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诺舔了舔干涩的唇，深吸一口气，打开瓶盖，倒进手心一粒。
人鱼渴望地看着青年手心那一小颗橙红色的糖果，轻轻地“啊”了一声，但不敢有丝毫动作。即使维诺就站在他身前，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他都不敢有任何想要抢夺的行为。
他被教导过，不可以伸手抢人类手上的东西，不论有多想要。
维诺忍着心中的酸楚，将手心的糖果往前递了递。
人鱼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心看了一眼维诺，见人不仅没有呵斥他，还一副等他拿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手。
在伸到维诺手心的时候，人鱼湿润的指尖还试探地往后缩了缩，发现没有被训斥后，他才开心拿过糖果，送入口中。
他对维诺露出了一个开心满足的笑容。而他的情绪，也是这么告诉维诺的。
他很开心，也很满足。
因为一颗普普通通的、维诺都不屑于买给斯塔利的，人鱼维生素糖果。
一座传媒大厦的演播室内，衣着整洁的主持人和节目邀请嘉宾坐在柔软的蓝天鹅绒沙发上，正在有说有笑地进行开场介绍。
这是一款直播类型的娱乐访谈性节目，针对近期社会发生的新鲜事来进行讨论思考，往往能在社会上引起重大讨论。
节目每期会邀请几位社会名人，或是商界大佬，或是社会学家，或是娱乐圈名人，甚至还成功邀请过皇室的成员——可以说是很有排面的节目了，所以节目播放量也非常可观，每次开播在线人数能达到平均每场两千多万，播出时段最高峰的在线人数甚至能在这个数字上翻倍。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我们的看法》，本节目由暮色集团、王子特饮、沧海人鱼集团赞助冠名播出。本期我们邀请到了几位嘉宾，和我们一同进行本期的《看法》讨论。”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在现场的观众开始抬手对着嘉宾席欢呼起来，演播室内同屏播放的直播间里，也开始刷起厚厚的弹幕，各种颜色的字体交叠在一起，甚至完全覆盖住了镜头里的画面。
“人鱼科学社会关系学家，卡特·拜伦博士！”
现场的观众热烈鼓掌，一位头发斑白的儒雅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大家招手，鞠躬微笑。
“娱乐圈乐坛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之一的金星奖男歌手获得者，陈圆！”
这回下面的观众明显更加激动，还能听见有人在喊歌手的名字，“啊啊啊陈圆圆——！”嗓门过高甚至喊劈了，尾音出现一个尖锐扭曲的音调。
棕色卷发的歌手站起来忍俊不禁地朝那个喊得最大嗓门的方向处挥了挥手，“大家晚上好啊。”
“这回我们还请来了我们最大的赞助商爸爸，暮色餐饮集团的董事长，沈思林！”
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俊美男人有些高冷，他双腿交叉靠在沙发上，并没有站起来向观众打招呼，只抬手招了一下，淡淡点了个头。
但这稍显冷淡的态度丝毫不影响观众们高涨的热情，现场的尖叫不必多说，在演播室的观众们还算克制，直播间弹幕已然是一片激情认爸的场面。
“爸爸！爸爸还要废物儿子么？帝国音乐学校毕业会写歌会弹琴那种的！你无聊了可以给你和你人鱼弹曲儿听！你不反驳我就当你同意了！”
“爸爸看看我！我没啥能耐但能聊天能干饭！”
“节目组越来越牛了，拉人家赞助不说，还把人家老总拉来了。”
“哇大家都很热情啊，”主持人笑了两声，抬手伸向一位带着眼镜、一脸富态的胖老人，一看就是知识分子那一挂的。
“最后这位可能大家不太熟悉，因为他不常在媒体面前出现，只一心放在工作研究上。这也是我们本次特邀请到的嘉宾，帝国人鱼科研所总部的所长，聂士忠——聂所长！”
下面的掌声依然激烈，但比起前面两位来说，观众的情绪明显不那么激动了。
