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春这才放下心来,就笑着坐下,从身后林澜抱着的袋子里,摸出几颗板栗递给萧琞,“试试,锁村的女犯们做的,今天的锁村的饭食很不错!我觉得何老才总算是可以轻松一点了。”
萧琞微微皱眉,“大人在锁村用了午膳?”
“那可不行,我在那里,他们很拘谨的,而且这样也不好,锁村每日的饭食都有份例的,当初你和范老,陈老都说必须要这样,我可不想违背自己已经定下的规矩。”林三春说着,又忍不住一笑,带着几分馋意,“阿甲说中午要做辣鱼给我吃!”
萧琞听着,眉梢才微微舒缓,语调也低沉透着一丝柔和,“大人想吃什么就跟影甲说,他必定会为大人做好。”
林三春重重点头,“放心,放心,我会好好使唤他的!”
萧琞看着林三春毫不掩饰的兴奋和馋意,心头不由有些笑意,看着林三春的眼眸就不自觉的温和又带着一点点的柔和笑意。
“对了,萧琞,我跟从娘子要在教乐坊里救被偷卖的孩子,这事我让阿福去跟阿甲说了,嗯,我想着,多少要跟你当面说一下。”林三春转开话题说道。
萧琞微微点头,看着林三春,垂下眼,低声开口,“大人,谢谢你。”
林三春一愣,“啊,谢我什么?”
“大人尊重于我,信任于我。”萧琞看着林三春,目光深深。
大人要去做的事,何必要来跟他多说?毕竟他主动接下教乐坊拍卖的事,如大人所言,他是一石多鸟,暗含自己的算计谋划。大人心知肚明,却是依然将这件事交给他,如今又专程跑来跟他说安排从娘子解救其他孩子的事……
林三春一听,却是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萧琞,你值得呀。”
——男主哎,他肯定是信任的啊。
萧琞静静的看着林三春,垂下眼,低沉的声音突然间有些喑哑,“有个问题一直想跟大人说。”
“嗯嗯,你说。”林三春继续从林澜怀里摸来板栗,一边咔吱咔吱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
萧琞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但还是继续开口,“大人应该学些武技才是。”
林三春摇头,“我学不了。我小时候被人拐卖过,下过毒,我的身体不允许我习武。”
萧琞怔了怔,垂下眼,“那大人该好好的遵照孙大夫的医嘱,好好把药膳吃了才是。”
林三春敷衍的应了一声,就立即转开话题,“王启任为什么要去刺杀谢老太师,他难道不是应该去刺杀明家人吗?”
那王家被赶出上京,最后在回返陵东的路上被盗匪剿灭,只活了一个当时闲云野鹤在外游历的王启任。
“谢蕴是谢羽舒的祖父,是我和沈平之的老师,也是王佑仁的恩师,谢家是王家的姻亲,谢蕴的女儿嫁给了王佑仁。”萧琞淡淡的说着。
林三春哦了一声,有些茫然,这世家关系真是千丝万缕的跟蜘蛛网似的复杂!哎,等会!
“那王佑仁是谢羽舒的姑丈?!”林三春惊讶。
“也是老师,王佑仁是谢羽舒的老师。”萧琞说着,看着林三春惊愕不解的表情,便低声说道,“十年前,谢羽舒为了我和沈平之,不惜召集天下画士为我和沈平之喊冤,但不到一天,被谢羽舒召集来的画士们就被抓了起来,谢羽舒为了这些画士们,甘愿下狱,王佑仁为了救他,跪了凌烟阁七天七夜,求当时尚未死去的高宗看在死去的两位公主份上,放我和沈平之,谢羽舒一条生路。并愿意交出传世宝策,此后王家离开上京,从此不入朝堂!然后就有了画士们被放出上京,我进入幽山天牢,沈平之和谢羽舒,王佑仁进入锁村的所谓结局。”
萧琞说这些的时候,神色轻淡,语调平缓。
可林三春看着萧琞的黑底透红的眼眸,却发现这双平时看着他很是温和的眼眸,这时候是让人心惧的看不到底的深渊!
