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垂下了眼睑。
以一种他并不习惯的乖驯方式来平和主动地袒露,到底有些不太自在,也不容易。
几乎没有过的经历。
但他知道,现在得说清。
程蔚朝语速很慢,好似每说半截话都要停一下。
“没有经常去声色场合,只是每次上热搜都是因为这种事,所以造成了很频繁的错觉。”
“那些绯闻……大多是朋友,一群朋友见面,很少单独。”
“还有一小部分绯闻,是捕风捉影或者另一方故意,早期很多,后来被处理过,很少人再敢了。”
说完,两人都很安静。
程蔚朝别扭地捏了下耳垂,那里很烫。
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补充。
“来往的朋友里,没有存在暧昧关系的。”
“我不和拥有暧昧关系的人做朋友。”
孟此霄没想到他会解释得这么详细,一时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
其实就算看见那些绯闻,他也算不上生气。
程蔚朝本就外放爱玩,常被人群簇拥,又是个嚣张的对抗型性子,就很容易引起腥风血雨。
但孟此霄知道,无论外表看上去如何,对方不是乱来的人。
他这么张扬热烈,又不在意他人视线,若是真的和谁有什么关系,只会大大方方承认,广而告之。
他也知道,娱乐圈时尚圈满是浮华,真真假假孟此霄自己心里有数。
但这并不妨碍孟此霄看到对方一个个绯闻往外冒的时候,觉得闹心。
最终他也只是低声应道:“嗯。”
程蔚朝刚刚在袒露之前给自己做的思想工作,不异于攀过了一座大山,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对方?
这个话题总不能就这么在对方的沉默中含糊过去了。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不玩微博。”
语气带着些意味深长。
“……”孟此霄就知道肯定躲不过,但面上并不显慌乱,“是不怎么玩,但有账号,学校要求的。”
程蔚朝点点头,表示理解。
孟此霄几乎算是Q大的活招牌,不管是经历成就还是样貌,都无可挑剔。
有时候学校的宣传活动,会请他出面。
“那你是不是知道得太详细了些?”程蔚朝单手撑着下巴看他,“连传了绯闻,第二天立马拍照都知道,你关注了我的消息吗?”
“没,蒋斯宇有时候闲聊时会说。”
孟此霄毫不犹豫出卖了对方。
程蔚朝低骂了一声:“他天天在你面前造什么谣啊!”
他又问:“那你会看我的微博吗?”
孟此霄反问:“那你会看我的吗?”
“不看。”程蔚朝回答的很快,“要么就是专业知识讲解,要么就是给学校宣传,看什么?”
孟此霄:“……”
懒得再跟这个傻子说话,没看,但知道的倒挺清楚。
程蔚朝追问:“所以你看不看?”
“不看。”
听到这个答案,程蔚朝也不生气。
“不看也好。”
过于张狂恣肆的性子,必定会引来不好听的声音。
特别是早期刚工作的时候,程蔚朝不会把背景家世挂嘴边。
而这个圈子牛鬼蛇神又特多,就算当时程蔚朝已经获过专业奖项,也有人自持身份刻意刁难。
遇到过不少特别作、全程不配合、乱发脾气的明星,折磨着全部工作人员。
程蔚朝又不是个会忍的主,直接开麦就是一顿狂怼。
当时闹过不少矛盾,甚至有些明星为了报复,掐头去尾找人放出了视频,假装爆料。
那一阵子真的是腥风血雨,多家粉丝联合开撕,疯狂造谣辱骂,造成了一场铺天盖地的网暴。
不过也只是非常短暂的一段经历,程家必不可能让程蔚朝受委屈。
公司里整个公关部和法务部一齐出动,该告的告,该收拾的收拾。
如同台风过境横扫整个网络,雷厉风行、高效迅速。
那些视频被完整放出,一众明星品行不端事迹越扒越有,出轨、嫖c、家暴等等。
一时间,热搜上全是炸裂的瓜和一排排滑跪道歉声明。
以为隔着一道屏幕就能肆无忌惮,随意开麦极近侮辱谩骂的也承担了相应的法律责任。
也是那时候,大家才知道了程蔚朝的背景。
那些人自身的问题过大,连嘴硬的说程蔚朝仗势欺人都立不住脚,毕竟正常维权没有错。
之后这样的事就再也没有了。
偶有不好听的声音就忽略或看心情直接怼回去,又不会人人都喜欢他。
时间久了,大家也大概了解了程蔚朝的性子。
现在微博下面的评论调侃居多,嗯……骚话也很多,还有认异父异母的亲戚、叫少爷自称老奴的。
孟此霄很快就意会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开口道:“反杀门?”
