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收回七族的权柄,最快的办法是直接向七族宣告神谕。可那位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单独通知影猎族和麟空族。
 根据七族旧约,影猎族负责杀死神明陨落后衍生的邪神,麟空族负责隔绝古神的尸体,不让祂污染到神迹大陆。
 因此,在神明陨落的事件中,只有这两族能够直接接触到祂——
 “你们是在为从古神尸体上诞生的邪神效力。”
 冷淡的话语平铺直叙,落入影十耳中却仿如惊雷一般,令他惊骇到了极点,条件反射性地大声反驳:
 “不是!不可能!”
 “祂不可能是邪神!!”
 “当初被邪神污染的人是您,所以麟空族那位才会把您当场格杀,放逐永暗。随着您的死亡,邪神应该一同消散了……”
 反驳之后便是诸多理由,影十不断地辩解着。
 这些话语逻辑自洽,听起来很合理。
 可奇怪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像极了自欺欺人,用诸多理由遮掩真相。
 叶秋白继续引导影十的思绪,给他施加心理压力:
 “看来你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
 下意识地吐出反驳时,影十的瞳孔不自觉地丧失焦距,仿佛是想起什么事情,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是因为首座阁下需要镇压暗影大殿下的邪祟……如同您现在调动暗源一样,都会沾染上邪祟的气息,这并不奇怪……”
 说话间,影十下意识地抬眼朝叶秋白看去。
 身前的青年被黑气拥簇,看不清轮廓的邪祟匍匐在他身后,乖顺异常,因而衬托得他的身形清晰真实。
 这与影十几近透明的身体截然不同。
 完全没有半分邪祟的气息,也没有同化污染的迹象!
 “污染——”
 “是那时候开始的,我竟然——”
 直视真相后,影十的精神面临崩溃。
 不仅如此,他身体的轮廓也出现扭曲重影,抽象的规则符号若隐若现。
 像极了影四兵解时的前兆。
 叶秋白见状,把剩下的话语去繁从简,迅速开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分解……您的力量那天……”
 “邪神寄生在哪里?祂怎么给你们下达的神谕?”
 “麒麟……麟……”
 余下的话语因影十身影溃散而寂静,叶秋白最后只听到“麒麟”这个词。
 他立即想起那颗巨大的麒麟瞳。
 应该就是那位了,被邪神寄身,带整座麒麟塔脱离神迹大陆遁入虚空的麟空族npc麟境。
 而关于前辈那段扑朔迷离的过往,逐渐有迹可循。
 为了杀死从古神尸体上诞生的邪神,前辈被古神赋予同样的神明威能。
 但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邪神没有陨落,陨落反而是前辈,因此祂的权柄被影猎族内部分割……
 “叮——!”
 沉思间,一道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特殊人物龙昇正在通过生息烙印,请求接替你当前的状态,是否要与该人物置换?”
 话音刚落,叶秋白的面前弹出相应系统提示窗,倒计时三秒,将自动默认通过的那种。
 叶秋白眼皮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选择【否】。
 他现在这样的状态被置换到人前,等于公开暴.露马甲。
 “您已经切断生息烙印的连接,该能力进入冷却cd,倒计时一天。”
 系统的播报音给予结果。
 叶秋白皱眉,没有想到拒绝置换申请会直接掐断他身上的烙印buff。
 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苍龙岭, 中心湖玉台。
 龙昇重新睁开眼眸,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摇头说道:
 “失败了, 他拒绝与我互换烙印, 很抱歉。”
 在龙昇面前, 站着清一色顶着“生息烙印”buff的玩家们。
 为首的人是顾彻。
 “没关系。”
 顾彻安抚了npc一句, 秋白既然拒绝烙印置换,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作为伴侣,在这时候要做的,就是打好掩护。
 他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等会会分出人手去寻找他,同时还会清理余下三处浊脉。”
 “那真是麻烦诸位……”
 龙昇还想叮嘱些什么,忽然变了脸色, 止住话头, 快步朝屋外走去。
 玩家们不明所以, 但看到npc紧张的状态,也紧随其后。
 只见屋外, 青色的天穹多了一块墨色, 似云非云,阴沉地笼罩在苍龙岭上方, 正不断地往外扩散, 令天光逐渐昏暗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没等众人开口询问,墨色中显现出一道朦胧的人影。
 他戴着一张灰色面具,坐于椅子上, 衣袍无风自动,手掌交叠在座椅的扶手, 姿态看起来十分闲适。
 然而,丝丝缕缕的黑线从他身上蔓延,与周围漆黑的背景融合,将他那分闲适衬托成诡异的恐怖。
 “影一,你这是想做什么?”
