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报仇。
谢明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很好心的人,尊重他人命运、不参与他人命运向来是他的人生信条。
除妖护人他尚可接受,但收徒,他决计不会考虑。
却偏偏在那个雪夜破了例。
他将那孩子抱回家去,给他穿最温暖的衣裳,吃最好的食物。
他倾囊相授。
但他觉得自己对言翊的好尚未达到可以让言翊守着自己十三年的地步。
言翊不该对自己这么好的。
同塌而眠到底只是谢明的玩笑话,他出门后带上房门,再次捏着蒲扇躺到了那樟树下的躺椅上。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星辰闪耀,蝉鸣不止。
在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谢明才发觉,原来蝉鸣也可以静心。
这样的生活……很好。
特别好。
天下用剑第一早在十三年前就在那场大战中陨落,这个世界上再无人忌惮自己,也无人再喊自己去降妖除魔。
他同言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每日除开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便是赏赏花看看云,悠闲又自在。且自己可以一直陪在言翊身边,虽不能再给他点什么,但至少,他定然会竭尽全力,在这个小院子里营造出家的氛围。
那是言翊最想要的东西。
尘世实在是太喧闹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去。
于是他就这么躺着,直至天边的第一缕朝阳照到了他的脸上。
谢明抬手拿扇子挡了挡。
“你昨晚便睡在这里?不难受吗?”
从身侧传来的声音还带着点微哑,听上去也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谢明把扇子挪开些许,因为无法快速适应明亮光线而微微眯着眼。
他昨晚想通许多事情,这个时候心情正好着,连着说话也没个正经:“你昨晚昏睡过去,我虽想与你同床共枕,却也怕你醒了之后说我耍流氓,便只好出来休息了。怎么了?心疼我?”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顿,起身进屋拿鞋:“怎么赤着脚?怕我跑了?”
“……”言翊刚起床,形象并不整齐,但并不妨碍他嘴硬,“我只是忘记穿鞋了而已。”
话语避重就轻,也没说明到底介不介意谢明同他同床共枕。
谢明边走边笑。
待到言翊穿好鞋,两人结伴洗漱,然后各自沉默着,一起呼吸晨间的新鲜空气。
一切都很安好,直到院子里的门忽然被敲了敲。
一个头带着花环的小姑娘从篱笆上探出了头,却在看到谢明的一瞬间吓到蹲下了身子。
“小月?”言翊过去开门,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同谢明解释道:“这个是山间的草灵,我之前救过她一命,所以她时常会给我送些山间野果过来。”
谢明起身,笑着点点头,又在言翊回身的刹那,冲着那草灵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在那山巅上刚醒之时,因为以为是谁把他当傀儡养着,以至于杀意不加掩饰,吓到了这位小姑娘。
而那样浓烈的杀意,非他这个“废人”可有,所以他需要这位小姑娘替他保守秘密。
草灵妹妹咽了口口水,笑得有些勉强:“这个是我早上新摘的莲子,你拿去和……和那位大人吃吧。”
她递完莲子就想走,但又想到什么,忽然又回过身:“哦对了,这个玉佩是我今早在山下的时候,江府的人托我带给你们的,说这不是江府里的东西,想必是二位其中一人的……”
那玉佩通体翠绿,看上去非大户人家不可有。
谢明视线偏过去,刹那间只听见啪的一声,他手里蒲扇的扇柄,断了。
所有人都顿了顿,包括看着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谢明。
“你这扇子……”他看着有些懵,“我明明没用力。”
“……”言翊把谢明手上断掉的扇子拿过来,确定谢明的手没有被那木刺划伤才回过身,“等我一下。”
看样子是去屋内拿新的扇子去了。
于是谢明又把视线放在那玉佩上:“江家的人给你的?”