一时间,沉默在蔓延。
林三春垂着眼,萧琞静静的看着他,后头的林澜早已站在了阴影处,默默的收敛了气息。
“……我小时候被我二叔骗出去卖给夷族的时候,那时候我挺恨的,我被迫天天缩在小桶里,只能透过缝隙,看着天空,白天,夜晚,下雨的天空,有白云的天空……后来我喜欢上了那片天空,我就想着,哪怕不能回到我爹娘哥哥的身边都好,我也要逃出去,我要天天自由自在的看着那一片天……”林三春说着,抬眼看向萧琞,神色认真的说着,“后来我做到了。”
萧琞的声音有些低哑,“大人好厉害。”
“萧琞。你比我厉害多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最厉害的那个人!”林三春说着,眉梢微微弯了弯。
萧琞凝视着林三春,黑底透红的眼眸深处的深渊似乎点燃了什么,那种空洞阴冷,狠厉幽沉似乎淡去了许多。
“即便如此,大人还是要好好的用药膳。”萧琞神色舒缓的说着,眉眼间温和的似乎染上了难得的一点笑意。
林三春摸了摸鼻子,那种难吃的药膳就算了吧。
但他没有说什么,用往年在浙州的经验,这个时候就敷衍的应和了几句就行了。
但萧琞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
林三春带着林澜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拐了个弯,林三春站在了山间的路边,看着下头不远处的锁村,他看到沈平之和范敏德,冯典三人正在争论什么,又看到范显和陈元似乎拿着地图正和孟居易说着什么……女犯们在借着阳光在广场边绣着什么,卢家娘子和郑明月来来回回的指点着……
“公子?”林澜摸了摸已经有些冷的板栗,递过去一个,“公子,吃吗?”
林三春接过,一边吃着,一边慢慢的朝司监所的方向走去,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澜澜,你觉得在这里开心吗?”
林澜点头,“开心。”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和公子一块的话,在哪里都好玩。但是公子你不能受伤。”
林三春转头对着林澜笑道,“放心,你家公子没有那么容易受伤的!”
林澜,“……”上次不是还扭到脚了吗?
******
幽山天牢里。
萧琞慢慢的翻阅着手里的册子——被骗出拐卖,流落夷族整整三年,差点被做成了人蛹,中了蛇毒,差点死了……若不是聪慧过人,又胆大,岂能活着?三年来躲避着林家的眼线,直接去了南都找到了外祖家……然后杀回林家,拿着收藏的证据坐实了那将他拐卖的二叔罪名……
而这个人,如今懒懒散散,却又这么心软,看似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原来也曾经踏足过地狱吗?
所以,v fable v来到幽山后,才会给他们这些罪人开了看见天空的窗……
萧琞慢慢的合上手里的册子,也唯有受过伤的人才懂伤口的那种疼了。
萧琞抬眼看向上空的小窗,阳光如金色的蝴蝶欢快的跳跃着,在他满是伤痕的手掌上顽皮的停歇,但又偷偷的飞走,如果他紧握手掌,只能抓住虚无……
*****
夜深三更时分,丰裕城,有间茶馆里。
金来多匆匆的进了三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才快步走向最后的偏僻的厢房,推开厢房的门,看着里头的人坐在桌旁,暗淡的厢房里只有窗外的月色漏进来的一点光芒。
“王公子,来,您把这个给填了。”金来多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还有一张纸。
坐在桌旁的中年男人——王启任接过,翻了翻,先是一怔,随即皱起眉头。
他慢慢的抬眼看向金来多,神色阴沉,“这些……就是代价?”
“对的,对的,您要去探监的人,您填一个,咳,当然,不能真的填,还有,就是这个笔迹得我来写,这是为您的安全……”金来多絮絮叨叨的说着。
王启任皱眉抬手阻断,低声阴冷开口,“我问的是,什么叫做等同于探监人价值的礼品?”
金来多眨了眨眼,一边谄媚一笑,一边凑过去,小声开口,“就是你觉得你去探监的这个人,他值多少钱?是一两白银,还是一万两黄金?”
