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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亲亲,先变乖(故栀)


“院长,请问这大概是他几岁的时候啊?”程蔚朝没有移开眸子。
孟英看了眼:“七八岁吧。”
程蔚朝鼻子蓦地有些酸酸的:“怎么那么瘦啊。”
孟英想了想,既然都允许看照片了,想来是本来就没打算瞒。
于是她开口道:“没办法,他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甚至说营养不良都是往好了说。”
“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世,但警察送过来的时候,说怀疑曾经受过虐待。”
“那时候,他不肯说话,对外界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但当我想摸摸他的头时,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蜷缩起来。”
她至今都还记得对方缩成一团护着腹部颤抖的模样,瘦瘦小小的。
程蔚朝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甚至不知道细节,仅仅是“虐待”两个字,就足以让他感受到窒息。
似乎每一次对孟此霄的了解更深一步,他就感觉受到了更进一步的冲击。
他从小在极致美好的环境中长大,就算知道世界上有很多恶,但也总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上想。
特别是对孟此霄,他总是会设想更好的那种情况。
在知道对方被资助时,他想,如果没有经济条件,有家人的爱也很好。
后来又知道对方在孤儿院生活过,又想,好在有个庇护的地方,或许曾经有过家人的爱。
可现在,这层幻想也被打破。
每次都会往更糟的那种情况而去。
档案室所有的细小灰尘仿佛一股脑地涌入了肺腔,让他控制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孟英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
夕阳渐渐下沉,小县城里没有高楼大厦遮挡视线,所以能看到很远的天空。
漫天晚霞,美不胜收。
孟此霄坐在院子了,自从回了短信后,他的姿势就没有动过。
怀里还抱着一个没忍住困意安心入眠的小孩。
他不太确定院长会和程蔚朝说些什么,但总归是些他无法亲自说出口的话。
那是比在阳光下一件件脱去衣服还要困难的事。
他大概能猜到,程蔚朝对推进他们的关系是有些不安的。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
可若是知晓,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以前是他单方面地终止了对方了解的进程,因为太难受了。
但这次,他想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后面或许更甚,尽管是如此艰难痛苦的过程,还是要继续下去吗?
一道阴影在面前落了下来,孟此霄的眸子动了动,程蔚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身形修长的人在黄昏的余光下缓缓蹲在了他的面前。
孟此霄看着他的脸,对方的神情是少有的柔和,但又和往常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他没能看出什么。
竟有些想感叹,真的是长大了,他居然也有看不透对方的时候。
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先开口。
程蔚朝已经温声道:“孟此霄,给我捐捐款吧。”
孟此霄一愣,一时间有些愕然。
程蔚朝仰着头朝他笑道:
“不需要太多,能买下一颗种子就行。”
“我们一起种棵树吧。”

孟此霄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又或者说,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段话。
回过神来之后,他将怀中熟睡的幼崽交给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
程蔚朝也没急,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安静地等着孟此霄回来。
待人重新坐下后,他才轻声道:“你喜欢什么树?”他指了指不远处高大繁茂的香樟树,“那个怎么样?或者悬铃木?”
孟此霄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声音滞涩道:
“太大了,我的院子种不下。”
“我有足够大的院子。”
孟此霄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紧绷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那就种吧。”
“嗯。”
两人安静地看了会儿远处渐渐下沉的夕阳,程蔚朝突然开口道:“所以为什么会这样频繁捐款呢?”
孟此霄黑色的眼睫轻轻垂下:“喜欢。”
程蔚朝扭头看向他:“是单纯喜欢捐款,还是为了喜欢的东西才捐款?”
