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的儿子闻言也皱了皱眉。
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很清楚他妈的性格,不像是那种嘴上没把门的老太太,否则他不会什么事都跟他妈讲。所以,就跟他妈说的一样,他现在正在愁的这件事就他们一家几口人知道,那他妈口中的小神仙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真有点本事?
就在他还沉浸在疑惑中时,方老太再次开口:“那小神仙还说,叫你坚持原则。”
如果说方老太的儿子在前一秒钟还怀疑小神仙三个字的含金量,那么此时此刻, ‘坚持原则’这四个字从他妈的嘴里说出来后,他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可从未跟他妈透露过他愁的这事儿跟原则有关系。
方老太的儿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跳得有点厉害,再联想到刚才的电话,他抿了抿唇,问他妈:“妈,你说的那个小神仙真那么说的?”
“对啊。”方老太看他的表情,也紧张起来,“阿宇啊,咱做人可得坚守本心啊,害人的事情不能做!”
方宇见母亲一脸担忧的神情,心底有些酸涩,握着方老太的手臂安抚了一阵,将人劝进了屋子休息,扭头就掏出手机,循着刚才的号码拨了回去。
“张总。”方宇开口,也不等对方说话,便直言道,“您刚才提到的原材料一事,我有其他想法。”
“赵总推荐的这家原材料厂子是他叔叔开的,我去过厂子,卫生条件肯定是不合格的,而且我怀疑他们可能有使用违禁物品。但后者只是我的怀疑,没有确认过。”
方宇他们公司是做食品相关的,前阵子公司合作的某家原材料厂商被查出了问题,没达到公司要求的标准,于是公司决定换合作对象。
这事归方宇他们部门管,本来方宇已经看好了几家合适的原材料工厂,但将资料送上去时都被部门老大给否决了。方宇心中觉得诧异,以为是老大要求严格,也没多想,结果没两天就被告知不必再费心思,新的合作工厂已经确定下来了。
方宇看着‘建山’二字,心底隐隐浮起疑惑。
这个工厂,怎么听都没听过?
但他还是按照规矩对工厂进行了一系列的调研,调研结果令人意外。
工厂的环境脏乱,员工年纪偏大且都没有做过体检也没有健康证,老板还是个喜欢油嘴滑舌的老流氓。
方宇越看越觉得不行,皱着眉准备去找老大告知情况时,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同事给抓了回来。
对方无语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一根筋呢?你做调研的时候没发现建山的老板跟老大一个姓,长得还挺像?他俩是叔侄!”
方宇愣了愣,还没说话,同事又道:“得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吧,你要是把老大这事搅黄了,你看他怎么针对你。”
“但是——”
“别但是了,老大就是干这行的,心里有数,不会吃死人的,顶多就是质量差点,而且老总那边还不一定过关呢。”
方宇心想也是。
他完全没有必要去当那个出头鸟。
只不过,每次空闲下来回想起自己站在工厂内无处下脚、掩住口鼻的模样,他的心总是跳动得很厉害。
一种名为愧疚和心虚的情绪就像麻线绳一样,将他紧紧捆绑,无法呼吸。
现在,容镜的一句‘坚持原则’就好像一把剪刀,将这混乱缠起来的线一端给剪断了,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他垂着眼眸,低声应和着张总的话,不知是说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楞怔的表情,等彻底挂断电话,几乎是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方老太见到他这幅模样,心底有几分好奇:“这是怎么了?”
方宇扶着自家母亲的手臂,另一只手摸了摸跳动得异常厉害的心脏,小声道:“张总说他今天去过工厂了。”
难怪最开始那通电话着重问他是否实地考察过,有什么想法。
这位张总是有真本事的,也是真的为了公司考虑的。恐怕在给他打电话之前早就将建山原材料工厂与部门老大的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才来试探他们部门的人呢。
“他还说我们部门只有我说了实话。”方宇越想越觉得他妈口中的那位小神仙真的神了,他呼出一口浊气,好奇地问起母亲小神仙的事。
方老太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当说到容镜看上去还没二十的时候,更震惊了。
“这么年轻呢?”
“对啊,而且就因为我告诉他绥县在哪儿,他就免费给我算了一卦。”
老太太想得少,只说小神仙是个好人,但方宇却皱了皱眉,问路这事放在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总觉得有点奇怪,现在的年轻人又不像老年人不会用手机,但凡打开地图软件,就能知道绥县的具体位置。
方宇心里好奇,问了老太太小神仙的位置,便前往了刘老板的早餐店。
他到的时候,刘老板的早餐店内已经没有客人了,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刘老板和容镜正面对面坐着,桌上铺着几枚铜钱。
很快,一只白皙的手探出来将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好,继而抬起眼眸,视线越过刘老板微胖的身躯朝着方宇看过来。
容镜眼神很好,笑着跟方宇挥挥手,主动打招呼:“你是方奶奶的儿子?”
虽然早就从自家母亲口中知晓容镜很年轻,但眼中猝然撞进这么一张脸,方宇还是愣了愣。
他妈怎么光说人家年轻,没说人家长这么好看。
方宇跟刘老板点头示意,再走到容镜的面前,有些局促:“大师,这也是您算出来的吗?”