王启任的脸色整个黑沉了下来,他冷冷的盯着金来多,不说话,探监权的钱,他已经交了五百两!没想到,还得再交一个什么礼品!
金来多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退,但面上还是讪笑着,“您看……这个,这个……”
王启任垂下眼,摸出怀里的玉佩,直接放到了桌上,将册子推给金来多,“写!”
金来多忙不迭的点头,又看了看那玉佩,眼睛一亮,哇哦!好东西!公子肯定喜欢!
*****
此时的幽山司监所里。
林大福正在和影甲低声说事,突然间冒出来一个黑衣人,恭敬跪地,禀报,“统领!王启任已经朝幽山来了!”
林大福猛然站起,“王启任?!”
影甲也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他是打算偷偷的进入幽山?”
“是丰裕城的掌柜金来多亲自带着人来的,走忘川路!”
林大福一愣,啊,金来多带人进来的?走忘川路?那就是主子最近开发的专门来给探监的人准备的小路径了?等等!半夜三更带人来探监?!
影甲看向林大福,有些踌躇的开口,“你看,这事……”
这个金来多怎么办事的!林大福脸色沉了下来,磨了磨牙,“我去喊谢羽舒,我们去忘川那边接人,不要吵醒公子,公子今天心绪不好,让他多睡睡。”
影甲点头,非常赞同,今天主子突然叫了孙大夫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孙大夫回了司监所,就要求对林大人做一次全面的把脉检查,把脉检查后,孙大夫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问了问药膳的事,就非常生气的骂了他们几个,说都没有好好的伺候林大人,药膳都没有好好用!还说这几日,林大人必须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天塌了的事都不要来烦林大人!
这也惊动了范显他们几人。
范显他们仔细的问了问孙太一,才知道林大人体虚严重,且有些劳神过度了,必须好好的休养。
重点是药膳,绝对要用完!
林大人自己也有些心虚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最后对着林大福和他的时候嘀咕了几句什么“萧琞真是瞎担心什么的。”
——唉,瞎担心?也不算是瞎担心,他去孙太一那里拿药草和药膳方子的时候,又偷偷的问了问,林大人幼时曾经遇过灾劫,体质真的不算好。而且这个身体也不比他们家的主子,他们家的主子如今虽然只恢复了八分,但用孙太一的话来说,十个林大人也比不上他们家主子的身体好!再说林大人最近劳心劳神的,也的确需要好好的休养。
当然大问题肯定没有,就是要养好。
影甲蹲在厨房的地上,想着影乙之前突然闪现在他的面前,带来主子的严厉警告和训诫!……影甲默默的抬头看天,他真的只是一个影卫啊。
第45章 牢头的创业20
金来多带着王启任小步的走在这山间小路上,这每隔一里地就挂着一盏小橘灯的……果然是他们家公子会做的事!
王启任眯眼慢慢的走在金来多的身后,手里却是始终紧紧握着一把剑!
他带着猎鹰小队潜伏在上京,除了刺杀谢蕴那个老匹夫!也是想杀了明家满门!哪怕拼上他的命!可他刺杀谢蕴失败了!谢蕴那个老匹夫四周戒备过于森严!没关系,杀不了谢蕴,他就去杀了明家满门!就在他正准备带人去杀了明家满门的时候,有人出面了,给他送来了他大哥王佑仁的信!
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的确是他大哥的笔迹。
——他的大哥……还,还活着吗?
大哥信里只说让他来幽山探监,他便想到了长春镇的金来多,探监?幽山存在已经千年,什么时候有过探监!他心存疑虑,兄弟们也让他考虑考虑,怕这是一个陷阱,可是他想他大哥,这世上,王家的血脉就剩他和大哥了!所以,他来了,哪怕这也许最后是一个陷阱……
可万一呢?万一不是陷阱呢?
那他,不就可以看见十年未曾见面的大哥了吗?
忽然,王启任顿住脚步,前方尽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即便模样有些变化了,似乎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率性的少年郎了,可是,可是,那真的是,那只能是——
“羽毛!小羽毛!”王启任颤抖着声音喃喃的说着,忽然,身形一动!
