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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恶魔(priest)


草莓最先感觉到了什么,倏地抽了口气。
还没等她出声,异变又起,愤怒之火的包围圈陡然撕裂,一个周身被火的“怪物”狂奔而出,挥起比成年人腰还粗的上肢,抡向放火人。
加百列几乎化成一道残影,卷起乌鸦离开了原地。他已经长到肩头的银发被火光染成了火焰色,与怪物擦肩而过时,瞳孔倏地收缩。
怪物是人形,却足有两个人高,小山似的堆在那,四肢如巨蟒,周身流着一看就很是不妙的红褐色脓水。随着它行动,脓水四处喷溅,落到周遭,植物和人们的衣服就像沾到了浓硫酸——连腐蚀的过程都跳过,直接碳化!
怪物身上的能量不容拒绝地涌向加百列,告诉他那庞然大物也是一件血族天赋物,加百列忽然直觉不妙。
耳机里不知出了什么事,迷藏里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加百列余光扫见还在愣神的茉莉,刚要开口提醒,那怪物仰天咆哮,声音频率超过了人耳的接收范围,无法感知的音波横扫出去。
所有人都仿佛被看不见的恶意淹没,五感登时过载。
李斯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艾瑞克眼前一黑,年纪最小的茉莉直接断片。
加百列踉跄落地。
加百列先后接触了好几件血族天赋物,但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跟乌鸦在一起,他此时精神状态还算稳定,只是稍微有点暴躁,尚在忍受范围内。
可是这东西……
擦肩而过的瞬间,加百列已经明白了这件天赋物的原料是什么:一团拼接怪,沉默家特有的拼接怪。
与非常罕见,以至于传承经常断代的“风暴”“洞察”不同,神圣天赋“寄生”在沉默家族的觉醒概率很高。角区的小道消息说,身负“寄生”的沉默,比觉醒了“药师”的梵卓还多。
他们隐去身份,游走在摩羯洲盘根错节的权力游戏里,带着一张又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暗中左右局势。
然而一切都有代价,沉默家这可怕的天赋也带着同样可怕的诅咒。
正如当年诺菲勒家的以诺所说,不同的血族天赋之间,彼此是不兼容的,盗取别人的天赋,灵魂也将会被别人污染。沉默们想要锤炼天赋能力,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寄生”,也必须反复被污染。越强,他们的神智就越混沌,天赋能力达到二级水平,“寄生”们会在别人的身份里忘记自己,彻底疯狂。
如果是其他种族,疯就疯了,只要有人给口吃的,没脑子也能凑合活着——安东尼那小儿子看起来就挺健康。但血族特殊,他们一旦失去神智,身体也会跟着慢慢腐烂,这个种族好像一群寄生在尸体里的魂。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沉默们苦苦寻觅着保持理智的办法,反复失败、最后都绝望地走向家族宿命:升到二级,然后变成一具又一具气息驳杂的腐尸。
这天赋物……怪物,是梵卓家一位药师的毕生心血。
它叫“化身”,原料是十二具达到了二级标准的“寄生”腐尸,是一件只有“寄生”能用的天赋物。
使用者用自己的“寄生”天赋寄生在这具化身里,将获得一个强横到金刚不坏的躯体,据说能扛住二级风暴,寄生成功后还能调用这十二具腐尸生前寄生过的任意天赋。
只要使用者能在短时间内扛住拼接怪的精神污染。
加百列没有“寄生”,但无法拒绝化身“漏电”。
他感知到这东西来历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应对了。
前所未有的混乱攫住了他,理智顷刻间分崩离析,真实与幻觉同时炸裂,一起碎成了砂砾,不分彼此地混淆在一起。
他从哪里诞生,邪神掌心……还是一个雪白的实验室?
他是灾厄吗?
灾厄为何有血肉之躯?
他活着还是死了?在哪里?
他……存在吗?
加百列眼神骤然空洞,身形凝固,只有双手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怀里的……
怀里的什么?