他声音清淡,说话又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若非是小月在谢明醒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想必这会早已放下对谢明的防备,眼巴巴地问东问西了。
但她现在就是很怕,甚至说……恐惧。
“对、对的……”小月不自觉往后退开一步,“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东南西北出来。
不过这倒也正常,上一个无意间见识到谢明周身杀意和威压的草灵是直接晕了过去。
小月还好,至少还有力气同谢明说上半句话。
谢明哭笑不得:“你不用怕我,我又不是见妖就杀。”
他说着说着往小月腰腹处看了一眼,下一瞬淡白光芒闪烁,空气里的血腥味立马淡了不少:“承蒙小月姑娘这些年对言翊的照顾,先前是谢明不周,吓到小月姑娘的话还望小月姑娘海涵。”
原本疼得让人站不起来的伤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小月试着直起身子,原本满是戒备的脸上渐渐出现一抹惊喜:“哇!不疼了!”
谢明轻笑一声。
这笑调笑里带着点温柔,刹那间只让小月觉得如沐春风,连带着对谢明的恐惧都淡了不少。
没有那股子像是要填海移山的杀意的话,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呢。
“能替谢某保密吗?”谢明问。
小月愣了一瞬,随后立马抬头挺胸,表情坚定如发誓:“可、可以的!”
替这样一个谦逊有礼长得好看心地善良的男子保密,简直比睡觉还简单!
话间恰好言翊从屋内出来,轻声问了句:“可以什么?”
谢明回身,张嘴就来:“问小月姑娘能否将这莲子的采摘之地告知于我。”
小月:“……”
言翊将新的扇子递给谢明:“这玉佩不是江府的,但也不是你我二人的,那便只能是那被捡到江府的姑娘身上的了。”
谢明点头,脸上蓦地出现一股子惋惜:“有点可惜,无论是那位被妖怪上身的姑娘还是江府那些受牵连的人。”
“……”听得言翊觉得自己像是撞了鬼,“你想给江家的人一个交代?”
这若是以前的谢明,替这户人家除妖就已经是他能出手的极限了。他向来不会再插手后面的事情,一些同他没什么关系的真相他根本不在乎。
这会儿竟然主动关心起受难的江家人,难道死一次之后性子都变了么。
“不想。”谢明回答得很干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感慨一下。”
言翊:“……”
果然,是他想多了。
谢明就算死过一次,醒来了也还是那个谢明。
他刹那间黯淡下去的眼眸被谢明尽收眼底,他拿着扇子扇得斯条慢理,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言翊便开了口:“江家虽不是什么很大的门户,但这些年对我照顾也颇多。那女子被上身也是无妄之灾,身子被霸占着做出这等事想必也不好受。”
言下之意,便是想顺着这个玉佩往下查了。
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当木头人的小月缓缓举手:“那个,我知道,江家夫人捡到那个女子的时候,我恰好在山里和狼打……额玩耍,那女子当时说自己是桃花镇来的。”
言翊皱眉:“你怎么老是和那头狼打架?打又打不过。”
小月把头埋下去:“……”
听得谢明笑一声。
他现在倒是知道这姑娘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谢明道,“反正我跟着你便是了。”
他一番暗示做得十分隐晦,加上停顿和明许,很容易便让言翊跟着他的引导走。
他不是不在乎那个玉佩的来历,扇柄也不是无缘无故断掉。
他在乎得很。
只是不能让言翊看出来他那份在乎。
三人在屋里一起用过午饭,闲暇之时谢明又被言翊拉着去下棋。
小月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吃饱喝足,又提着裙子往山里跑了。
二人下棋。
“你体内为何这么空?”谢明落下一枚白子,视线并未落到言翊身上。
言翊拿棋的手一顿,面上没什么波澜:“学艺不精罢了。”
谢明啊了一声,又垂眸问:“那你跟着谁在学艺?学得不精,师尊不会骂你么?”