孟此霄偏头对上他的目光,蓦地有些心惊。
他其实之前就有所察觉,不管程蔚朝面上表现如何,一些细枝末节足以说明对方的成长。
但未曾想到他会是如此的敏锐。
最后,竟是孟此霄先避开了视线,低声简洁道。
“会舒服些。”
他不知道程蔚朝这种具有极高自我价值认同感的人能不能明白这个意思。
大概是一种补偿心理,觉得只有付出些什么,体现出一点个人价值,才值得拥有些什么。
这种心态和他的情感需求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就比如买一辆车,他是能够坦然接受的。
因为他不喜欢车,这只是一种有助于他节省时间,把更多精力花费在工作上创造更大价值的工具。
还比如,之前的房子装修,最开始敷衍交代设计师,只要能住就行,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直到他换了想法,有了想要的房子模样。
一切问题源于任何他情感上的喜欢和“我想要”。
可偏偏这两种情感人们最是难以割舍。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孟此霄听到了程蔚朝放轻的声音。
“做公益很好,有喜欢的东西也很好,但更好的是,这两者不需要关联起来。”
孟此霄的眼睫猛地颤了下,他突然就有种被猛然击中的感觉,心脏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而且击中他的点真的很奇怪。
他以为,在听到“……很好,……很好”后,下面接的会是“但不好的是”。
可程蔚朝却给了他一个“但更好。”
这股劲缓过之后,他才开始有些感叹。
不知道程蔚朝是怎么联想到这两者,并精准地说出了他的想法的。
一时间,孟此霄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除了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从来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个问题。
知道孟此霄有捐款习惯的人,比如他的银行理财经理,他们有个误解,好像都觉得他是心情好了,就去做做善事。
但其实因果反了,先做了好事,才有资格开心。
听到了程蔚朝的话,孟此霄的声音有些缥缈,不知道是在问程蔚朝,还是在问自己。
“那我有很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能让自己更安心地拥有了。
程蔚朝愣在了原地。
他一开始听到对方频繁的捐款这件事时,确实没能想到很多。
但他在临走之前向孟英询问了一下对方每次捐款的时间。
其中有几次,比如露营,是程蔚朝能明确判断出对方当时心情和状态都是比较好的时候。
过去五年空白,对方的日常生活他知道得很有限。
但孟英说:“还有次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装修房子那段时间,也特别频繁。”
“装修房子?”
孟英应了一声:“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当时和此霄打电话闲聊时,他还说很喜欢房子的风格。”
孟此霄向来是个极少表达自己内心和喜好的人。
程蔚朝好似捕捉到了些什么。
直到刚刚回到了孟此霄面前,短短几句对话,他却什么都想通了。
现在听到对方用这样低低的语气,问“有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时,程蔚朝难受死了。
他一直认为,“想要就要”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
“很多东西在你拥有它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创造价值了。”
“比如种一棵树,给它肥沃的土壤,精心的浇灌、施肥、防护,你在养一个生命诶;又比如装扮一个漂亮的屋子,它之前甚至都不存在,因为你才会有它,‘创造’本身就是价值。”
孟此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人安静短暂地对视片刻。
程蔚朝又想抱脑袋了,甚至急到想原地转圈,因为他意识到,大道理谁都会讲。
有些观念和心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最后,他看向孟此霄:“要不这样吧,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做公益,就去做。”
“但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你就先跟我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孟此霄原本紧张颓丧的心绪已经消散,现在甚至能笑着问:
“跟你说干什么?”
“需求转移啊,是我想要,是我喜欢,然后我去让我们一起得到。”
“可我不想跟你说。”
好像在向程蔚朝索取些什么一样。
“但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我们只是爱好恰好相同,你在向我分享而已。”程蔚朝补充道,“你总不能让我去阻止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你在玩文字游戏。”
孟此霄被他逗笑,他们爱好相同个屁。
但见鬼的是,孟此霄设想了下那种情况,如果是程蔚朝喜欢,他好像真的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见人在思考,程蔚朝心里一动。
“要不你每次有需求要提,就给我钱,这样会舒服些吗?”
程蔚朝倒没别的意思,他就是希望对方渐渐能把捐赠行为与个人情感寄托分离开。
孟此霄:“……”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不会惦记他那三瓜两枣,再绝的恋爱脑听到这话都得清醒一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程蔚朝自己就已经否决了这个浑招。
“算了算了,显得我俩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我又不是什么特殊服务者。”
孟此霄蓦地笑了出来
程蔚朝扭头看向孟此霄,有些犹豫。
他其实一开始想的,是和对方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没有什么比得到专业意见更直接有效。
但这就已经是太敏感私人的事情了,他不知道孟此霄会不会很抗拒这个。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只有路灯散发着荧荧的光。
孟此霄和他短暂地对视片刻,似乎看懂了他想说什么,缓缓开口道:
“干预过。”
程蔚朝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此霄安慰道:“不知道院长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别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别担心,大多时候其实已经能控制了。”
程蔚朝不赞同:“可你最近不像是能控制得住的模样。”
“……”
孟此霄觉得他真难缠,总不能说,因为都和你有关吧。
其实他基本只有在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有些病态,后面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已经好了很多。
很长一段时间的捐赠频次其实都很正常。
如果现在再来一次,也不会再发生当初的情况。
近几个月之所以有失控趋势,桩桩件件都是因为对方影响了心绪。
程蔚朝不是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件普通的物品。
对孟此霄而言,那是世界上最棒的礼物,还是失而复得的那种。
握着这样的礼物,他难以心安理得。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孟英已经从屋子里出来叫他们去吃饭。
孟此霄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于是程蔚朝也不再纠缠,准备一起进到屋子里去。
“程蔚朝。”
孟此霄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
孟此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撇开头,缓缓开口道:
“不要悬铃木,也不要只一颗。”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也就顺了很多:
“我想要种桂树,一整片的那种。”
“我要你给我种。”

说完,他就快步进了屋子里,留下了外面呆滞在原地程蔚朝。
直到听到里面传来补充的一句话:“钱我来付。”
到底还是不能完完全全的理直气壮。
程蔚朝失笑,然后追了进去:“诶,你想要什么品种来着?”
