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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恶魔(priest)


路边的垃圾桶撑得快吐了,馊菜汤顺着桶底往外流,蟑螂和老鼠成群结队——是真老鼠,不会说话、巴掌大的那种,一个个富态得快跑不动了。
乌鸦没太惊讶:从他第一次吃到牛肉味的浆果粮,就知道兽头人和真动物可能是并存的。
一只小耗子蹿出来撞在索菲亚小姐的脚上,大耗子小姐立刻停下脚步让小耗子先过,并且虔诚许愿:“圣灵啊,请保佑我论文开题顺利过关,乌鸦没灾没病地交给买家。”
乌鸦立刻懂了:老鼠是鼠头人的“圣灵”,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约等于流星和四叶草!
于是他学着索菲亚的动作,也默默许了个愿:圣灵啊,请别在我的饭里拉屎。
先生和小姐他们是一个灰鼠家族,在当地算有钱鼠,住在一座体面的公寓大楼里。大楼正门对着鼠头聚居村的主干道——在这驴粪蛋子表面光的鼠头聚居地,只有主干道干净平整,路口红绿灯都显得很隆重,足足要等一分钟。
等红灯时,乌鸦本来正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某辆车的车窗落下,车主探头透气,车载广播就从车里飘出来,居然是“人声”。
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正不疾不徐地播报:“……据悉,领主城堡于昨日夜间失窃,损失财物金额或高达数百万,失窃物品中还包括领主阁下重要的私人物品……”
那司机可能是耳背,广播音量大得冒失,跟每只路人鼠打了照面,又渗进每辆排队的车里。
索菲亚小姐忧国忧民:“领主城堡都能被偷,这鬼地方真是要完。”
沿街建筑的小窗打开,带着睡帽的鼠头探出来大骂:“公放猫不得好死!”
无聊的路人鼠们议论纷纷:“也不知丢了什么,话说领主的‘重要私人物品’又是什么玩意儿?”
“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新闻里就明说了,不会是领主的裤衩丢了吧。”
“裤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看八成是领主情人那个‘叽叽叽’的照片和小视频……这红灯怕不是又坏了,怎么这么长?”
有点没礼貌了吧,遗失物就不能只是一点脑髓吗?
一辆车上,被议论声惊醒的人困倦地眨着眼,听了一会儿,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偏过头,一缕银发就掉出来,落在了领口。
“我市安全署高度重视,大治安官亲临现场。相关人士透露,调查已经取得重大进展,嫌疑人身份及可能去向都已经明确……”
“嘀嘀——”
交通灯终于变色,急性子的司机按响尖锐的喇叭催促前车,萍水相逢的路边论坛就地解散。
乌鸦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姐过人行道,同向车道的车喷着尾气与他擦肩而过。
“咦?”他余光瞥见了什么,“有几辆车是不是比其他车大一圈?”
他待要扭头细看,车队却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回家啦。”索菲亚小姐拽他,“快别东张西望了。”
先生小姐他们这家族鼠丁兴旺,占据了整整一层。
一下电梯,就有一帮正在玩打仗游戏的幼年鼠人冲了出来,扮演坦克的那位一头撞在索菲亚小姐身上。在小姐怒不可遏的尖叫里,装着浆果粮的小钢桶掀翻在地,麻绳也脱了手。
“坦克”脚下一滑,冲到了乌鸦脚底下,跟低着头的乌鸦对视。
在无鼠目击的角度,乌鸦对“坦克”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坦克”把小眼睛瞪成了对眼。
下一刻,乌鸦抬腿就跑。
“坦克”立刻呼朋唤友,原本对垒的两军当即统一战线,鼠头幼崽们一拥而上。
“他跑了!抓住他!”
