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让他思考起来变得迟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直到被传送到下一个世界,他狠狠掐着自己直到渗出血迹,疼痛传来,他才确信他还在现实中。
那记忆刻得太深,以至于他在见到装在小瓶子里的营养剂时,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厌恶。
但入乡随俗,他不能让自己的异常引起别人的注意。
况且,今后肯定有没时间吃饭需要服用营养剂的时候,他必须克服心理障碍。
于是,他找了个好天气,拿出各种口味各种牌子的不同营养剂,打算给自己来一个脱敏治疗。
但他高估自己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胃部主动排斥这样的液体,刚刚喝下去的立马就会吐出来。
他并不气馁,只是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机械性地继续喝,继续吐,直到成功为止。
到了最后,他的喉咙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终于能勉强喝下去了。
可能是他的脸色太过糟糕,那天魏朗星简直是大惊失色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要说没事对方肯定不信,唐玉安便告诉他,自己只是看了一篇小说,有些感同身受。
魏朗星非常理解这种情感,便说他姐姐也是这样,看个肥皂狗血剧都哭得稀里哗啦的,魏朗星因为这件事嘲笑了她好几回,然后被她一边哭一边追着打,他又碍于爸妈在家不敢还手。
他知道唐玉安的共情能力强,突发奇想问他如果能选择成为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他会选择谁。
他问得爽朗又坦荡,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唐玉安想了许久。
最后,他缓缓抬头,看向魏朗星的眼睛:“我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安分守己,能吃饱饭,能睡好觉的普通人。”
这场谈话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此时的魏朗星吃完自己做的黑暗料理,看着透过窗户的阳光,倏得想起这句话来。
自己当时还好奇地问唐玉安,难道你不想做主角吗,气运加身,以拯救世界为己任。
唐玉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他说太多了。
魏朗星以为他说的是责任太多,或者是变故太多,但唐玉安其实说的是带来的情感太多。
他这样患得患失的人承受不起。
魏朗星后来一直在琢磨他没说完的话,还在姐姐打电话喊他带父母检查身体时提了一嘴。
姐姐笑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这点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平平淡淡才是真,知足常乐是最宝贵的品质,她说,等你有了对象,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就知道了……诶呀我忘了,你跟工作结婚了,没空找对象。
“也不是……”
他嗫嚅了一句,对面的姐姐立即警觉,噼里啪啦地来了兴致开始审问他,被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但他还是把话听进去了——
认识唐玉安以后,他慢慢习惯了用真正的食物代替营养剂。
说实话,他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的,不是食物有多让他感兴趣,而是他看唐玉安吃饭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慢条斯理,像只优雅又可爱的黑猫。
他第一回把知足常乐四个字咀嚼出了味道。
得了投喂的乐趣,他便开始痴心妄想自己动手,这也是他想在唐玉安回家前尝试一下做早餐的原因。
他正刷着盘子,却接到了谢存的电话。
唐玉安和于辽一起不知所踪,看守的人被下了药。
盘子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魏朗星在拉开冰柜门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会和一颗人头对视。
他看着那眼皮未合上的死鱼眼,感到一阵恶寒。
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不知道把唐玉安带去了哪里。
一想到唐玉安现在可能会害怕,可能会受伤甚至更糟,魏朗星就心急如焚。
于辽,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偏偏选择他……
冰柜的上一层,甚至还冻着于辽自制的冰淇凌。
自己和唐玉安甚至还品尝过,那时唐玉安还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唐玉安说,你这水平完全可以出去开店了。
当时于辽笑了笑,回答说这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他喜欢冻些东西。
也不知他说的是冰淇淋还是人头。
魏朗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厨房里除了那颗人头,实际上布置得非常温馨——
各种餐具都是配套的,整整齐齐摞在一起;墙壁刷成了天蓝色,让人看了很容易平静下来;低位的瓷砖擦得干干净净,上面还装饰了一些精美的挂件与贴纸。
就连衣钩也是小花的形状,点缀在角落里,与环境完美契合。
今天阳光明媚,太阳还未下山,微风从被打开的窗户里吹拂进来,带来的本该是清凉与舒适,但魏朗星却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
最好把他打得更清醒一些,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是真真切切挨了揍的——
先前被迷晕的看顾的职员收到他的消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冰袋,脸还有些肿。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变天了。
而且与自己转醒的唐玉安不同,他是被一拳揍醒的。
罪魁祸首,就是发现不对闯了进来的谢存。
可能是他服用的药物剂量有些大,当谢存狠狠摇晃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正在梦里划船呢。
平静的湖面上,他哼着小曲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好不快活。
只是……这小湖哪来的浪花啊,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职员咚的一声,船翻了,他在梦中坠入了水里,也在现实中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沙发太软,他的姿势又不是非常舒服,只觉得腰酸背痛。
脸也痛……是谁把他给打了?