程蔚朝:“……”
这源于当初港媒的炸裂标题,什么“豪门阔少反杀衰人帮”,还有“不知靓仔是大佬,现齐齐跪地悔恨痛哭”等等。
当初被骂几万条评论,程蔚朝都还吃得饱睡得香。
但看到段崇特地发给他的新闻词条那一刻,天塌了。
因为事态扩大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有几个明星就此塌成废墟,被人戏称反杀门。
现在被孟此霄故意提起,程蔚朝感觉挺直的脊背都被那三个字压弯了。
孟此霄看到他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没忍住低头笑了。
又问:“那时……怎么样?”
虽然问得隐晦,但程蔚朝还是听明白了。
美滋滋地想,嘻嘻,在关心他。
“我当时正在瑞士爬雪山,然后跟着探险队去了南极,最后去了趟冰岛看极光,一两天就能被轻松解决的事,能怎样?”
孟此霄:“……”
是他想多了。
提起这事,程蔚朝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当时还有个粉丝,孤身替我冲锋陷阵、舌战群儒,杀出了一条血路。”
孟此霄的手一顿,然后问道:“昵称是?”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新号原始昵称,一串乱码。”
程蔚朝当时不知道这事,还是他玩完了回来再上微博才看到的。
那位乱码大哥随机抽了他评论区50位嘴最臭的倒霉蛋,然后不带一个脏字、引经据典地骂了回去。
用词之犀利,杀人之诛心,直击灵魂深处。
嘴是真的毒,能看出受教育程度之高,文化人骂人就是不一样。
甚至有些过于高深,想知道对方骂的是什么,都还得先去百度一下。
50个中有45个破防,剩下5个销号。
战绩过于辉煌,后来他的粉丝一致奉对方为传奇,现在都还常常提起,对他的骂人方式和思维逐字分析学习。
尽管自那以后,对方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
孟此霄不说话了。
程蔚朝的声音还在继续:“想想还怪感动的。”
孟此霄冷笑一声:“如果他知道你当时在爬雪山看企鹅赏极光,应该会后悔干这种蠢事。”
程蔚朝眼睛睁大了些,虽然孟此霄总是骂他,但从不轻易评价其他人的行为,何况还是用“蠢”这样的字眼。
他犹疑道:“你吃cu……”又立马将话咽了回去,换了个不会惹恼人的词,“不开心了?那就是一个普通粉丝,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联系。”
孟此霄:“……”
终于有一天,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说起联系,也算联系过一次。”程蔚朝老实交代。
当时的大少爷在一排污糟评论中,看到这样的,觉得还蛮新奇。
“我就去私信了人家,问他有什么愿望。”
虽然他并不在意那些评论,一点伤害都没受到,但也算人家有苦劳。
无关无系的,却维护到这个程度,就想着给人实现个愿望当感谢。
“你当你是神灯?”
“你还别说,只要不是非自然东西,我能实现的多了去了。”
孟此霄开口道:“然后呢,他的愿望是什么?实现了?”