容镜没说话,刘老板先噗嗤笑了一声:“这要算什么,小方你和你妈长得多像啊。”
容镜嗯嗯点头。
方宇表情一囧。
好、好像也是哈。
刘老板是个人精,见方宇特地跑来便能猜到他肯定有话要跟容镜说,恰好他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便主动让出了身下的位置,笑眯眯地说:“那你们聊,我收拾一下。”
刘老板转身走进了里间,方宇轻咳一声在容镜的面前坐下,轻声问:“不知道大师如何称呼?”
“你叫我容镜就可以。”
方宇点点头,喊了一声容大师,又说:“我听我母亲说您问绥县在哪,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容镜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放大了点。
方宇又不会算卦,怎么知道他遇到麻烦了?
方宇见他震惊的眼睛都睁圆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儿子养的小猫。
他以自己的逻辑解释了一下,容镜这才反应过来,然后默默心虚。
容镜前两分钟才从刘老板店里挂着的日历上知晓今年的年份,原来距离他入棺沉睡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时间太长,容镜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已经脱轨,方宇说现下年轻人人人一个手机,根本用不到询问旁人。
容镜便想到十二年前他和谢长时住一块的时候,谢长时就没手机。
谢长时可穷了。
果然,时代不一样了。
他摸了摸鼻尖,脑瓜子转了转,唬人一套一套的:“实不相瞒,我没有手机也没钱,而且一直住在山里修身养性,不太清楚山下的情况。”
此话一出,方宇瞬间脑补了一个隐世宗门的小师弟带着师令下山历练的故事。
他想了想,问:“那需要我送您去绥县吗?”
容镜摆摆手:“不用啦,刘老板下午要去绥县,我可以搭顺风车。”
“那我给您补上卦金。”
哪想容镜还是连连摆手:“说了那一卦是送给方奶奶的就不能再收钱,这是规矩。”
不过……
他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你要是实在感谢我的话,能请我吃包子吗?我还没吃早饭,肚子有点饿。”
方宇受宠若惊,赶紧点头:“当然可以。”
直到五分钟后。
容镜在方宇和刘老板的注视下,一口气吃掉了五十个包子。
方宇:“……”
刘老板:“……”
他倒不是心疼钱,五十个包子听着夸张其实也就是七十五块而已。
而且相比差点丢掉的工作,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只是单纯地惊讶容镜看上去挺清瘦一少年,竟然这么能吃。尤其是,看容镜此刻的表情,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
方宇轻咳一声,试探着问:“容大师,您吃饱了吗?”
容镜冲他害羞地笑,感激地点头。
方宇默然一瞬,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您别跟我客气——”
话刚落下,就见容镜更不好意思了:“……确实还差点。”
方宇:“……走,我带您去吃其他的。”
刚刚刘老板过来说,店里已经没存货了,最后一个漏了陷的青菜包也进了容镜的肚子。
方宇带着容镜去了附近的饭店,本想点几个招牌菜让容大师品尝一下昌溪县的特色。但在美味和吃饱中间,容镜显然选了后者,大手一挥点了十份分量极大的蛋炒饭,终于将空瘪的肚子给填饱了。
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冲方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方宇再次受宠若惊,赶忙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吃过饭,方宇想将容镜送回刘老板的包子店,但后者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认路,方宇便没有强求。两人分别时,碍于容镜没有手机,方宇便主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再三提醒:“容大师,能您买手机了记得加我微信,到时候我给您介绍生意。”
容镜将写了方宇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口袋,冲对方挥挥手,回到了包子店。
下午一点左右,刘老板开着他那辆四个圈的黑色轿车,载着老婆孩子以及蹭车的小僵尸前往了绥县。
一路上容镜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和谢长时见面了,心就跳得很厉害。
虽然卦象显示否极泰来,结果注定是好的,但容镜还是会担心十二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谢长时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可以取代他的好朋友。
他将脸贴在窗户上,有点愁意。
轿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容镜一行终于抵达了绥县。
刘老板是绥县河水村的人,对附近几个村子以及绥县县城内的情况都挺了解。一听容镜说筒子楼,他便了然道:“那地我知道,听说那地还出了户有钱人家呢。”
“有钱人家?”容镜惊讶地眨眼。
他跟着谢长时在筒子楼住了快一年。最初谢长时碍着他小僵尸的身份,没打算让他跟筒子楼内的其他住户接触。直到谢长时发现他似乎和印象中的僵尸不太一样,不会惧怕阳光,不会见人就想啃,顶多就是有时候牙齿有点痒。
于是,为了让他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谢长时将筒子楼的大半住户信息都往他的脑子里塞。
容镜想了想,谢长时当初好像是有说到三楼那个坏脾气的老爷子家有个孙子念书特别厉害,刚毕业就被大公司预定了。
不过提起这事的时候,坏脾气的老爷爷倒是很谦虚,还说:“要说厉害还是阿时最厉害,以后肯定最有出息。”
容镜也这样觉得。
他和谢长时初见那年,谢长时十六岁,正是上高中的年纪,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
所以那是容镜唯一一次觉得老爷子虽然凶巴巴的,但还挺顺眼。
陷入回忆的容镜被刘老板的一句话给拉了回来:“是啊,据说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不过具体的我倒不是很清楚,我十年前就出去开早餐店了,虽然是这边的人,实际上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只是……这筒子楼听说要拆迁了啊,容大师,你要找的那个人不会已经搬走了吧?”