 率先开口的人是龙昇,他的表情肃穆,如临大敌。
 被称为影一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龙昇,沙哑的声音平淡,语气没有起伏:
 “来拿生息之种。”
 话语像是通知,而非恐吓。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对生息之种势在必得,不需要青龙族本族的意见。
 实在欺人太甚。
 即便已经知道影猎族想法,龙昇仍不可避免地面露愠色,
 “你妄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被阴影拥簇的影一不再多言,只是朝下方抬起了手。
 顷刻间,灵力从他指尖迸发,他背后的阴影立即扭曲,诡异地空白出六个不同模样的图案轮廓。
 那是其他六族的图腾。
 而影猎族的图腾,则是余下的阴影。
 在这道图腾之下,天边的墨色愈发浓郁,竟是直接凝成了实质,沿着天幕垂落到苍龙岭的地界。
 看不太清晰的玩家们各自从包裹里拿出远视道具,亲眼目睹那些漆黑的气团中,走出一只只姿态长相怪异的黑色怪物。
 怪物头顶的等级是问号,信息暂时未能得知,但每隔十秒钟就刷新出一只怪物的高频率,显然压力拉满。
 不等玩家们在团队频道吐槽,众人头顶的阴影已然侵入苍龙岭的地界。
 就在这时候,一道道青色光华从苍龙岭千千万万的草木中飞出来,如线交织,不过片刻汇聚成一张虚幻的青龙图腾。
 图腾上的青龙龙角如木,顶端的位置甚至生长着一抹绿芽,极为鲜活。
 “——!”
 低沉的龙吟声响彻云霄。
 随后,苍青色的浪潮以图腾为中心翻涌,庞大的生机之力随之弥漫,与那不断入侵的阴影抗衡。
 看到这一幕,被阴影拥簇的人冷笑出声:
 “原来如此。”
 “生息之种被你们分化到万物之中,以这种方式掩藏,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踪迹。”
 “既然无法被我们拿走,就毁在这里罢。”
 影一的话音刚落,倏然有三道漆黑的光柱从苍龙岭内部升腾而起。
 这三道光柱的方位,正好是先前苍龙岭裂开的四个缺口,其中之三。
 阴影开始从内部的光柱蔓延,污染苍龙岭,吞噬青翠的草木。
 没有足够的草木生机维系,半空中的青龙图腾有了衰减的迹象。
 “不好!”
 见此情景,龙昇面露焦急之色,他往前两步正欲离开,却又很快想起顾彻等人,仓促转身,面向他们开口叮嘱:
 “此番我青龙族遭逢大祸,请诸位贵客尽快离去,免得沾染祸端。”
 “龙泽,速速护送贵客出岭。”
 “是。”龙泽应声。
 在这么关键的剧情下,友方npc竟然要赶玩家离开?
 越是危险的任务,npc势力好感和地区声望就奖励得越多,说什么玩家一方都不想在这时候退场。
 接收到这一信息,代理指挥顾彻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否决,“不能如此,我们愿意留下,与苍龙岭——”
 顾彻的“共存亡”还没有说完,在场所有玩家身上同时亮起青色的光效。
 站在他们身前,龙泽的眼眸一片碧色,细密的龙鳞自他脖颈处向上蔓延至额头,青龙纹显现。
 他的身影顿时虚化,散作青光,将所有人包围。
 “叮!”