言翊:“……”
棋盘下的棋子落下一颗又一颗,黑子被已经被白子逼到毫无退路。
“不下了。”言翊起身,“我体内灵力恢复需要闭关几天,在不能保证可以保护好你的情况下我不会带你下山。”
他道:“这几天你先自己解决一日三餐,我闭关完会来找你。”
谢明拒绝得很果断:“不行,我一个人害怕,我必须跟着你。”
言翊有些不可置信:“有什么好怕?”
谢明说:“什么都很可怕。”
言翊一哽:“……”
谢明摇头:“反正你必须带着我。”
他只是个失忆还没什么修为的可怜人罢了。
言翊的闭关处恰好有处泉眼,水深恰好到言翊的腰,修炼时坐进去,可以很好地缓解灵力流窜造成的燥热。
修行之人在修行过程中体内灵气会迅速流窜导致暴汗,加之如今正是盛暑,言翊又极为不喜欢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所以他脱衣便是理所当然。
只是……
谢明一点避嫌的自觉都没有,就这么坐在言翊的旁边,看着他宽衣解带。
“你一定要这么看着我吗?”言翊捏着衣带的手停住。
“嗯?”谢明不解,“我需要避嫌吗?”
“……”言翊继续动作,“算了,是你就没关系。”
谢明没体会到这话背后的含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言翊胸口那道极为明显的疤痕吸引了过去。
以往他同言翊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言翊要星星不给月亮,其强悍的实力硬是没让言翊受到过一丁点伤害,所以这伤只能是言翊在他死后所受。
不知不觉,谢明视线沉了下来。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账。
但渐渐的……谢明又往言翊胸口以下的地方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他看来言翊确实长得极为好看,而且是哪里都好看。
言翊脱到最后虽然还是给自己留了条白色的裤子,但那裤子宽大且不厚,只要站在光亮处,很容易可以让人看见裤子里的轮廓。
谢明看得清清楚楚。
言翊那小子自己知道吗?
这要是被姑娘家看到了还得了?
谢明眸光混沌。
他恍然间觉得原来腰细腿长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虽说那身量不如书中所描写的女子那般“温润香软”,可那匀称的身段看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且其实谢明也不是因为两人都是男子而不避嫌,这会穿成这样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别人,谢明定然是不会看的。
只是言翊对他来说很不一样。
在他把言翊抱回家中的第一晚,便是由他亲自为昏过去的言翊洗的澡。而在之后言翊的每一次闭关修行,他都在旁边为其护法以防他走火入魔。
偶尔修炼突破的时候言翊会因为他在背后的助力而承受不住晕过去。
那个时候,都是谢明为言翊清洗的身子。
该看的,不该看的。
全都看了。
只是……他以前从未关注到与言翊身量有关的那些。
他又不是变态,怎么会去关注一个还未及冠的男孩身体。
但话说回来……谢明朝着已经进入状态的言翊看了一眼。
他此番缠着言翊跟着过来倒不是真的缠人,只是,他仍旧对言翊每月都需花大量灵力去维持引魂阵这件事耿耿于怀。
言翊维持十三年,想必修为增长困难。
花这么多精力去维持引魂阵,决计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修炼。
可言翊明明也是很有天赋的孩子。
谢明沉着眼,盘腿坐在了言翊身后。
刹那间,白色光芒暴涨,像是要将那淡蓝光芒吞噬一般。可没过一会,那白色光芒又缓缓黯淡下来,示好一般,和那蓝色光芒相贴、交缠在一起。
他被言翊守了十三年,如今醒了,自然也得为言翊做点什么。
太阳东升又西落,不知过了少天,忽地落了一场大雨。
豆大的雨滴砸在水面上,涟漪荡漾。
谢明缓缓睁眼,挥手撑起一道屏障。
他又朝着言翊看了一眼,像是迟来的感慨,考虑到言翊如今长大也会害羞,还是在言翊醒过来的前一秒背过了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言翊盯着谢明的背影,有些狐疑。
不知为何,此次他的闭关修炼格外顺畅,且修炼效果是以往的好几倍,他很难不怀疑这背后有谢明的手笔。
可他之前有试探过,谢明身体里确实很空,失忆和失去修为应该都是真的。
他死过一次,什么都可以是真的。
“穿好没?”谢明抬头。
言翊顿了顿:“穿好了。”
暴雨砸在树林间的声音实在渗人。
但谢明的心思却丝毫不受这声音干扰,他转过身,视线将言翊从上至下扫了个遍,没忍住问道:“你此番修行所穿的裤子,以往在别人面前穿过吗?”