乌鸦在鼠头人逼仄的建筑里乱窜,这里的建筑挑高对乌鸦来说实在捉襟见肘,为防撞头,他抄起空了的钢桶扣在脑袋上。
只听一通乱响,顷刻间,乌鸦晃着“铁头”,撞坏了三盏灯、两个烟雾警报器,最后在查尔斯先生的咆哮中,鼠头幼崽们每鼠得到了一记大耳光,七荤八素的乌鸦被剥夺了“铁帽子”,拖进了索菲亚小姐的房间。
“真要命,要是少生点孩子,我族说不定早能搬到地上去了。”索菲亚抱怨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毛绒窝,形状介于懒人沙发和狗窝之间,很旧了,中间被人坐得凹陷了一块,“过来躺着……躺不下?真麻烦,你怎么长这么长。”
乌鸦顺着鼠头小姐的力道往毛绒窝里一摔,两条腿耷拉到地上,感觉天花板都在转。
索菲亚小姐试图喂他喝水吃东西,乌鸦闻着罐头味想吐,躲到了墙角。墙角有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廉价的香,闻着比罐头好受,乌鸦胡乱扒拉到怀里,把脸往上一埋。
索菲亚小姐:“那是我的香薰蜡烛……”
小姐要去地面上读书,不想让人闻到自己身上有下水道味,于是准备了好多香薰蜡烛。
“松开放下……哎,你别在地上打滚,那个不能吃!天哪!”
小姐被长腿大傻子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没了脾气,围着乌鸦点了一圈香薰才算把他安抚住。
“面包比你乖多了。”小姐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从裙兜里摸出口琴对乌鸦晃了晃,“听吗?”
乌鸦闭了眼,用肢体语言拒绝鼠头人的艺术。
索菲亚小姐:“好吧,真拿你没办法,还点歌。那我给你吹一首舒缓的安眠,书上说这种音乐能缓解浆果病痛。”
乌鸦:“……”
传说中“地上学校”真是误人子弟,教出来的“浆果专家”都看不懂浆果脸色。
然后口琴声起了韵。
片刻,乌鸦悄然睁开了眼。
可能是凸嘴吹口琴得天独厚,索菲亚小姐的口琴水平很高。乌鸦不是“知音”,却也从曲调里听出了好怅然的离别意。
忽然,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划过几个画面,时间、地点、人物都不清楚,只依稀是他要出发去什么地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正目送着他。
他朝那人挥手、倒退着走了几步,半带玩笑地哼唱“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但心里其实知道,不会“再见”了。
口琴声里,乌鸦凝视着低矮的天花板,想知道送别他的人是谁,他自己又是谁。
“妈妈”……但他的生母不是伯爵吗?那人影虽然看不清面貌,看体型不像女士……那会是谁呢?
口琴声停了,小姐的尖嘴伸过来:“乌鸦在想什么?”
乌鸦一把抓回游离的思绪专注此刻,开始套话:“面……包。”
小姐愣了一下,随后了然:“我知道了,面包以前也总是吹口琴给你听,是吧?那还是我教她的。”
乌鸦扭头看它,小姐就怅然道:“她跟你一样漂亮,从小养在我这里,又会唱歌,又会吹口琴,后来我去上学才把她送回养殖场……现在我想起她来都可惜。”
啊,“可惜”。
鼠头小姐怜爱地用毛爪摸了摸乌鸦的头发:“傻瓜,你听不懂这些吧?还是你好养。”
乌鸦感觉自己还是能听懂一点的,比如鼠头人的寿命可能比浆果长很多。
小姐:“我第一次养浆果嘛,以前净顾着好玩,瞎教了她好多东西。去年我放假回来,看她快要生了,就想让她到我这吃几天小灶,她随便翻画册看我也没管。唉,我哪知道浆果的脑子那么容易‘撑着’呢……”
这么说,面包临死前,在索菲亚小姐的鼠窝里住过一阵,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鼠头小姐的门突然打开了,查尔斯先生探头进来:“索菲亚,快来!猪佬们来摆摊了!”
小姐的惆怅被打断了,无奈扭头:“叔,跟你说多少次了,猪佬的货来路不正……”
伟大的先生在这一点上很接地气,它就跟全世界老年保健品的目标客群一样,笃信自己是随时能占到便宜的“天选之子”。
先生:“废话,要不怎么捡漏?”
小姐证实了鼠头人也有翻白眼功能。
“这回他们带的可是好货,保准你在地面上都没见过!”
“等等,我锁门,不然浆果又跑出去!”
“哎呀快点!”
