
然,那每一刀却似刻在他的心头,痛彻心肺。
那种痛,已是连酒也无法麻痹,他只能任由自己沉沦下去,直至自己也化为尘土的那一天。
“叔叔,你在刻什么呀?”一道稚嫩的声音自眼前响起,他抬起了头,便看到了一张通红而可爱的脸。
这个孩子,他从没认真的瞧过。此刻,那张写满了疑问的小脸就摆在眼前,大大的眼睛死盯着他手中那块雕像。
孩子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不是么?
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纯真的表情了?江湖人,江湖事,他已经历了太多太多,世间的沧桑变幻他也早已看透。
在江湖中打滚的同时,很多人的本性早已迷失了。
纯真与坦白,对他们这些江湖人来说,只是一个遗落已久的梦。
“叔叔,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刻什么?好像是在刻一个很漂亮的阿姨,是么?”孩子好奇的话语再度响起,李寻欢深深看着他,蓦然间发觉,这个孩子的眼睛有些像诗音——十多年前,那个纯真而无忧的诗音。
在那一刹那,他似跌入了回忆之中,仿佛那抹美丽的身影就站在眼前。
“诗音——”他颤抖地伸出手,换来的却是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叔叔,你怎么了?”孩子稚嫩的小手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背,似想为他解除一些身上的痛苦。
“叔叔没事。”他悄然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喘息地问着那个一脸担忧的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拍打的手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忽然绽放出异常的亮彩,“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李寻欢淡淡笑了笑,似为孩子眼中那抹异彩所吸引,“为什么,是开心的开?”
孩子小小的手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抚摸了一下李寻欢手中的那个雕像,“娘说,做人就是要开开心心,不能一直紧锁着眉头,那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成熟世故又似乎蕴含着深刻哲理的话由一个才刚满六岁的孩童口中道出来,李寻欢的心中闪过一丝复杂,“你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么?”
叶开紧蹙着眉头想了想,“不是很明白。不过,我一直都过得很快乐,很开心呀!我有听娘的话。现在娘和爹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依旧会听他们的话。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看到一个快乐的叶开。”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懂。
死亡,在他那小小的心灵里,代表的只是去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那诗音呢?此刻诗音是否也是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悬崖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崖底下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他只希望,那里是一座世外桃园,满山遍野都开着白梅。
因为,诗音喜爱白梅。
她若与白梅同葬,也许,她便不会那么寂寞了。
这一生,她因他而受尽了苦难。可是,他还来不及给她幸福,她竟又自他眼前消逝。
人的生命为何总是这样脆弱?
“叔叔,你刻的这位阿姨好漂亮,可以将它送给我么?”
李寻欢看着那双期待而纯真的眼睛,“你很喜欢它?”
“是啊。我很喜欢。”叶开小小的脸上满是渴望。
轻抚着手中的雕像,李寻欢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深的寂寥,“诗音,你真的要我照顾这个孩子么?”
也许,他应当负起这个责任。
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孩子会有个很幸福很温暖的家。天草次郎为了逼他动手,已将他的双亲杀害,而他才刚刚六岁而已。
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用他那瘦弱而娇小的双肩,去扛起这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与沧桑?
“送给你。”他微笑着将手中摩挲已久的雕像塞进那双小小的手里,“你可以答应叔叔好好保管它么?”
叶开小小的手紧抓着那个雕像,就像拿到了一件奇珍异宝,“我当然会好好保管它。”他爱不释手地低头瞅着,却未发现眼前的人已悄然转过头,掩唇的指间,又渗出了一滴又一滴的血红,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仿若一朵朵血色的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