 系统提示音响起。
 【系统提示】:特殊人物龙泽已调动你身上的生息烙印,你的状态发生更改。该能力进入冷却CD,倒计时一天。
 【任务提示】:
 (该任务已失效)
 非常不幸,影猎族的到来,导致这场灾祸提前爆发。
 天空被阴影遮蔽,地底的污浊同样不堪。所剩无几的时间,到底还能让它喘息多久?
 【系统提示】:请注意,你已经离开苍龙岭地界,进入苍龙岭边缘地界。
 青色光效刚从玩家身上散去。
 刷刷跳出来的系统提示就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
 “被剧情杀了吗?这和团灭有什么区别?是我们npc好感没刷够吗?还是遗漏了关键线索?”
 [不走路]的手指在游戏面板上飞快操作,试图唤醒他之前在苍龙岭中留下的空间传送阵。
 【系统提示】:很抱歉,该临时空间传送阵已经失效。
 “不能立马传送回去!夜哥我们咋办?”
 遇事不决问指挥,其他人的目光也齐齐朝顾彻看过来。
 “摇人,准备集结大团。”
 顾彻很清楚,那些怪物数量,已经远超开荒团能够处理的范围。
 估计这也是为什么npc直接单方面判定他们出局的原因,送死不可取。
 虽然道理都懂,但如同团灭一样的剧情杀还是让人心情不太好……
 等下,这是?
 【团队信息】
 [秋白白]*在线,坐标
 顾彻的手指微顿,目光落在团队面板那个熟悉的头像上,心底那点阴云顿时转晴。
 差点忘了。
 他们还有一个全团队的希望苟在特殊地图,没有被npc传送出来。
 “各公会管理层立即召集精英团,准备支援苍龙岭。”
 “另外有复活cd的人重新组队,检查资源状态后,和我重新进图。”
 “其他人在原地待命,并负责大团指挥事宜。”
 “……”
 随着指令一条接一条发出,开荒团的辐射能力开始覆盖神迹所有玩家。
 世界频道和阵营频道再次沸腾。
 与苍龙岭接壤的千金城,主城传送阵则开始无停歇地运转,将大批玩家运送过来。
 站在高耸城墙上的千金城城主,目光扫过城内多出来的新面孔,而后抬眼,看向远处东方那团经久不散的黑云。
 她低语,“快要开始了。”
 “是啊,城主大人不准备派人去支援苍龙岭吗?”
 在她身后,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俨然是看戏的口吻。
 这人被五花大绑,尤其是他的双手处,十指还被单独上锁,无法动弹丝毫。
 无他,只因此人是神偷褚无酒,扣押需谨慎。
 “呵呵,支援这件事,还是神偷大人更合适。”
 千金城城主唇角露出礼貌的笑容,转身,与褚无酒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眸眯起。
 “千金骨抵千根黄金骨,神偷大人只还给千金城一根黄金骨,价钱是远远不够赎身的。差价,就从苍龙岭这件事上补吧。”
 “替青龙族留住生息之种,或者拿到影猎族的暗影石,神偷大人可以二选一。事成之后,千金城不会再有褚无酒的通缉令。”
 “不不不,千金城的牢饭也挺好吃的,我觉得——”
 褚无酒想要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不详的红光,瞬间将他从千金城驱除出境,扔到与苍龙岭的交界处。
 显然,他的个人意愿根本不在考虑之中。
 褚无酒嘀嘀咕咕:
 “啧,好歹先把镣铐锁解开啊,真是的。”
 “不知道苍龙岭还有没有尊老的后辈愿意帮忙……”
 苍龙岭中心。
 龙泽将玩家们转移出去后,身上闪过数十道青色印记。
 印记如昙花一现,转瞬凋零。
 被生息烙印中的宿命反噬,龙泽的气息翻涌,唇角缓缓溢出血迹。
 他抬手擦去,睁开眼睛想找寻龙昇的身影,却先听到熟悉的嗓音从身下的湖泊中传来——
 “龙泽,你是第八任。”
 “这是早就预示的结局,亦是全族的决定。”
 龙泽慌忙低头,看向青色湖泊。
 水面上,属于他的倒影被涟漪的水波荡开,随后显露出水面下,那只巨大的青龙龙首。
 竖直的苍翠龙瞳注视着龙泽,眼底的情绪带着期许。
 在这样的注视下,龙泽的喉咙如同失声,他身体微微颤抖,竭力克制着激烈的情绪。
 他朝着巨龙的方向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此刻的无声,即是应答。