先生一个滑铲飞来,把索菲亚小姐连鼠带帽子,一起铲走了。
“咣当”一声房门落锁,乌鸦也不着急。躺了一会儿,他攒了点力气,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乌鸦先是拿着香薰蜡烛在鼠头小姐在屋里转了几圈,把小姐的毛胶喷雾、指甲油、藏酒都翻出来闻了闻,放在一堆,又去研究书柜。书柜下半部分锁着,最高处是一排摆在外面的架子,上面放着几本破旧的儿童识字画册。
借着烛光,乌鸦花了一点时间,把画册从头翻到了尾。有的地方已经被翻烂了,书页上留下了清晰的手指印,是人手。
他叹了口气,抱着画册,翻到月份日期那一课,综合之前罐头朋友们教的数字,研究起墙上的月历。
月历已经翻到了十月——鼠头人常年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居然使用太阳历,也是以七天为一星期。
更怪的是,这月历是从十一月开始的,十月是一年中最后一个月。
乌鸦一头雾水,反复确认了几遍,十一月开头那几天确实印着“新年假期”。
什么毛病?给“十一月”改个名叫“一月”犯法?
信息不足,他只好先把疑惑放下。
月历上大多数页面都很新,只有十一月、五月两页上落了土,看来索菲亚小姐是在“地面”住校,一年大概就年中、年底两次假。
短暂的假期里,她把自己以前的宠物从浆果圈里带出来玩……照顾几天,然后某天出门忘了锁门,面包偷偷跑出去了。
已知,面包从小就是索菲亚小姐的宠物,养了许多年,听起来一直很安分,为什么那次会跑出去?
是索菲亚以前从没忘记过锁门?还是面包当时听见……看见了什么?
乌鸦的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的窗户上。
鼠头人对采光和通风要求不高,窗户都很小,小姐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这座大楼的后门。从窗口往外望,除了满眼密密麻麻的破楼烂房,就是公寓楼后门的一条羊肠小路——鼠头人聚居区里很多这种小路,不比查尔斯先生的腰粗多少,只供一鼠通行。
这小路一头应该是浆果圈的方向,另一头不知通往哪。
乌鸦靠在窗边等了一会儿,小路上一直无鼠通过。这么等也不是办法,他就决定干一点符合智障身份的事。
乌鸦把小姐的桌布枕巾床单都揭了下来,桌布打成个布兜,当背包斜挎;枕巾包在后脑勺上,绕到鼻子底下打了个结,裹住碍事的长发;最后,他把床单往肩头一搭当披风,“呼啦”一抖猎猎作响,感觉自己贼他猫头帅。
这时,门“吱呀”一下开了,几只小鼠头探了进来——灰鼠家族的几个孩子大概知道大人出门了,偷了钥匙进来看浆果。
乌鸦:哎哟,刚瞌睡就来枕头。
一片闪烁的烛光中,乌鸦缓缓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鼠头幼崽们:“哇!”
然后一个抱枕朝它们砸了过来。

地下城车水马龙,鼠蚁和乐。
地面上,太阳照常落下又升起,古堡像沉默的兽,青苔遍布的牙缝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血。
城堡周遭三公里范围内已经戒严,安全总署“重大危机事件调查组”——简称“重事组”,全权接管了领主城堡,从城堡总管到园丁保安,都被控制起来讯问。
重事组在编刑警三十六人,编号就是每个人的身份。这里论资排辈之风有多严重呢?简单说,就是前一号是后一号的爹。
“36号”是全组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刑警,头上顶着爹、爷、太奶……等三十五位列祖列宗,谁都能使唤他。他每天就是传话跑腿复印文件,有时忙到甚至来不及弄清楚案子是怎么个事。
不过这回36号不敢迷糊,安全总署第一把交椅——大治安官亲自督办,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城堡不是失窃,是发生了凶杀案,受害人就是领主本人。
一地领主,在自己家里被谋杀,此事未见报,已经秘密震惊了首都角区中央。
36号奉命统计三个月以内,所有出入过城堡的人员名单。这是个大工程,不说每天来来往往的社会名流,领主光是明面上的情人就有二十多位,还不算露水姻缘、地下情……而除了固定的工作人员,城堡为了缩减成本,像除草工、宠物饲养员之类的活儿还会雇临时工来干。
36号入职大半年,第一次见到活的治安官,丁点不敢怠慢。这位空降星耀城安全总署的治安官神秘莫测,上任一年多,几乎没在安全署大楼露过面,一直有传言说他是上面派来架空领主的。
整个重事组,只有组长1号跟治安官说过话。
快步走到安全署的临时会议室外,刑警36号紧张地对着门扉整理外衣,就听见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记录,凶手男性、天赋者,案发当天夜里,是死者亲自邀请到二楼小书房的。凶手姗姗来迟……大概平时也对死者爱答不理吧。总之,那天刻意打扮过的死者从半夜等到了黄昏,他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等得很来气,所以决定做点什么。死者亲自下令,撤走城堡二楼、案发现场窗口正对的西侧花园中所有安保人员,为凶手提供了完美的作案空间。”
36号手还在领口上,听得出了神:神了,简直像亲眼看见的一样!