下一秒,他就被直接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眼前一张慌张又急切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药物对他的影响还没完全消失,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清谢存在问什么。
“唐玉安?就在客房啊……”
谢存的脸变得煞白,知道他这是什么都不清楚。
一松手,他没站稳又摔回沙发上。
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他终于完全清醒了。
看护的人员和保障局的同事都不见了,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迎来黯淡的终结。
他不是没有防备意识,只是没想到背刺他的是他放在身后保护的人。
于辽伪装的实在太好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于辽是个在经历了苦难后仍然乐观向上的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但不论他隐藏得有多好,归根结底这都是自己的失职。
他顶着一张肿起的脸,心情跌入了谷底。
为了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寻人的过程中。
职员本以为和唐玉安走得很近的魏朗星会怪罪自己,但他什么也没说。
魏朗星好像变成了一台机器,屏蔽了无关的人和事,只为了让自己持续不断地运转下去。
他看着魏朗星这个样子,更觉得自己必须多做些什么。
所以,当魏朗星给他发消息让他尽快赶到的时候,他的心跳得飞快。
是有新线索了吗?
必须是这样,拖得越久,唐玉安的危险就越大。
一整个白天过去了,魏朗星已经调用了所有他能调动的成员,却一无所获。
他们顺着监控不断追踪,只找到了于辽用于掩盖踪迹抛弃的那辆车。
他们把车上上下下检查了三遍,只翻出一条备用的毛绒毯子。
谢存的反应尤为激烈,大骂着狠狠地踹向轮胎。
而左听寒与他截然不同——
他几乎全程一言不发,更是在搜索无果后转身就要开车继续向前。
“你要去哪里,这就放弃了?”谢存恼怒道。
左听寒只回答了两个字:“找人。”
“没有痕迹表明他们去了哪个方向,这里全是岔路,你怎么找?动动你的脑子!”
左听寒说,那就一条路一条路找,直到找到为止。
他紧了紧腰间的配枪,若是能找到,直接动手抢人,他所受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擅长杀人,却不擅长救人,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唐玉安保证过,说没有下次了。
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只要回去,一定能够将人护好。
现在看来,他的话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边路况能查询到的信息很少,他知道这样没有目的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不能停下,他一旦停下,可能就会永远错过再见到唐玉安的机会。
如果找不到,如果找不到……
谢存猛敲他的车窗:“我跟你说话呢!”
他本来还只是随机地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怒火倾泻在左听寒身上,但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火气真的窜了上来。
花言巧语惯了,他知道如何讨人欢心,自然也知道说什么话最能伤人。
“难道这件事不是因你而起吗,你现在甩脸色在给谁看呢?”谢存颇有些恶毒地说:“如果不是你不长眼睛撞了人,唐玉安会留在那里?”
其实这中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就算没有车祸于辽也可能会进行其他谋划,不能全怪在左听寒头上。
但谢存现在需要一个能让他责难的对象,于辽不见踪影,他就把矛头指向了左听寒。
而且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就是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挥金如土,游戏人间,根本没有人能约束他。
在他生气恼怒时,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都要平等地遭受他的指责。
只要能怪罪他人,他很少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他瞪着左听寒,两人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魏朗星打断了他们的交锋,队伍好歹也组建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队长严肃地发号施令。
“现在不能内讧,你们有力气,留着等到见到于辽的时候。”
越是紧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即使再六神无主,他也必须做那个主持大局的人。
“你们几个分头行动,寻找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我已经联系了庞晋,支援马上就来。”
谢存这次没有反驳他的安排,只是问:“那你呢?”
“我会回到于辽的住处,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魏朗星的眼睛黑得像是枯井,他想,问题出在人身上,那就从源头下手。
结果这一找,源头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人头。
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魏朗星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缺乏经验的小职员,就有些过头了。
他接到短信后飞速地跑了进来,看见魏朗星神色有些奇怪,而一边的王文正抱着垃圾桶吐得厉害。
“魏队长,什么事?”
魏朗星调出一个信息界面:“记得这个人吗?”