毕竟是帝国机构的大佬，该有的尊重观众会给，但大家一是确实不太熟悉这位，二是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帝星人鱼研究所大换血事件，大家对此还有记忆呢。
身为掌管帝国分配人鱼的人鱼研究院，被查出来私下和黑市拍卖会做人鱼走私交易，当时让民众气得冒烟。
最后还是皇帝派军团接管了人鱼研究所后，把救助回来的人鱼都分配给愿意接收这些人鱼的人了，并保证每年分配给民众的人鱼名额多了百分之十，才安抚住当时的局面。
后来经过大换血，人鱼研究院的现任领导层基本全都换上了皇帝的人。
观众们也知道这位新上任没两年的所长，和之前人鱼研究院所做的事没什么关系，但架不住他们对这个机构的感官已经有些差了。
这位聂所长并没有在意自己受到的掌声和欢呼低一些，只温和地对观众招手一笑。
弹幕上有人说，“这个所长人还不错，他在任期间，人鱼拍卖所把人鱼的分配名单都透明化了。”
“笑死，人鱼拍卖所。”
“有一说一，这两年人鱼研究所被换血后安省多了。”
主持人介绍完毕，进入正题，“好了，大家看到我们本期请来的嘉宾，想必也大概猜到我们要聊的话题是什么了。”
“没错，是和人鱼有关的！近期出现了一个组织团伙，把36号行星上，相关机构里的人鱼洗劫一空。”
“帝国警方还没抓到这波狡猾的犯案者，我们暂时不清楚这起人鱼盗窃案的作案组织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针对近期这个事件里曝出来的人鱼直播事件，和后续帝国推出的白皮书计划，我们想在本期和大家探讨一下！”
“人鱼直播事件中所暴露出来的人鱼生存现状问题，和白皮书计划对帝国未来发展的预期影响，以及这份新计划对普通大众生活的影响。”
主持人看向第一位人鱼科学社会学者，一脸好奇地请教，“拜伦博士，您一直研究人鱼和人类社会关系方面的课题，我想先问一下您的看法。”
“您觉得36号行星的人鱼直播里，人鱼们被捆起来被迫生育的画面，还有相关的工作人员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十年，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否代表帝国早就放松了对于人鱼生存权益的监管呢？还是说这就是帝国对于人鱼价值的导向？”
表面友善的主持人提出的问题堪称辛辣，他给了两个可选答案，但选哪个作为答案回答，都会给皇室政权抹黑。
台下观众靠在座椅背上，环胸抱臂地看着被主持人询问的老人，也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其他三位嘉宾也看着这位老人。说实话，节目组请来的加您里，真正想问问题的就是拜伦和聂士忠，这俩是常年和人鱼问题打交道的，剩下一个歌坛新晋天王一个赞助商爸爸，不过是用来拉流量的。
节目导演在后台看着直播人数成指数唰唰上涨，满意地摸摸下巴，不错，这波流量费出得值。
老拜伦在心里摸了一把汗，心想这回的高价邀请费果然不是白给的，上来就给出难题。
他先笑了一下，安抚观众被这个问题一下挑动起来的怒气，慢悠悠开口道：“近些年帝国对人鱼权益的问题其实是在不断进行关注的。可能大家看到那个人鱼受辱的直播视频后，会觉得帝国故意不管人鱼，就是想糟蹋人鱼，但这是个别星球执行监管力度不够的问题。”
“帝国有明确规定，每年都会派专门检查团队去人鱼相关机构检查，但有些机构就是会再检查的时候表现的好好的，检查人员一走，哎，又回到原样。”
“所以这是极小概率的情况，因为领导阶层的贪污腐败，为了从人鱼身上榨取利益，才这么做的。”
“事实上我们看长久的历史，人鱼早就融入了我们人类的社会。人鱼是否健**存的问题对帝国来说是重中之重，如果人鱼的生存环境变差，那帝国的人口问题就会变得棘手，因为我们的新生人口主要来源，还是靠人鱼的。”
“这次直播事件过后，帝国出台的白皮书计划，我个人认为，是对于人鱼权利监管不力问题的一次再矫正。”