加百列不知道,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是件东西还是活的什么。无意识中,他弓起后背,像是要挡住整个混乱的世界,死死收紧双臂。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趁着所有人都被怪物镇住,从怪物身后飞掠而出。
“寄生”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但并未选择正确的使用方式——他才不要亲自寄生其中。
寄生进这种恐怖的天赋物里,哪怕只有一分钟,之后也百分之百会留下精神污染的后遗症。
这位姓“沉默”的先生惜命得很,才不肯为了区区几只野怪付出这么大代价。
这黑眼睛野怪放的火实在邪门,一瞬间消耗了他两件天赋物护具,但显然难以为继。剩下几只不算什么,只有那个梵卓家的人造“容器”危险,正好能被“化身”克制。
为了从那邪门的火里脱身,“寄生”忍痛将自己寄生的伪身推了出去。
他寄生的伪身——那血族保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身材笔挺有型,“寄生”先生本人却要矮一个头还多,体型单薄得像未成年。他本可以轻易从那巨大怪物脚下溜走,连片叶子都不会惊动,然而一抬眼,“寄生”正好看到了那几只痴痴呆呆的小野怪。
那一刻,方才的屈辱、此时的灼痛、让人不愿细数的天赋物损失、此前所有化为泡影的计划和努力全浮现在“寄生”心头。这条嫉妒之蛇刹那间被怨毒控制,獠牙从满是血泡的嘴唇上呲出,鬼使神差地,他朝离他最近的茉莉探出了手。
打从业火焚起、怪物出没,小熊马克就想捂眼——他一直都这样,遇到可怕的事,就闭上眼埋起头,用想象力哄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比起去面对恐惧,他宁可死在自欺欺人里。
可是驿站长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头说:“有事喊我,要一直好好看着我,不然一眨眼错过,我可能就死了,我很容易死的。”
马克当然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哪怕是比巨人还强壮的爸爸大哥、比老师还聪明的姐姐、跑起来比风还快的薮猫们……何况手心总是很凉的驿站长呢?
小罴人在仓皇无措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快跑”,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办。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他做什么。
是不是只要他“好好看着”,就不会再面临失去呢?
马克其实不知道,但他太无助了。无助的人,随便在路边捡块路牌,也会迷信地将上面写的话奉为圭臬……而这种荒诞的迷信,有时甚至能战胜最深的恐惧。
强撑着没有捂眼的小熊在别人都慌起来的时候,贯彻了驿站长的命令:有事喊他。
“驿站长!”
幼年罴人那带着胸腔共鸣的诡异奶音撞进了乌鸦耳朵。
“驿站长……呜……驿站长……”
软绵绵垂在一边的手忽然动了,一把抓住加百列的手臂。
那几乎攥碎他骨头的怀抱倏地一松,一口气冲进乌鸦肺里,骤然恢复的痛觉险些碾碎他。乌鸦没敢大口喘气,勉强牵起加百列,拉向自己怀里的业火枪。
那只铁牢般的手没有一点反抗,一拨就动,顺从地扣住业火枪。
“天使长……”乌鸦喉咙被血堵住了,只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可莫名的,加百列像是听见了,往他嘴边侧了侧头,像是要亲昵地讨一个亲吻。
“……听见我在跟你祷告了吗?”
“愤怒”的火会自动追逐黑暗生物,此时火仍在烧,乌鸦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寄生”所在。
疯狂逃窜的吸血鬼突然一顿。
乌鸦虚握住加百列持枪的手,闭眼瞄准。
忘乎所以的吸血鬼掐住茉莉的脖子。
已经没力气扣扳机的乌鸦轻轻按了一下加百列手指关节。
神色狰狞的吸血鬼朝茉莉张开了嘴——
“咻”!