说到这里,程蔚朝的眼神飘开,清了清嗓子。
“当然了,具体什么愿望是人家的隐私,我就不说了。”
“总之,他那叫个感激涕零,表忠心说要一辈子当我的粉丝。”
孟此霄突然冷冷“呵”了一声。
程蔚朝对上了对方漆黑的眸子,再次体会到了之前段崇他们所说的,直击内心深处看透一切的眼神。
蓦地就有些心虚了起来。
当时,他确实是私信人家了,对方看到他要实现愿望的消息后:
【(一串乱码):?】
程蔚朝以为自己没说清,准备再解释一下,结果:
【(一串乱码):倒霉东西】
【程蔚朝:……?】!
后面跟着一个红色感叹号——对方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程蔚朝差点没气晕,就此不再当神灯!
他没说的是,他当时还因为这个想起了曾经被孟此霄怼的日子,一想到孟此霄,就憋不住,回去偷偷哭了一场。
面前的孟此霄再次开口:“你再说一遍,对方什么反应?”
程蔚朝梗着脖子:“他感激涕零,说要当我一辈子的铁粉!”
孟此霄:“……”
屎盆子扣身,有口难言的无力感。
孟此霄懒得再跟他唧歪,放下筷子:“吃完了吗?”
“吃完了。”
两人起身一起去放餐盘,然后程蔚朝送孟此霄回到教师公寓。
孟此霄一般只有在午休时才在这边短暂休息下。
室内空间不算大,但干净整洁,私人物品不多,反而显得有些空。
“你好好休息,生病还没完全好,记得吃药。”
孟此霄摇摇头:“下午要上课。”
怕吃了药犯困没精神。
程蔚朝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已经下好决定不容置疑的神色,还是憋了回去。
“那我走了啊,有哪里不舒服联系我。”
孟此霄朝他挥挥手,之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不急这一时。
程蔚朝没再打扰他,看到人进房间后就轻声离开了,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一进入驾驶位,他就打开了手机微博。
他其实上微博不多,平时看私信更是少,一个是工作忙。
再就是休息的时候娱乐方式太多样化了,玩手机是最无聊的一种。
或许是因为刚刚跟孟此霄提到了,今天难得上来看了下。
毕竟也有千万粉,私信的人很多,他随手点进去,手指一溜向下滑,大致扫了眼。
突然停住,往回翻了翻。
主要是那一串乱码的昵称有点长,有些显眼。
他这些年也没注意,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人,总不能还追着给人实现愿望。
对方或许已经把自己拉出了黑名单。
这几年居然偶尔会发私信,次数不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内容也很单一。
【(一串乱码):烦】
【(一串乱码):烦】
把这里当吐黑泥的树洞了?
最新的一条内容却不一样,居然来自……十分钟前?!
【(一串乱码):闹心玩意】
程蔚朝:“……”
他差点没气笑,这人是哪里有问题?
他举起手机打字:
【程蔚朝:有家室,勿私联勿扰,换棵树找洞,再见】
短短的半小时午休时间,孟此霄又做梦了。
不是幼年时期的那些记忆,但也算不上特别好的梦,是他大学时候的某些片段。
他和程蔚朝第一次见面那天,经历意外相撞这个小插曲后,孟此霄走到了蒋斯宇身边。
蒋斯宇看到他手上的伤就有些恼了。
发现是程蔚朝撞的后,整个人只感觉“噌”的一下,火一下子就上窜到大脑。
“程蔚朝!”