“诚然我们觉得让帝国把所有人鱼圈养起来不断生育，是很残忍的一件事，但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人鱼只是换了个地方生育。他们在人的家庭中里，承担的就是剩余的角色，很多人与甚至因为领养人忙于工作照顾不周而不幸失去生命。但现在帝国方面承担起了抚育人鱼的成本，派专门工作人员来饲养这些人鱼，也不会有太过忽视的情况发生。这对人鱼的生命保障其实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
“从长远来看，帝国的新生人口数会迎来稳定增长，如果下沉到社会家庭中，往常那些被高额的社会贡献点所阻拦的人们，可以有机会获得自己的血亲后代了。这其实也从某种程度上杜绝了人鱼在人类社会中被作为发泄生理需求的工具的情况，对人鱼们来说，是起到一定保护作用的。”
陈圆，也就是卷发的年轻人，曾经和维诺以及他的绝美人鱼合影后以搞笑图出圈的，坐在旁边老实听了一会儿后感觉一头迷雾。
这老伯，说了好多东西，好像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了，又好像没回答，而且怎么听怎么像在给帝国洗地。
这逻辑怎么绕的，怎么那个弱智白皮书计划就对人类社会和人鱼好了？
主持人也是面露迷色，听完这一通长篇大道后，目露空茫地哦了一声，然后思索了一下问道：“但是有很多网友说，白皮书计划是剥夺了人鱼的自主生育权的啊？”
老拜伦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人鱼在个人手里的时候，难道就有生育自由了么？”
艹，还真没有，人鱼会不会生蛋，完全取决于他的领养人。台下的观众本来还在不满这老头再说什么鬼东西，结果想来想去竟然不得不承认，老头是对的。
人鱼……从来就没有获得过自主生育权。他们连句话都说不明白，也没法自己决定啊？
直播间里已经看不到大片的弹幕了，网友似乎都陷入了思考，仅剩零星的几条飘过。
“我大为震撼，但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有点道理。”
“……其实人鱼在哪儿过得都差不多。帝国只不过是把他们都聚集起来生育了，还略过了被迫**这一环节，直接手术怀孕。”
“我听不懂但还是想说这啥博士专家是在放屁。”
“如果他有个闺女，你看他会忍心把闺女放到集中营去不断给人怀孕么？还省去了养女儿的高昂费用哦。”
“说白了还是不把人鱼当人呗。”
胖乎乎的聂所长在一旁听得直点头，“拜伦博士的观点是对的。”
商业大佬沈思林并不在意这什么博士说的东西，他来这个节目只是最近他家人鱼对光脑节目了里的人产生了兴趣，所以他借此机会来露个脸给自家人鱼看罢了。
他很清楚，这个节目的目的就是给白皮书计划洗地的，他没有在老拜伦阐述观点的时候直接撕破节目组的脸已经很不错了。
主持人迟疑地点点头，心想按照节目流程，这时候就该问问其他吃反对意见的嘉宾，给节目增加冲突行和看点了。
沈思林大佬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被拜伦的观点说动，于是主持人看向一边微皱着脸的陈圆，“我看陈圆有点不同看法，要来说说么？”
“我……”陈圆挠挠卷发，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他看着台下观众一脸专注地看着他，知道他的话可能是会影响一部分人的观点的。
上台之前他收到过节目组的台本，只要稍微表达一下反对观点，然后再同意专家的观点就好。
陈圆当时同意了，但他不知道专家的观点就是这个啊！
“我觉得吧……拜伦博士的观点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正确的。但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是没法接受的。”年轻的歌坛新星抿了抿唇，斟酌开口道。
“哦？”主持人来了兴趣，坐直身体往陈圆那边考了靠，“你觉得对于哪部分人来说是正确的呢？”
他心里对陈圆的答案有一个预估，歌星应该会说，对那些大多数的贫民家庭来说，白皮书计划是正确有利的。
白皮书计划可不就是利益平民的么。
之后再随便问问沈思林，再让聂所长给大家反复灌输观点，这样白皮书计划就会初步在民众心里推广开，毕竟有两位专业人士，一位娱乐圈新星和一位商业大佬背书呢。