走在前头两步的金来多甚至只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形,就见王启任猛然扑向了前方!
而和林大福站在一起的谢羽舒也浑身颤抖着,也张开双手扑向了王启任,“启叔叔!”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王启任沙哑的声音有些哽咽,紧紧的抱着谢羽舒,“太好了!你,你老师呢?你老师是不是……”王启任小心翼翼的问着。
谢羽舒擦了擦眼睛,声音还有些哽咽,“启叔叔放心,老师也好好的,都是多亏了大人,只是今晚夜深,老师已经睡着了,阿福管事说,明日再见面也好的,就不要打扰老师了。”
王启任听着,微微点头,松开谢羽舒,抬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等待着的林大福和金来多。
“两位……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王启任客气的拱手问道。
“太晚了,你且随我们回去,晚上你就和谢羽舒挤挤一起睡,待明日我们禀报了公子,再说这探监的事。”林大福说着,转头瞪了眼金来多,“你也跟我回去。明日你自己跟公子解释一下!”
金来多讪笑一声,那还不是之前公子说,若是这个王启任来了的话,就尽快带到幽山来嘛。这幽山和长春镇虽然是最近的,但也是需要一天的路程,他可是紧赶着的马不停歇的带着王启任赶来了。
王启任点头应下,拉着谢羽舒慢步跟上了前头的林大福和金来多。
前路尽头一个转弯,有些昏暗,但很快,就慢慢的亮堂起来,一条青石板路悄悄延伸出来,两旁有些野花摇曳,空气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清新味道,而路旁,每隔十步就是一盏橘灯,虽然烛火不大,有些暗淡,但是数量多,每隔十步就是一盏橘灯,在夜色里这样慢慢延伸下去,居然有和夜空的繁星点点互相呼应的感觉。
静谧,幽美。
哪里像是幽冥地狱之所?
王启任又看向身侧的谢羽舒,虽然身上是普通的布衣,束冠也只是一条绿带,但是精神奕奕,没有犯人的那种萎靡惊恐之感,甚至他还有些恍惚看见几分当年的悠然自信……
王启任心头忍不住疑惑,这里真是幽山?
但看着谢羽舒的脸颊,脖颈,忽然又发现,那里有刑罚的痕迹!狰狞的疤痕!
王启任一把拉住谢羽舒,“羽毛!你的脖子?”
谢羽舒被拉住的时候,有些茫然,但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脖子,低声开口,“启叔叔,已经没事了,是旧伤。”
王启任张了张嘴,又慢慢的抿上。
前头的林大福和金来多转身看向王启任和谢羽舒,“怎么了?”
“没事,阿福管事,我们就来。”谢羽舒忙说着,拉了拉身侧的王启任,继续朝前走去,一边低声开口,“启叔叔,自从大人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受过刑罚了,你别担心。”
王启任沉默点头。大人?那位新上任的司监官?
待进了司监所,简单安排了一下,王启任就随谢羽舒去了房间休息。
林大福就揪着金来多直接进了前堂的小厨房,影甲还在那里蹲着摘药草。
“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就把王启任带上来了?”林大福压低声音怒问。
金来多缩了缩头,呐呐开口,“是,是公子之前吩咐的,说如果王启任来幽山探监,就尽快带他上来,而且外头的人都快找到长春镇了,我怕出事,所以……”
林大福按了按额头,是公子吩咐的?公子之前就预判过这个王启任的行动,没想到还真是被公子预判成功了。
“总之,公子最近都需要好好的休养,你没啥事就别打扰公子了!”林大福严肃的警告着。
金来多忙不迭的应着,又担心的急急问着,“公子怎么了?”是这幽山的环境不好,公子生病了?一定是!
“最近事多,公子需要休养,没事,你们好好的做事,把接下来的教乐坊的事情做好!”林大福严肃的说着。
金来多正色应了下来,随即小声的开口,“阿福管事,刚好有事跟公子说,是关于绿园那边和教乐坊的。”
影甲抬头看去,林大福这会儿已经让金来多坐下了。
影甲就起身擦手,顺手端来了温着的三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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