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好事,他宁可斯塔利在他面前撒娇耍赖,也不愿意人鱼像刚来这里时那样,听到点动静都警惕地张望、胆小又自闭的把自己缩在池角处面壁。
“起、床、啦。”维诺凑到斯塔利耳边,轻轻咬他的耳垂。
露在光下的尾鳍轻轻掀动,人鱼长睫微颤、气息不稳了一瞬。
湿润冰凉的雪松气息经过一晚上在被窝的温暖,此时变得干燥而温暖,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在维诺鼻尖,他深深吸了一口,把脸埋进了人鱼丝滑柔顺的发丝中——淡淡的果味洗发露味合着温暖木香,混合成一股让人无端沉迷的气息。
“宝贝——好香——”维诺轻轻在斯塔利耳边用气音说道,缩在被子下的手忽然贴上了人鱼的胸膛。
人鱼浑身一颤,上一秒还搂着维诺装睡的鱼这会儿利落松手,干脆地抬手一掀被子,头也不回地两手撑地爬回水池边,扑通一声将自己投没入水中。
肉眼可见的一团银色光影钻进了假山下,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留下维诺半举着手,还保持着刚才摸凶咬耳朵的姿势。
维诺:“……”他不过是想调戏一把,还没把全套动作走完,斯塔利反应这么大的么?
昏暗幽闭的狭小空间内,人鱼在假山内部的空间内探出头,透过石块缝隙间看着外面愣在床上往这边看的黑发青年,被子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
像是某种纯白无害的小动物。
喉结滚动,呼吸粗重,人鱼试探着将手伸下,没两秒又停了下来。
算了,等它自己冷静收回去吧。人鱼无奈地叹了口气,浮在冰凉的水里给自己强制压火。
人鱼一族的构造和人体不太相似,一般只有被刺激腹下鳞片后才会露出生殖器,教科书上也是这么记载的,结果现在自己在人鱼形态下从未见过的兄弟就这么大咧咧地冲自己打招呼。
斯塔利,也就是第八军的直属将军谭遇,以前从未在人鱼形态下陷入这种突发的窘境。
要是他掀被子再晚两秒,下面的兄弟就该气势汹汹怼上维诺的侧腰了。
头一次遇上这种突发情况,谭遇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跑到池子里给自己降温。
没出息,谭遇闭眼暗骂自己的兄弟,不就是在耳边说了句话、又咬了下耳垂么,怎么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思绪闪现,他想起之前抱在怀里温暖柔韧的身躯和舒适的精神舒缓力量,还有青年沙哑得恨不得酥掉他骨头的低喃,微微松了绷紧的肩背。
手边没了漂亮的大美人可调戏,维诺呆了两秒,索性穿衣起床了。
他收拾好床铺、洗漱完毕,又去开门接了个快递,等他带着做好的早餐走回人鱼房时,果然看到池边趴着条湿漉漉的美人鱼。
维诺忍着笑意,弯腰把餐盘放在人鱼手边,自己也跟着盘腿坐在池边,面色温和的让人鱼吃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吃饭吧,待会儿我去上班,顺便领个你昨天得的奖牌,斯塔利在家要乖啊。”
他倒是没猜到斯塔利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只以为人鱼隐约明白了自己刚才在调戏他,所以忍不住害羞跑走了。
孩子大了,都会害羞了,是好事。
一心等着人鱼崽长大好给自己当媳妇的少将十分欣慰,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人鱼崽举起木仓来比他还大。
“奖牌?”斯塔利伸手捏了条炸鱼柳塞进嘴里,脆脆地嚼着,抬眼好奇望向维诺。
“嗯,是斯塔利拿到的最美人鱼奖哦,”维诺弯起眉眼,温润的双眸含着宠溺与赞扬的笑意,抬手摘掉人鱼唇边的炸物颗粒,“大家都觉得你可爱。”
刚才起床后,维诺洗漱完才看到光脑收信箱里的官方邮件,通知他自家鱼被网友评选为最美人鱼,可以去领取荣誉奖牌,还能获得皇室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的维诺没在意,他也没什么要求皇室的。主要这是人鱼第一个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奖牌,他这会儿就像自家孩子得了奖的老父亲似的,十分欣慰。