容镜有且不确定地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应该不会吧。”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更愁了。
下了车,容镜本打算跟刘老板告别,但没想到刘老板想得还挺周到,从方宇口中得知容镜刚下山,身上也没个联系工具,便索性停着车等在筒子楼下。
万一容镜没能找到人,刘老板就直接带他回村子搂席去。
容镜仰头看着眼前的筒子楼,十二年过去,筒子楼的墙壁都变得无比斑驳,加上即将拆迁,住户减少,这栋建筑看上去好像越发的老旧和残破不堪。
容镜走上楼梯,灰白的墙粉落了一地,他吭哧吭哧来到八楼,循着记忆里的门牌号,走到803前,一抬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803的门口看上去和十二年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老旧的门上贴着春联和福字,门口放着鞋柜,但柜上没有鞋子,却有一盆还碧绿的盆栽以及几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动物玩偶。
容镜拎起兔子玩偶的耳朵细细观察,还是记忆里的兔子,但这只兔子明显变旧了很多。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敲了敲门。
嘟嘟嘟。
无人应答。
容镜不死心地继续敲。
嘟嘟嘟。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吧嗒一声,容镜正前方的803大门毫无动静,而一旁的801却被人从里推开,露出了一张年迈的脸来。
那张脸的主人眯起眼睛盯着容镜看了半天,忽而道:“小镜子?”
谢氏旗下的私立医院,VIP住院部的走廊。
宋清皱着眉接听电话,当听到负责人的一句“地上多了个坑,坑里有一副被打开的棺材”时,脑门上突突突地冒起了几个硕大的问号。
他没忍住问:“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南城墓园的负责人也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天晓得今天早上保安巡逻到墓园的西北角看到撑开的帐篷以及一副棺材时有多惊恐。
但最惊恐的并非此刻,而是在查看了监控以后。
“真的没有跟您开玩笑,我接到保安的电话以后去调了监控,监控显示昨晚十二点左右有五个男生翻墙进了墓园,他们身上都背着包,不出意外的话,留在西北角的帐篷就是他们留下的。但两点不到,监控再次拍到他们像是被鬼追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路窜出了墓园。”
“我报了警,警察找到了那几个男生。他们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说棺材不是他们放的,而且他们在喝酒聊天的时候,有一道不属于他们的声音插了进来……至于那声音的主人,他们因为害怕,只顾着往前跑,没人回头看。”
宋清:“……”
他揉了揉眉心,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但等到转身的那一刻,心底却泛起了涟漪。
他是谢氏掌权人谢长时的特助,从他跟在谢长时身后的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谢长时尤其关注昌溪县范围内的南城墓园以及绥县的消息。
宋清有些不明所以,只猜测或许南城墓园内埋着对谢总很重要的人。但谢总以前跟他母亲生活在绥县,谢母去世以后也埋在绥县的墓园内,所以这样的猜测又好像不符合逻辑。
直到现在……宋清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太理智的想法,该不会,谢总一直关注南城墓园,是提前知道那儿藏了口棺材吧?
宋清抖了抖身子,觉得自己的脑洞实在有点大,赶紧回到了病房内。
宽敞的病房中央摆着一张床,日光穿过窗帘落在床上,照亮了年轻男人的五官。谢长时一个月前突然毫无征兆地陷入昏迷,送往医院后做遍了检查,却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的。查不出病,醒又醒不过来,便只能像此刻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不过今天凌晨传来了好消息。
护士夜间查房时,注意到谢长时的手指动了动。
虽然检查结果与先前没有区别,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谢长时即将苏醒的征兆。
宋清呼出一口气,正欲弯腰替谢长时将被子往上拽一拽,却不想在低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睁开的漆黑眼眸。
宋清一愣,惊喜还未表露,嘈杂刺耳的来电铃声便打断了他。
谢总醒了和来电之间,宋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该选前者。只是,目光瞥到来电消息,他却咦了一声,手指下意识点了接通。
陌生但好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好,我是容镜,婆婆说联系您可以找到谢长时是吗?”
容镜听婆婆说了很多。
婆婆姓贺,从十二年前就孤身一人住在筒子楼里,容镜听谢长时说过,贺婆婆的小孩都在国外定居,原本是想将婆婆一起带去的,但婆婆不愿意。
她喜欢住在筒子楼里。
容镜在筒子楼住了一年,经常搬个小凳子坐在贺婆婆边上看她打毛衣。
容镜的第一件毛衣就是贺婆婆织的,胸口有只黑白色大熊猫,特别好看。
他拿到毛衣也不嫌热,三两下套在身上就去找谢长时炫耀,结果在得知谢长时这几年的毛衣都是贺婆婆织的以后,感觉一颗心被狠狠伤到,扯开嗓子就嗷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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