职员点点头:“他不是于辽的直属上司吗,之前还联系过他呢,但因为他出差的地方信号不通没联系上。”
魏朗星抬手一指:“不用联系了,他在这里。”
职员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不负众望地火速找了另一个垃圾桶,和王文一左一右地吐了起来。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魏朗星已经简单检查过,留好照片并通知法医赶来了。
这让职员又一次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些。
他压下恶心,按魏朗星的吩咐通知相关部门提高了于辽的危险等级。
没有发现其余的身体部位,可能已经被丢掉了。
抛尸其实是一项技术活,如果手段和地点选择不正确很可能会被人发现。
但于辽显然足够大胆,他偏偏留下一颗脑袋,还堂而皇之地冻在自家冰柜里。
一想到自己之前吃的冰淇凌就是从旁边拿过来的,职员就一阵反胃。
他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开始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了一连串证据证明于辽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行为无法预测。
他还没说完,但在看到魏朗星的脸色时堪堪止住了。
他一定在担心唐玉安也会遭遇这样的事,他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亲近的人身上,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但魏朗星没有崩溃,他必须推着自己往前走。
“他很聪明,肯定没事的,”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肯定没事的。”
————
第二次从同一个地方醒来,唐玉安平静地坐起身关掉小夜灯,都有些敬佩自己的适应能力。
他看着于辽做饭,打扫卫生,然后拿出了一兜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子。
果子的颜色并不鲜艳,这反倒让他放心,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他把这种理论说给于辽听,于辽洗着果子,熟练地去掉多余的枝叶,放在篮子中递给他。
“也不尽然,我眼前这个就没毒。”
他说的不是果子,但唐玉安并未听出来,反而因为果肉的清新而感到惊喜。
“这是什么品种的水果,这么好吃!”
个头并不大,圆圆的,暗红色的果皮,有点像缩小版的苹果,但核特别小,吃起来很痛快。
于辽告诉他,这果子叫魔鬼的眼睛,吃了能看到过世之人,游走在两界之间。
“啊?”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这东西真的有什么魔力,还是于辽又犯病了。
谢存同他说过有些星球存在很多奇特的生物,比如长着三只眼睛四条尾巴的星兽,或是拥有独立语言,可以把骨头缩在一个小罐子里的某星球土著人类。
他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还是蛮感兴趣的,不由自主听进去了许多。
这么看,似乎……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魔法生物的存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唐玉安含着一口果肉,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于辽看着他小仓鼠一般的震惊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逗你的。”他坐在唐玉安身边,膝盖和他贴在一起,拿起一颗果子啃了一大口。
不错,还是童年的味道。
“这是我妈妈长大的星球的特产,我带了些种子过来种在这里。它确实有一种别称叫魔鬼的眼睛,但那是母亲为了哄孩子安心睡觉编的小故事,说你只要吃下这果子,魔鬼就看不见你在哪里,不会在你睡着时把你抓跑了。”
小孩子其实很好哄,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许多天马行空的事情。
唐玉安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小时候相信这个故事吗?”
“我当然信!”于辽凑近了一些,有些神秘兮兮的,“事实上,我现在也信。”
唐玉安不知他是保有童心还是真的幻想出了不存在的魔鬼。
“因为我相信,心诚则灵。”于辽拉过他的手,挑了一颗最大的果子放在他的掌心,“所以,只要你相信这果子是有魔力的,晚上睡觉时就不用害怕了。”
饶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他的用意竟然落在这里,唐玉安呼吸一滞,觉得手中的果子莫名变得有些重。
虽然知道这个故事幼稚了些,但就是让他感到了安慰的力量。
他怕黑,怕夜晚,是因为他害怕回到那口棺材里,害怕被关在封闭的不见天日的小空间内苦苦挣扎,却无人回应他的求救。
归根结底,是他不够坚强,害怕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一个小果子不算良药,治不了他的病,但他嗜甜,起码可以从中汲取到一点力量。
如果换了旁人,他可能会想办法回应对方的好意。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更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他得到什么,便会给出同等的付出,他觉得这样才算公平,才算干净。
但是……现在关心他的人是个绑匪。
他一直在寻找溜走的机会,只是碍于于辽始终盯着他让他不好行动。
有这一层关系在,于辽的好意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负担。
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吃完饭,于辽问他会不会感到无聊。
唐玉安立刻警觉,心想他不会是要做什么危险的活动吧?
带自己回去是不可能的,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小块地方,万一于辽突然犯病给自己介绍他的那些“朋友”,自己要是说错话了,不会被处理掉吧?
于是,他摇了摇头:“在这里可以放松下来,挺好的。”
于辽突然冲他一笑:“我有更好的放松方式,要不要试试?”
他笑得唐玉安有些心神不宁:“什……什么?”
总不能是打扫卫生吧,但是放在于辽身上居然莫名的合理。
在唐玉安紧张的目光中,于辽搬出了一个小型的投影仪。
唐玉安:……
“你说的放松方式,就是看电影?”
吓他一跳,没想到于辽这项爱好那么正常。
和做冰淇淋一样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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