并且顺带欣慰网友的眼还不算瞎,以前看见网友嘲笑斯塔利而憋在心底的一口气也散了。
谭遇举着咬了一半的鱼柳僵了一下,“……”可爱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就怪怪的。
维诺趁着斯塔利吃鱼柳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
一条是他今早刚拆快递收到的黑金细链条,还有一个是他昨晚收回来的黑珍珠。
维诺捏着黑金细链的一头穿入珍珠上扣头的孔内,将珍珠吊入细链中间,然后弯腰,给看着他嚼鱼柳的斯塔利从身前佩戴上,倾身到斯塔利身后,小心将细链扣住。
那颗泛着润光的圆润黑珍珠就轻轻落入了人鱼线条分明的锁骨中间。
谭遇咽下嘴中的食物,没拿鱼柳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脖颈上挂着的珍珠,然后抬眼看着维诺。
他以为昨晚青年说的要给他珍珠,什么给儿媳的过门礼之类的,是维诺一时头热说的。
没想到今天真的给他戴上了。
这颗珍珠的意义对维诺来说那么重,就这么给他了。
谭遇忽然觉得心底被人温柔地捏了一把。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母父认可的儿媳啦。”
黑发少将轻轻勾唇,眼底有光,笑得温暖。
谭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63章 他好像稍微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爱”的感觉
人鱼默默接受了这个“儿媳”的称呼,伸出右手到维诺跟前,指节修长的手指还带着水珠,贴在指尖的薄油闪着微微光亮。
维诺微微挑眉,孩子越来越聪明了,现在都知道吃完饭要擦手了。
坐在池边的少将十分上道,握起被他养得指甲盖都泛着健康粉润的鱼爪,拿起擦手布仔细把人鱼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盘腿而坐的少将半垂头颅,鸦色长睫轻轻垂下,专注地握着手上的人鱼爪子擦拭,好像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
黑色的碎发柔顺地遮在他额前颊边,本就没什么肉的脸看起来更小了,无端让维诺看起来有种清瘦的少年感。
“好了。”黑发少将放下手中的布巾,顺势低头吧唧亲了一口人鱼的指尖,抬眼冲斯塔利一笑,“又是干净的乖宝宝啦。”
晨光披头洒下,在青年周身笼上一层金边,温柔的光落入青年带着笑意的眼底,显出一种琥珀样的深棕色。
像是深渊下的一泓浅流在少见的光下露出真容,干净、润泽、让人无法不被吸引。
银发人鱼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这仿佛是似曾相识的画面——记忆中,父亲也是这样坐在池边,给池子里给红着眼眶母父一根根擦手指,笑着亲了母父的手背。
之后被还在赌气的母父抬手撩了一脸水。
谭遇从明白自己的身份起,就知道自己注定不会和一个人类结为伴侣,所以他并不曾细想父亲所说的“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爱”对他来说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光是藏着自己的身份能安稳活下去,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更多的东西,他不敢奢望。
不过是蚍蜉撼树,想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
但他曾想过,如果“爱”真的能被清楚的描述出来,大抵也就是他父亲和人鱼母父相处在一起的那种气氛了。
平淡得如春溪一般,覆过大大小小的晶亮鹅卵石,抚平一切波澜,裹挟着偶然落入水中的花瓣,一起流向中央太阳星落下的方向。
在这一刻,他好像稍微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爱”的感觉。
人鱼定定看着青年,金眸深处敛着不为人知的萌动,像是某种深埋心底的干瘪种子终于发芽一般,心底涌上来的并不是以前那种想要“占有”的感觉,而是一种想要“给出去”的冲动。