业火子弹径直穿透血族的脖颈,没入他身后的余烬中,又激起一簇火花。
沉默……沉默了。

加百列的感官还能接受信息、肢体还能灵活运动,但大脑已经在黑屏重组。
其实对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和各种幻觉和平共处的。
在改造中活下来、第一次接触血族天赋物、第一次摄入血族的脑髓……加百列漫长的旅行中的每一个“第一次”,他都要经历一次精神的毁灭和重建,然后才能慢慢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他遗弃曾经鲜活真实的东西——比如幼时的朋友和“敌人”,比如存在过的孤独与恐惧……当然不是失忆,只是那些记忆会褪色成简笔画似的浅印,加百列也能说出来龙去脉,只是不会再被激起什么感觉。
这样,等醒来,他就会变得更无懈可击。
不记住就没有遗憾,不想象就没有欲望。
没有遗憾与欲望,幻觉的种子不过是落在沙漠上的草籽,不管有多么大的毒性,晒上一会儿,自然就在一片荒芜里风干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加百列觉得格外艰难。
他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有血点溅到了他身上;他听见慌乱的叫声,有的在耳机里,有的在身边……加百列无法分辨发生了什么,可是忽然间,强烈的恐惧——那只一向被他吊打的“小怪”猝不及防地暴走,正中他要害。
本可以轻易摆脱的恐惧死死咬住他咽喉,加百列一时窒息。他在濒死的痛苦中剧烈挣扎,仓皇中病急乱投医,什么动作都往外冒。
首先是他惯用的:把会让他刺痛的记忆都剔除出来,暴力打包、一股脑丢弃。可是做不到,这似乎会引发更强烈的痛苦。
那么毁掉呢?这其实也是他的惯用手段。亲手毁掉,就不用再怕失去,有时候绝望是好事,起码比踩在随时会碎的薄冰上好多了。
有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加百列的额角缓缓暴起青筋。
随后有人跑过来,似乎想拉他……加百列倏地抬头,然后还不等他动,原本挂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一紧。
“别动。”他听到那声音说。
力量有时候并不是客观的,转身逃窜的时候,能抡起数吨重物的血族虚弱无力;以“猎物”自居时,曾主宰了这星球千万年的数十亿人手不能缚鸡。
但有的人,可以用耳语般的音量“言出法随”。
乱成一团的脚步和人声都停了下来,连同林间细碎的风。
加百列的手臂依然紧绷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心里冒出微弱的期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微弱的挣动,靠在他身上的人慢慢扶着他站直。
那人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动作、每句话,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可是慢归慢,所有行动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过,直奔目标,不浪费一丝气力。
“不要怕,”那个声音说,“交给我。”
加百列一动没动,犹疑着,像一生第一次落地的鸟,不敢踩实。
于是那个声音又不容分说地重复了一遍:“交给我。”
好像他是分海的先知、补天的神明、点亮万物的光。
好像他无所不能,言出必行。
要相信吗?
要……冒险相信吗?
捅开培养箱、颠覆自己所有过往时,就是加百列冒险的开始。他和血族每一次交手都不计生死,他所到每一处都是他乡。加百列大概天生了一个世界上最能挣命的灵魂,死到临头,可能也要用牙撕开桎梏、再往外看一眼。
这回,他徘徊许久,终于再一次选了同样的路——
迷藏内外,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见加百列忽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闭上了眼,一只手还牵着乌鸦的发梢。
半晌,艾瑞克才感觉到方才让他汗毛倒竖的张力松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去看乌鸦:“驿站长……”
他后半句变了调子:“你又在吃什么鬼东西?”
乌鸦摆摆手,艰难地把苦得舌根发麻的止痛药和提神剂混在一起,干吞了。他咽一口饭能磨蹭半年,喝水都比别人慢,咽药却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比尾区任何一个下水道都通畅,属实有些歪本事。
李斯特九死一生,鼻涕眼泪糊一脸,这会儿打嗝停不下来,看着分外凄惨:“医、医生的药不……不能……这么滥用,我……嗝……我……呜可以背你。”
乌鸦一手按在胸口上,无声地朝李斯特微微一欠身。
李斯特茫然:“什么……嗝!”
“心领了,”还头重脚轻的茉莉晕晕乎乎地走过来,随口替乌鸦翻译,“以及让你节哀顺变——那家伙死了,然后怎么办?”