孟此霄懒得理他,坐到了餐桌边。
这里的人们口味偏酸和辣,孟此霄其实都能吃,但那也只是口味上的不挑食。
后面为了养身体,基本吃得比较清淡。
程蔚朝吃辣也不算多,孟英明显照顾到了两人的口味,餐桌上大多饮食比较清淡,偶有一些偏酸本地特色,特别开胃。
吃完后,孟此霄就带着程蔚朝去外面散步消食。
程蔚朝开口道:“我想听听你以前在这里的生活。”
夜色有些凉,孟此霄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他仔细想了想。
“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很机械重复。”
“我们会在七点钟的时候起床。”他指着院子里的空地,“洗漱好后,院长妈妈会在这里带领我们做操。”
“然后吃早餐,打扫屋子,上午八点半,学习认字,她带我们诵读,下午学算术,然后是娱乐活动时间。”
当时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员工,大多事情都是院长妈妈亲自操持,早些年是真的很辛苦。
“娱乐活动有什么?”
“做游戏吧,老鹰抓小鸡、丢沙包、角色扮演之类的。”
“那你喜欢玩什么?”
孟此霄一愣,因为他并没有参与过那些游戏。
程蔚朝扭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其实知道。
他和孟英闲聊的时候,有听对方说过,小时候的孟此霄是没有朋友的。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话,性子孤僻,甚至对其他人来说还有些奇怪,没有小孩子愿意和他玩。
又加上他长得瘦小,甚至还会被人欺负。
以前的福利院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小孩,他们也知道,有些东西得靠争和抢。
于是,孟此霄小时候的境遇其实不算好。
孟英说起这个的时候很自责。
程蔚朝能理解,这么多小孩,又没有人去帮衬,加上孟此霄不会主动去说,她确实难以顾及到每个孩子的每个细节。
但这不妨碍他听到的时候很难过,所以他现在想问一问孟此霄,听他以自己的视角来说说以前的那段生活。
“我没有什么喜欢玩的。”
他带着程蔚朝走到这座建筑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这里现在已经被重修过,但当时应该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那时候,这里是一间破败掉的房子,堆满了废砖、木板和混凝土之类的废弃建材。
因为阴凉昏暗,所以被传得很玄乎,那些小孩们讲鬼故事的时候,会带上这间房子。
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很安静。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此霄带着程蔚朝在这间早已重建过的房子里转了一圈。
“发呆,看天,看云。”
程蔚朝笑了:“天和云,看来你很喜欢院长给你取的名字。”
孟此霄轻轻“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刚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准确来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蔚朝一愣。
孟此霄的神色却很平静,想着当年的事。
之所以不记得,身体原因和心理原因都有。
当时警察说,是一对野外探险的夫妻在河边发现了昏迷的他。
那时他年纪那么小,脑袋受到过撞击,又高烧好久。
就算醒了过来,整个人的意识并不清醒,反应也很迟钝,无法回应任何人。
只要警察一问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家住在哪、家人有谁,他的应激反应就极其严重。
反馈到身体上,甚至会心悸、休克,极其排斥对过往记忆的追寻。
于是,他们把他送到了孟院长这里。
孟此霄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因为对过往一片空白,所以麻木、茫然、好像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
直到孟英站在他面前说:“有天、有云,还有诗,就叫此霄吧。”
他那时候其实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的,他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动。
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直到他听到了云。
云好像很好。
程蔚朝伤心道:“要是没有想起来就好了。”
上次露营的时候,对方说起过那层层的高山和没有色彩的村庄,明显是有记忆的。
孟此霄淡笑了下:“院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孟英感叹的是,不记得也好,以后就只往前看。
因为警察推测过,他有过一段很不好的过往。
可是上天并不怜悯,过了很久后,他还是渐渐地想了起来。
还不是一次性来个痛快,像是钝刀割肉般,片段式记忆持续缓慢出现,拉锯的时间线极长。
在完完整整的恢复时,他已经在北市了。
孟此霄伸手揉了揉程蔚朝的脑袋:“其实记不记得起来没什么区别。”
因为被钝刀割久了,早已习惯。
他身上一直都觉得很疼,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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