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都给这人,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不够好。
谭遇生来就比绝大多数人都站得起点高,几乎可以说是人鱼种族中里独一份的存在,而他自身能力也够,年纪轻轻执掌皇帝座下的直属军团的将军一职,从来没产生过类似于“不自信”这种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幸运,也习惯于自己的强大与优秀。
而现在他感觉到了那份唯独面对一个人时的怯懦。
在如此平淡的清晨时刻,维诺不过是冲他一笑,胸膛里的心脏就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想冲破胸膛跳进维诺怀里——想把心都给他。
谭遇在恍惚间竟觉得庆幸,以前估计没什么人见到过青年真实的样子……那些人先入为主的偏见,全都将他们拦在了青年的淡漠外壳之外,没人能接触到最内里的少将。
坚韧且有过多的责任感,脑回路偶尔脱频让人接不上话,感人的气氛酝酿不过三秒就会打破,对傻乎乎的东西有种莫名的好感,更喜欢喜欢当傻人鱼的父亲而不是用人鱼发泄……
谭遇没忘记最开始在研究院见到这人时,维诺坐在轮椅上一脸的冷漠,好像下一秒不是掏木仓把研究院的负责人脑袋上开个窟窿、就是怒火攻心晕在原地,吓得那个秃顶负责人的脑门直冒汗。
他也记得在少数几次维诺当着他的面和外人交谈时,那种不由自主就武装到身上的距离感。
但这人对自己从来没有过那层透明的壳子。他接触到的永远都是那个冷漠坚硬的外壳下,像光一样柔软温暖的人。
这其中原因他也明白——在面对几乎是一张白纸的“傻子”时,维诺当然是放松的,因为那层隔绝他人的壳子在“傻子”是没有必要。
毕竟“傻子”也看不懂。
谭遇很清楚,“斯塔利”能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接触到那个打开壳子、露出柔软内在的维诺少将,靠的不过就是他装傻装得够成功而已。
这张白纸被维诺一手图画填色,描绘出了稚嫩的颜色、并逐渐添上了更多的线条与图案。维诺对他“飞快”的学习能力表示惊喜,并明显期待自己进一步的成长。
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自己真的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被人从野外救助回来的蠢人鱼。
一旦维诺知道自己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纯粹、自己留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借他身上的精神舒缓力量来修自己的精神核,维诺还会这样温软地对他笑么?
池里的人鱼安静看了少将片刻,抬起那只被少将仔细擦拭过的手,轻轻托住眼中还带着宠溺笑意的青年的下巴,拉到自己身前,仰起下巴温柔吮住。
人鱼修长的脖颈上,在银发遮掩间,黑金细链坠着的圆润黑珍珠安静映着淡金光华。
不会的,谭遇在心底轻轻叹息,由己及人,他若是知道自己身边有人欺骗了自己很久,不一定会生气,但以后肯定不会再跟这人走近了。
维诺大概也会如此。
一想到这人以后面对自己也和面对别人一样,疏离地点头擦肩而过,谭遇就心脏发疼。
不,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看上的人,不管是作为人型精神舒缓剂,还是另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的身份,他都不会放手。
维诺被放开后还有些发愣,半是疑惑半是淡淡失望。
今天斯塔利亲他的时候,就只抿着他的唇小心啄吻了半晌,一点没往里边去。
他低头一看,手腕间挂着的,正是一条黑色夹杂着蓝色碎光的细链,带着人鱼身上的温凉体温,松松在他腕间缠了两圈。
这不是斯塔利手腕上那条链子么,之前他想取下来,还被人鱼拒绝了。
维诺一眼看过去,就见人鱼的右手腕上果然没了之前那条黑链子。
“嗯?这是什么意思?”维诺拨了拨腕间的手链,没发现有什么机巧,“斯塔利在用这条链子换我的项链么?”