乌鸦这回的药是从黑山谷的黑医途径弄来的,比洛那拿来的正经药效虎狼得多,反正一咽下去,剧痛就立竿见影地麻痹了,提神剂也像一管神奇的鸡血,不听使唤的四肢立刻有了点活动的力气。
他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准备撤。
还不等火种小队问怎么撤,物流园里平地一声巨响,警铃大作!
可是警铃响了几秒,又集体哑巴,与此同时,建筑和路上的不少遮阳板突然自动上升,灿烂的阳光瞬间播撒在整个园区里。
茉莉激灵一下蹦起来,手里又抄起微弱的审判。
艾瑞克:“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第一声是炸弹,”乌鸦这会儿终于清开了被血和药糊住的嗓子,一边吃力地哑声接话,一边收拢着他罩在这片区域外的匠人造物——那是件能加强一定区域隐蔽性的东西,“断电和遮阳板混乱是我的定时程序……加百列交给我,战利品别忘了。”
艾瑞克:“……”
还可以这样?
不,等等,既然可以这样,他们干吗早不用这种方式脱身?
“指挥官们,盯紧各处监控。”乌鸦敲了敲耳机,提神剂吃多了,这会儿他呼吸心跳过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脸上泛起不自然的血色,伸手拉起加百列——加百列虽然没有意识,却不知正运行着什么神秘程序,会自动跟着他走。
然后乌鸦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转向他的火种小队。
“此间所有血族天赋者已清空,干得好,水手们,每人加一个成就点。”
一句话,让三个火种回到迷藏里仍在恍惚。
今天以前,他们是见到血族如老鼠见猫的“浆果”,一想到背区那“血族人口大区”,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的锅边。
可他们竟然……驿站长那话怎么说?
“清空了此间所有天赋者”,其中一个还是七大神圣天赋之一,就好像他们是来山里采蘑菇抓野兔的!
无对比无伤害,突然之间,“背区”的恐怖程度直线下降,从翻滚着岩浆的地狱,变成了只是环境有点险恶的大森林,里面充满了宝藏!
载着迷藏的车没开走,乌鸦胆大包天,趁着整个园区断电混乱,直接将货车混进仓库。
虽然身心都被逼到了极限,但除了加百列,没人能安心休整——乌鸦药劲没过,想晕都晕不过去,于是开着无边镜警戒,全聚到了会议室里,清点战绩。
这一行,他们带回了两具血族天赋者尸体。
加百列打晕的费雪被茉莉扒掉了头上的皮衣,将紫外线光调到最高档,直接从最脆弱的眼球打进了脑子,幸福地在睡梦里“安乐”了。
“寄生”被“业火”一枪打穿了脑袋。但毕竟是个天赋者,业火枪没能把他“火化”,只在枪口附近造成了一拳大的烧伤。
艾瑞克想起来都后怕,如果不是正中要害,这普通吸血鬼沾一点就灰飞烟灭的业火枪恐怕打不死天赋者。
主人死后,那无人操控的“化身”也不动了。这件天赋物过于邪异,而且副作用太大,无法利用,搬回迷藏后,乌鸦就让艾瑞克用业火枪烧掉了。
两具尸体暂时存进迷藏的仓库里“保鲜”,接下来是尸身上的东西——说实话,比血族们本人有价值得多。
“寄生”手里那件用二级火种遗留物做的伞折了,作为违禁品它是没法使用了,但里面的火种遗留物不会因此损坏。还有费雪少爷身上的天赋物护具,损耗再加上被加百列蹭走,能量已经见底,天赋物基本废了,但许多材料还可以再利用。
匠人学徒入门后,学的第一个基础技能就是根据感应拆东西,因此提取火种遗留物和回收材料的活都交给了两千。不是当务之急,她可以不用着急,慢慢琢磨。
费雪自负武力,身上除了那护具,没带别的天赋物。倒是“寄生”,作为神圣天赋的继承人,家底堪比星耀城前任治安官。
首先是一条沉默家族人手一件的项链,可以稳定精神,大概是延缓发疯用的。
不过这东西又是件血族天赋物,本身对人来说又是一重污染,放在加百列身上会有什么效果不好说,只能等他醒来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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