 青龙龙首消失在水面,湖水倒影重新勾勒龙泽的轮廓。
 下一刻——
 苍翠的湖水翻涌而起,水幕各自朝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腾空流转,湖心中央的玉台则被推送到岸边,露出湖底那座古旧斑驳的祭坛。
 祭坛中央盘踞着一条青龙。
 奇异的咒文自祭坛爬满它的身躯,散发着赤红的光芒,好似锁链一般,将它禁锢在其中。
 一枚青色的生息烙印在此时浮现于祭坛上方。
 随后,大地开始颤动。
 漆黑色的污浊从祭坛下方不断溢出,沿着奇异的咒文自下而上,汇聚到祭坛中央那只青龙身上,涌入它的身躯。
 “——!”
 嘶哑的龙吟从苍龙岭地下传出来。
 与祭坛上的惨烈截然不同是,青龙图腾裂开的纹路正在逐一修复,苍龙岭中三处浊脉也缓缓消失。
 宿命在此刻完成置换。
 苍龙岭一扫先前的颓败,重新焕发生机。枝叶翠绿,树木繁盛。
 唯独祭坛周围,依旧笼罩着无边的阴翳。
 死寂中 ,跪在最前方的龙泽率先起身,他声音沙哑:
 “我将接替青龙族第八任长老,守护生息之种。”
 “所有人,布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伫立在后方的青龙族族人立即化作一道道青光,分别散落在苍龙岭的各个方位,生息烙印从他们身上逐一亮起,交织成一张青色的巨网。
 在生息之网中,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将与苍龙岭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龙泽转身朝祭坛走去。
 倘若族人的防线无法抵御影猎族的入侵,他会再次开启祭坛,调动生息烙印,置换苍龙岭覆灭的命运。
 阴影之中。
 坐在座椅上的影一俯视着下方,将苍龙岭的情况尽收眼底。
 “拿宿命置换这等上古禁术,用来延续生息之种。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在他身侧,影八恰好这时从阴影里走出,闻言开口:
 “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暗影大殿数千年镇压的影祟有多庞大。哪怕献祭完所有青龙族,宿命置换一次又一次,结局仍然是被影祟吞没。”
 “此时不过是如蝼蚁挣扎。”
 影一收回落在苍龙岭的视线,看着影八独自一人,语气有些莫名:
 “其他人呢?”
 “影十暂时失去了联系,影十八等人被外来者捉住……”
 说到后面,影八的话语声不由得低了下去,毕竟这些战绩可不怎么好看。
 “呵。”
 嗤笑声令影八愈发惴惴不安。
 时间度秒如年,直到新的话语再次传进他耳朵:
 “自从那些外来者踏进东大陆起,影猎族一直在减员。”
 “我有时会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从西大陆复活,跟着外来者一起进到东大陆。”
 “呵呵,你说,他此刻是否就在苍龙岭呢?”
 影八艰难地开口,“属下不知……”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地沉寂。
 就在影八犹豫着是否要再次开口时,抬眼便看到座椅上的人影站了起来。
 透过座椅镂空的位置,影八的视线能轻易看到那黑色衣摆下,有着明显断口的双腿。断口处的血肉仿佛不存在,呈现出一片漆黑的暗面,不断散发着黑气。
 首座他……已经被暗影之力反噬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样下去,会不会离污染也不远了……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地,没有情绪的话语从身前响起,带着莫名的压迫。
 影八猛然回神,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没、没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