接着,他听见他们平时睿智精明的组长说话了,发出的居然是跟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惊叹:“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大治安官不耐烦地甩了一句:“别问蠢话。”
“是,长官,对不起。”组长唯唯诺诺地应着,“那凶手的作案手法……”
“一种擅长暗杀的攻击型天赋,档案名为‘鬼影’,这种天赋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操纵自己的影子。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鬼影隔空缠住脖颈、一击毙命的。”
“鬼影……”
36号听见组长敲击键盘的声音。
“但是长官,”片刻,组长又小心翼翼地说,“本区并无记录在案的‘鬼影’天赋者,而且‘鬼影’虽然听着很实用,毕竟是一种‘一级天赋’,领主大人是‘二级天赋者’,这……低等级的天赋者怎可能杀得了高等级呢?何况领主大人的天赋又是……”
“咔哒”一声,治安官应该是点了根烟:“‘鬼影’天赋发源于背区,很稀有,迄今为止,整个背区只出过四位,三位已经作古,剩下那个原来是背区第二军区的一位上校。”
“上校?”重事组长茫然,“这位上校和死者的交集是……”
“生前没有交集,”治安官叼着烟,含糊地说,“‘鬼影’上校三个半月前死于谋杀,和你们万人迷领主一样,凶手也抽走了上校的脑髓——所以现在他们有了。”
会议室里的组长和外面的36号一起呆住了。
“去年八月,角区一位执政官死在自己的公寓里,死因是中毒,尸体被缝进了一颗蛋里,脑髓被盗;今年初,首区金钻市第三院法官死在酒店,尸体被塞进熊玩偶服,脑髓同上;三月,莉莉丝航空腹区行政总监在泳池更衣室里‘变成’了一条没脑子的狗;六月,我们的‘鬼影’上校在自己车里丢了脑髓,多了对猫耳朵——以上所有受害者都是‘天赋者’,上一位受害者的天赋,就是下一位受害者的死因。凶手使用的天赋是一级,因为那是别人的天赋,他自己不一定是一级,我说明白了吗,蠢材?”
“所以这是……”
“针对天赋者的跨区连环杀手,因为各区独立执法,自以为是的傻子又太多,让他一路从角区杀到尾区——”治安官笑了一声,“门口那呆瓜,还不进来?”
36号吓了一跳,赶紧推门入内:“长、长官!”
“拿来。”治安官正眼也没看他,拿走36号手里的名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阅起来。
突然,他手一顿,停在了一份简历上。
不知是不是36号的错觉,他感觉大治安官的虹膜上闪过了银光。
“调阅这个人的全部资料。”大治安官将那份简历抽出来,扔给组长,“这人和本案有关,并且九成就是真凶。”
组长手忙脚乱地接住,仔细一看:“一个来打假期工的学生?他应聘了三个月的宠物饲养员,期满,已经辞职了。”
治安官一脸厌倦地朝自己不中用的手下喷了口烟:“人要是还在这城堡里,我还用跟你废话,早抓回来了?”
“那这个人现在……”
“躲到地下城去了,所以让你们不要打草惊蛇。”治安官再次神秘地跳过思考过程,直接说出结论,“现在,你派人以领主的名义,给我联系地下城的地头蛇,就说城堡遗失了三只百万级的浆果以及现金珠宝若干,要他们配合调查。记住,绝对不能让地下城那些杂碎知道领主死了——女神啊,这不用我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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