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过我,不会死的。在你还没娶到我之前,你不会死。可是,我现在还没嫁给你,你又怎么可以自己就这样走了?我不许,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
泪,早已流干了,可是沉睡的人却依旧没有清醒。
她只能紧紧地抱着他,静静地呆坐在寒冷的夜风之中。
风,很冷,却冷不进她的心。
“他,他会没事的。”
一双冰冷却又熟悉的手扶上了她的双肩,月影缓缓地转过了头,便看见了李寻欢那双幽沉的眼睛。
他的神色虽很苍白,也很黯淡,但眼睛里却闪烁的希望的光芒。
他总会给人带来希望,不是么?
“快将这颗药给他吃下去,他就会没事的。”李寻欢苍白的唇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伸出了手,将始终藏于右手的天心九转丹递到月影的面前。
“你——”月影怔怔地看着那颗药,忽然抬首吃惊地看着他,“你竟没有吃?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辜负诗音姐的一番苦心——”
李寻欢看着她淡淡的说道:“剑尘比我更需要这颗药。”
“少爷,为什么你就不多想想自己。”一直扶着李寻欢的铁传甲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药,痛心疾首地道:“你应该知道若没有这颗药,你会死!你会死的!”
“传甲,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脾性吗?”李寻欢的神色忽然冷冽了下来,厉声道:“快将药拿来。”
“我不会让你将药拿给旁人。”铁传甲拿着药连连后退了几步,“这十多年来,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你,连话都没多说几句,难道你就忍心再度抛下我?”
“传甲,你这又何苦?”李寻欢低声叹息着,忽然身形乍起,在铁传甲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急点了他的穴道。
“少爷,你——”铁传甲瞪圆了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寻欢将手中的药给拿走。
看着李寻欢就要将药塞进慕容剑尘的嘴里,月影忽然拦住了他的手,惊恐地看着他,“不,不可以,你若将药给剑尘吃了,那你怎么办?”
李寻欢叹了口气深深凝视着月影,“难道你愿意死的是他么?”
月影摇着头,“不要,我不要任何人死,你不可以死,剑尘也不可以死,你们都不可以死,都不可以——”
无助的泪水再度滑下脸庞,她不明白为什么上苍一定要让她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现实往往很残酷。有时候你只能做出选择,虽然残忍,却也无可奈何。”李寻欢笑着,忽又轻轻咳起来,掩着唇的左手指间又渗出了点点暗红。
他摊开了手掌,让月影看着他掌间那一片黯淡的红色。
“你应该清楚,即使我吃了天心九转丹,我也依然是个将要垂死的人。而剑尘却不同,他还年轻,他有着强健的体魄,他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你一样可以,你一样可以的——”月影已是泣不成声,他掌间那抹暗红已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可是她无法为自己做出选择。
她该放弃谁,她又该选择谁?对她而言,他们两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
“傻丫头,李大哥自己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你反而放不下?”李寻欢淡淡笑着,将那最后一颗药塞进了剑尘的嘴里。
“李大哥——”月影惊白了脸,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僵着身子看着李寻欢慢慢而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
“月影,答应李大哥一件事。”他的声音已有些飘忽,仿佛他的魂魄已飞向了天空,远离了这个世界。
“帮我好好照顾诗音,照顾那个孩子——”
已是精疲力竭的他微闭着眼,神思却已飞得老远老远,依稀间,他又回到了李园,回到了那个开满梅花的地方。
那里,一身白衣的她又朝着他淡淡的微笑。那一笑,倾国倾城,连她身旁的梅花仿佛都失了颜色。
他有些醉了,却已无力再走向她——
“诗音,对不起,我无法撑到那个孩子长大,对不起——”
无力的双手终于缓缓垂下,连同那具身躯都已变得冰冷而没有温度。
冰冷的白雪自黑暗的天空缓缓飘下,很冷,很冷。
月影颤抖着手伸向他的鼻端却无法感觉到丝毫气息。
浑身像是虚脱般,她瘫坐在了雪地上,连话都已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狂流。
“少爷——”
寂静的寒夜,只剩下铁传甲那凄励的哭泣声在风雪中回荡了很久很久——
********
心口,无端端地狠刺了一下,她疼得跌跪在雪地里,好半天都喘不过一口气来。
“寻欢——”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抚着胸口踉跄地想要站起身,却又被一道利气逼得重新跪了下来。
“你想去干什么?”无情冷酷却又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又想去见李寻欢么?难道你忘了你的承诺?”