言翊没懂,但仍旧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第一次穿,怎么了?”
“……”谢明眼尾因为笑而被微微拉长,昏暗光线下如一个登徒子,“因为你穿了跟没穿一样,所以替你确认一下。”
许久,言翊斯条慢理地理了理领口,淡淡哦了一声。
事实上无论是语调还是表情,言翊的表现都堪称淡定,甚至就差把“那又怎样”几个字挂脸上。若有旁人在这,定然会赠与他几句淡然随性的美言——
如果忽略他红的快滴血的耳垂的话。
这小子倒是把我以往说的话记住了一些。
谢明笑着想。
往年还没陨落的谢明在外面的名声其实并不算太好,即使他是实打实的天下用剑第一。
在他的认知里,做人,光有实力是不行的,还得不要脸。
做人太难了,没点心眼子根本做不好人。
只有不要脸,方能在这个世道上有一席生存之地。
他不尴尬,那尴尬的便是别人。
被人看光了也同理。
果不其然,下一瞬言翊边整理衣摆边开口:“这条裤子不好那下次不穿就是,被看光了又如何,我有的你什么没有?”
一副“我难堪你也别想好过”的模样。
谢明摇头,嘴上说着:“确实如此,你有的我也有。”
但我并未有什么欣赏自己身体的癖好。
再者,言翊并未看过他的身体。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
但笑着笑着,谢明又有些感慨。
在言翊反呛他的这一瞬间,谢明这才有了和言翊回到以往无话不说且偶尔互呛一下的实感。
少年的被天边隐隐雷光照出的影子映在泥泞山路上,风度卓然。
谢明笑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起快步回小屋,仗着自己有那么点本事,一路走回来竟是半片衣角也未沾湿。
谢明点燃了屋内的蜡烛,正欲喊言翊来下棋,下一刻便听到了言翊催促的声音:“去沐浴。”
谢明却没动:“我换什么?”
那件他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袍早就被他扔掉了,这会就身上这套衣裳,若是去沐浴,根本没有多余的衣裳去换。
言翊一顿:“先穿这个吧,明日我带你去镇上采集。”
谢明又问:“那今晚你我二人如何就寝?”
言翊妥协:“你睡床,我刚刚修炼结束,并不需要休息。”
谢明点头:“那往后呢?”
他像一个肚子里装着一万个问题的问题集,问得言翊眉心逐渐皱起。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言翊往那床看了一眼,声音忽然低下来,“先这么着吧。”
他造这间屋子的时候便没有往谢明真的会醒过来这方面想。
他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守着谢明的尸体过一辈子的。
招魂太难了。
他不敢寄托希望。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谢明后知后觉自己貌似问错了问题。
他稍微想想就知道言翊是什么心思。
“我不可能有错,错的都是别人”这种耍流氓的思维显然不可以用在言翊身上,他若是惹得言翊不开心,便只能好声好气地去哄。
他确实很不要脸,但对言翊除外。
“床给你睡。”谢明散了发,身材虽高挑,但莫名透着股邪气,“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哪有什么老的和小的抢床睡的道理。”
他朝着言翊看了一眼,忽然又有些不正经:“但我有点怕黑,晚上搬个椅子睡你旁边可行?”
这话听着像是有些无厘头,但放在言翊身上为其顺毛,那威力便和谢明当初全力使出的一剑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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