年轻的歌星垂着眼开口，眉眼中带着一种诚恳的认真，“我觉得，对于那部分不把人鱼当成平等的智慧生命、把人鱼的生命物化的人来说，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如果前提条件是人鱼就是个可以随意压榨利益的物件，那确实，白皮书计划能把人鱼压榨得很好，让人鱼物尽其用。”
这一棍子下去，支持白皮书计划的人，就都是单纯不尊重人鱼生命权利的人。
拜伦博士的脸色一下变淡了。
主持人原本微笑的脸逐渐变僵：“啊……这也是一个，从不同角度来看的观点呢。”
主持人听着耳麦里传来后台导演兴奋的声音，“播放量暴涨！礼物收益冲起来了！维持住！精彩！让他们打嘴架！”给他整不会了。
艹，导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收钱是要做上面要求的节目的？不是单纯为了冲播放量的啊！谁来给他救救场！
台下观众里，众人纷纷鼓掌，有个突然爆起的男声大喊，“说的好！”
那声音环绕在演播室，甚至还隐隐有回声。
弹幕也重新刷起来了。
“呜呜呜陈圆圆你真的，我哭死。”
“他说的很对啊！刚才我都被洗脑了，觉得这剥皮书还挺不错的。”
“剥皮书？挺贴切的。”
这时候，主持人慌乱的眼神飘向这里最冷静的一个男人，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望。
大佬，求救场。
男人微微勾唇，特意把麦克凑到嘴边，嫌事不够热闹似的，放了一声清晰的嘲讽。
“嗤。”
陈圆顿时有点紧张，他问，“大佬，我说的是有哪里不对么？”
拜伦博士和聂所长都看向沈思林。
顶着所有人殷切目光的男人对陈圆点了点头，“没有，我觉得挺对的。”
言下之意，他觉得不对的是谁，就很清楚了。
耳麦里，导演兴奋的吼声震耳欲聋：“噢耶！又涨一波！今晚加餐！”
主持人：“……”就非要这么为难我么？
第192章 要求人提高自己的道德责任水平，很难么？
导演你疯了么？！你还加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场面啊！
主持人在心底惨叫。
台里这次是领了政治任务的，为的就是要温和推广白皮书计划，结果上来嘉宾就开始互怼了，而且主持人听了都觉得反方陈圆说的对，这节目还有法要么？别到时候反向推广吧？
然而乐子人导演只顾着后台猛涨的流量，并没有给主持人任何建设性建议，甚至还试图拱火，让嘉宾互撕。
眼看着拜伦博士和聂所长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赞助商爸爸沈思林一副等着开撕看乐子的样子，把问题上升到道德层面的陈圆满脸都是“没错沈爸爸都说了支持白皮书的人就是冷血无情不把人鱼的命当命”，为了不出现节目事故，主持人只好尴尬救场，绞尽脑汁去接话。
“呃……陈圆是从道德层面讲的吧，确实，网上很多网友的看法和陈圆一致。但我们很难确定人鱼们是否有能力来决定自己的生育自由啊，人鱼连生存都要依靠人类提供特定环境，所以就算我们把他们看做智慧生命，提供相应的尊重……人鱼们也很难回应我们啊？”
言下之意，你提供的尊重，对人鱼来说不值一提。
因为人鱼是无法分辨这些的，他们只能被动接收人类提供的东西。
主持人强行把话题扭转回去，“如果从现实角度出发的话，就像拜伦博士说的那样，一方面是对人鱼有了一定的保护，再有一方面，大部分的家庭确实会有机会得到自己的后代。”
陈圆还想张口说什么，被聂所长抢先一步接话，“晓常讲的是比较朴实的，也是绝大部分老百姓所关注的问题。事实上，我在人鱼研究院工作了将近六十年，见证了人鱼保护管理制度的几次变迁，人鱼在领养人手里，就真的有受到很好的待遇么？”
老所长摇摇头，叹气道，“就我所见，其实大部分人鱼在个人的手里，其实并没有过得很好。研究所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医疗求助，大部分都是因为领养人的不慎对待，导致人鱼受伤的。而且我们也有对比数据，被领养出去的人鱼绝大部分是要比在研究院里的人鱼多病且短寿的。他们在帝国机构里被饲养，至少不会受到人无端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