她转过了身,眼带乞求地看着面前的老妪,“我只想确定他是否平安?只要让我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回来。师父,求求你,让我去见见他。”
“吃了我的‘天心九转丹’你还怕他活不成么?我看,是你对他还未忘情,对不对?别忘了,当初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用‘天心九转丹’救了李寻欢,你便用你自己一生的自由来换。怎么,现在你想反悔了不成?”老妪的神色变得越发冷厉,半毁的面容看起来越发狰狞而恐怖,“你这一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我要毁了它更是易如反掌。”话落,干枯的右手已举了起来,就欲拍向她的天灵盖。
她闭起了眼,神色淡然,“师父若要徒儿现在就死,徒儿又怎会怨您?只求你老人家给我一个痛快。”
老妪看了她半晌,忽然大笑了起来,“你想死么?没那么容易?若是这样便杀了你,当初我便不会费力救你。而你若想见李寻欢,那更是痴心妄想。你的自由既已给了我,你就得服从我的命令。”
她睁开了眼,满面苍凉,“为什么?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只想确定他的平安。我不求其他什么?见过他最后一面,我便会回来,永远守在您的身边。”
“你真是无可救药的女人。”老妪怒极反笑,冷然道:“可惜,我生平最见不得有情人。我最恨的,便是这世间的情情爱爱。所有的一切皆是骗人的。男人的话更是不可信。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可是,我与他却是不同。”她忽然有些飘忽的笑,眼角眉间都荡漾着温柔而坚定的情意,“对我来说,他永远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永远——”
“混帐!”老妪怒极,反手就是一巴掌,将她直打跌入雪地里口吐鲜血,“我不会让你再见他。永远都不会。”冷冷一笑,老妪转身折回洞内,手中竟拿着两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将她的手脚全铐了起来。
“这里是绝峰崖崖底,我将你的手脚全铐起来,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爬得上去见李寻欢。”
她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上面那一片灰沉沉的黑暗,一颗心顿时结成了冰。
第十章
雪,下得很大,几乎埋葬了整个世界。
他们站在李园的门前,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雪花已落满了全身,但他们却丝毫也感觉不到冷意。
因为此刻他们的心早已冷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李大哥一定很想回到这里。”月影淡淡笑了笑,神色却有些疲备,“毕竟,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抬起头,她看着红漆斑落的大门两侧那已有些模糊的字迹——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此刻,这十个大字却像十把利刃直刺进她的心头,让她痛彻心肺。
向前走了几步,她轻轻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沉重而艰涩的声音在众人耳际缓缓响起,仿佛在述说着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庄园里发生的那一段段辛酸的历史。
如今,昔日的辉煌已变得荒凉;昔日的热闹也已变得清冷。
也许,就连那一片开得灿漫无比的梅花,怕也早已凋谢了。
“李大哥,我们终于回到家了。”
她想笑,却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对李寻欢而言,家,是多么遥不可及。
他这个久在江湖中浪迹的浪子,内心的深处,又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幸福而温暖的家。
十多年前,他有过家。
只是,他放弃了,为了义,也为了情。他放弃了自己的家。
十多年后,原以为他可以再度拥有一个家。
可是,上苍却偏偏又再次作弄了他。
如今,身心俱疲的他,终于回到了家里,却是紧闭着眼,永远也无法看到了。
“我们进去吧!”身后传来了慕容剑尘沉重的叹息声,他上前轻拍了拍月影的肩头,接着转过头,看向依旧紧紧守护在马车旁的铁传甲,“我想,还是由你带他进去吧!”
始终默然垂首一旁的铁传甲,那双鹰似的锐利眼眸早已黯淡无光,神色疲惫而苍白。他机械般的点了点头,默不做声地钻入马车内抱出了那个已是毫无生息的人。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入那个他们昔日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