听到蒋斯宇喊对方的名字,孟此霄愣了一下。
那不是他第一次听这个名字,虽从来没有见过。
但他和蒋斯宇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曾听过他不少委屈和抱怨,对方的名字常常出现在他口中。
这两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家世同样显赫,又都在一个圈子里。
蒋斯宇性子闹腾人缘好,程蔚朝更是个孩子王,常被人群簇拥。
矛盾从某天他们想玩不同的游戏,争抢其他小朋友开始。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分为了两个阵营。
整个成长过程中,什么都要争一下,伴随着“抢”这个字,都不愿退让。
如果说之前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那么真正的变故出现在蒋斯宇8岁那年。
他的父母意外去世,被送到了小叔叔蒋文臻那边抚养。
蒋文臻性子冷淡,兄嫂的去世让所有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工作极度繁忙。
就算再重视这个侄子,也实在有心无力。
不知不觉,也就2年时间,蒋斯宇的性子就已经彻底改变,叛逆顽劣、不学无术。
在蒋斯宇气走了无数个家庭教师后,蒋文臻把孟此霄领到了他的面前。
或许是觉得年龄接近更好交流,又或许是当时14岁的孟此霄已经展现了不一般的智商和成熟度。
总之,就这样,蒋文臻把蒋斯宇交给了他。
而于情于理,孟此霄都不会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蒋先生是他的资助人。
最开始和一个叛逆小孩的相处确实很艰难,但孟此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久而久之,孟此霄成了蒋斯宇在那段艰难时光中最亲近的人。
唯一的亲人过于繁忙,无法给予关照和情绪价值,又无兄弟姐妹,旁支亲戚满怀算计和恶意。
于是,他后来甚至对孟此霄有些依赖,一些难以诉诸于口的心事都能在他面前倾诉。
而孟此霄从不过多置喙,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倾听。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从蒋斯宇口中听到了“程蔚朝”这个名字。
他说:“我好讨厌程蔚朝。”
孟此霄突然开口问道:“是觉得小时候他抢了你的朋友,处处都在争,才讨厌吗?”
蒋斯宇半晌没说话,看着对方的眸子,他就知道,孟此霄又什么都看透了。
他颓丧低声承认:“我嫉妒他。”
嫉妒又羡慕。
有父母哥哥,有好多家人,每个人都满腔爱意地宠着他、护着他,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可以尽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用背负任何家族责任,活得肆意洒脱。
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孟此霄静静地听着蒋斯宇的话。
过往就算听蒋斯宇说再多,孟此霄都不会随意评价。
蒋斯宇的话中带着太多主观情绪,很多事情孟此霄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并不会单方面随意定义一个人。
他和程蔚朝并不认识。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蒋斯宇对程蔚朝这个人的详细描述。
也是孟此霄第一次产生了好奇心。
对他来说,活着都已经是奢侈。
不幸的人待在不幸的地方,于是被包围的,也都是不幸的人。
他见过的幸福样本真的太少。
甚至在此之前,蒋斯宇是他那些贫瘠样本中最好的存在。
孟此霄无意去比较各人的惨痛程度,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
也没有忽视蒋斯宇的悲伤、觉得是在无病呻吟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对“幸福”的定义不清晰,且标准极低。
所以,他根本想象不出来,连蒋斯宇那样的天之骄子都亲口承认“嫉妒”的人,会是什么样。
可他现在见到了。
对方站在夏日的炽阳里,满身桀骜张狂,所有的情绪都很浓烈。
当时,孟此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不缺钱,不缺爱,什么都不缺。
拥有着无上底气,肆无忌惮地展露着和外表如出一辙的内里。是敢将滚烫灵魂大喇喇袒露在阳光下的模样。
一时失神,身旁的蒋斯宇已经激情开麦。
“能不能看着点路,你眼瞎啊!”
孟此霄:“……”
程蔚朝目光下至,说话懒散,漫不经心又恶劣:
“不看又怎么了?屁大点伤,要不报警和120你选一个吧。”
蒋斯宇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
孟此霄拍了拍他的胳膊,在大庭广众下争这些没有意义。
他只是确定了,和程蔚朝不会再有接触,他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十足吝啬。
于是转身准备离开,蒋斯宇想给他处理伤口,也跟着他走了。
直到即将转弯下楼梯的时候,孟此霄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高大挺拔的男生还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还朝着这个方向。
最终被拐角处的墙面切断终止。
之后就如孟此霄所想的那样,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面。
只是偶尔听蒋斯宇说,他和程蔚朝的关系更恶劣了。
第二次见面还是蒋斯宇的室友跟他发消息,说他和程蔚朝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