“珍珠,维诺母父的。”
银发人鱼闪着晶亮的金眸,水洗过似的,闪着干净的认真。
“链子,斯塔利母父的。”
人鱼声音低沉,看着怔住的青年慢慢说道,字句间蕴含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承诺。
“维诺,是儿媳。”
盛夏才过了一半,帝星的天空蔚蓝无云。
玫瑰星系的中央大太阳散发的光线依然热意灼人,明媚又热烈的阳光尽情洒向周遭星球,把空中有序地飞驰而过的飞行器照得锃亮逼人。
维诺坐在飞行器内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等着飞行器把他送往第三军少将办公室——再不去上班,凌少将就要跑到他家来揪他出去了。
维诺靠着驾驶座椅,眼神落在窗外无意识地摸着左腕上斯塔利给他戴上的黑色细链,回想着之前在家里人鱼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维诺,是儿媳。”
维诺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
孩子学话太快了也有麻烦的时候,这种问题他都不太好解释。
斯塔利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儿媳”的意思,只以为互相把自己母父的东西给了对方,就可以互为儿媳了。
“儿媳”这个称呼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少用了,只有豪门富贵人家里可能会出现这种称呼。因为这里的女性数量确实不多,十万比一的男女比例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那种郑重认真得像是交换定情信物似的语气,让他差点以为斯塔利在对他表白。
心底的小鹿不争气地蹦跶了两下,维诺试探着问斯塔利,儿媳是什么意思。
人鱼歪歪头,拉着青年的手啾了一口,“儿媳……是维诺~”低沉清朗的声线念他名字时,尾音像是长了软乎乎的小尾巴,扫在维诺心间。
这回答,说了跟没说似的。
再看人鱼闪着晶亮的金眸邀功似的等人夸奖的模样,维诺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下了,他揉了揉人鱼的银发,低声笑着说他傻。
“傻鱼,我才不是你儿媳。”要是也是你母父的儿媳。
关于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斯塔利接触的少,可能还是不懂。
没关系,他不着急,不管是作为主人也好,伴侣也罢,他都会一直陪着斯塔利——在这个被剧情掌控的世界,他和斯塔利就像两个挣脱原有枷锁的异类,相互扶持着在这个世界上想寻得一栖之地。
他当时发愣,一个是因为斯塔利想让他做“儿媳”,还有个原因,就是人鱼之前说的那句话。
斯塔利说这条手链是他母父的。
维诺一直以为这条黑链子是斯塔利上一任主人给他的,试图取下失败后还悄悄酸过人鱼的“前主人”,原来是人鱼的母父留给他的东西。
这还是斯塔利第一次主动向维诺透露有关他自己曾经的事,虽然只是擦了一点点边。
斯塔利肯把他母父的东西给自己,这种交换长辈留给自己的物品的行为无疑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肯定——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已经足够有分量了。
等他一个人坐上飞行器冷静下来,之前被他忽略的疑惑就浮现上来了。
人鱼的母父么?
黑发少将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深思,他还从来不知道哪条人鱼会知道自己母父的事。
斯塔利的母父必然也是一条人鱼,而这条人鱼是怎么拥有一条一看就是人类社会里才有的手链的呢?
按常理来说,人鱼生下的蛋会随机孕育出两种生命体,一种是人类婴儿,一种是人鱼幼崽。
后者出生后会直接在医院中被送往人鱼研究院被抚养长大,成年后自动进入匹配系统,等待合适的领养人来挑选,只有人类婴儿才会被抱回家中由家长亲自抚养。
——作为一出生就被圈养人鱼,他们并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出身。
但斯塔利那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的母父是谁,并且他还见过自己的母父。
这就值得深思了。
既然人鱼知道“母父”这个概念,那就是有一定的和旁人相处的经验的——至少有和旁鱼相处的经历,斯塔利应该不至于在与人相处这方面什么都不懂。
再想想那个小骗子以前跟他装傻的种种行径。
到他家后先是缩在池子边不肯出来,然后又是非得让他叫“爸爸”后才肯屈尊降贵地伸出手给他让他帮忙上药,学一句话从七八遍才能说出来到后来跟读个两三遍就能说出来,再有之后一系列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占了便宜的举动……
装傻装得挺溜啊。
这么一想,之前斯塔利亲他时熟练的动作……可能对方并不是天赋异禀,而是自己私下补了不少课。
怪不得当初教他说话,斯塔利浑身充满了“不想学习”的气息。
他原本以为是小孩子对学习的抗拒,怎么就没想过是强迫“大学生”去学幼儿园的“1+1=2”时,“大学生”所流露出来的生无可恋的气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