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与魍魉怪物厮杀数年的副将对血腥味再熟悉不过,可当他去寻找血腥味的根源时,却怎么也无法寻找其踪迹了。
浮白警惕地看向凛岳。
“如副将先生所见,我现在正在批改四部的公文,至于血腥味……工作正堂怎么可能有血腥味,想必是浮副将多虑了。”
凛岳依旧笑眯眯且看不出半分心虚地回应道,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他甚至迅速反应过来用真言力量形成屏障锁住伤口,不露出任何端倪。
浮白本来还想再刺两句,比如:“谁知道你又藏着什么坏心思”,但是冷不丁地对上了凛岳的眼睛,那些锋利的话瞬间顺着喉咙融化回心里。
那是一双,甚至称得上干净的眼睛。
玉门的镇关将军身上的一切颜色都烫的可怕,只有那双眼睛,是永恒不变的极淡的冰蓝,荡着清凉的,微雨般的温柔,与玉门的凛冽黑红军装完全不一样。
好像只有那双眼睛,是真正属于他的色彩一样。
浮白没再说话,他环顾四周,工作正堂的所有摆设就那样明明白白地列在他面前,实在是没有什么能隐藏东西的地方。
浮白转向凛岳,准备等待对方盖完印拿走兵部的报告留作档案,却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的五感一向敏锐,那一瞬间绝对不是错觉。
既然不是因为其他偏黑暗的原因,比如这个不知是正是邪的镇关将军正在折磨反对他的人,那么那血腥味的来源……
不会就是面前这个家伙吧?
之前对话时对方明里暗里无所谓自己生死的态度涌上脑海,无端地让人感到愤怒。
虽然他想要为卓宾前辈报仇,随时随地准备杀死面前的新任将军,但是……
但是对方这是有着要赶在他前面把自己折腾散架的意思啊?
想到这里浮白瞬间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也顾不得如果刚刚的血腥味真的只是错觉他又要怎么办,他只是冷下脸来,猛地向前一步,握住了凛岳拿将军印章的手腕。
玉门将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依旧是温和地看着做出逾矩行为的副将,没有半分恼怒。
“……怎么?浮副将难道反悔了,现在就想把我取而代之?”
凛岳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看得浮白又是一阵火大。
浮白靠近了距离之后,才发现这位玉门将军竟然一直在竭力掩盖自己受伤的真相——刚刚的血腥味,明明就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脉象虚浮,一看就是受伤之人。
浮白冷着脸,死死盯着凛岳,试图警告对方赶快说实话,然而读圣贤书长大的浮白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程度,后者就那样很自然地看着他,没有半分和盘托出的打算。
最后还是浮白最先败下阵来,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你……受伤了?”
他用别扭但严肃的语气问道,浮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玉门将军身负土地赐福,是足以与少司命等级的存在相抗衡的镇关将军,还会受伤。
这家伙又到哪儿,去做了什么?难道又是杀了谁?被人临死前反扑了?
“或者说,你又做了什么?”
浮白显然又把凛岳想到了反派的位置上,后者都不用思考就知道现在浮白心里在想些什么,凛岳用略带无语的声音道:“我说什么都没做,浮副将就信吗?”
浮白怔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幽怨?
“——算了,不论你做的什么打算,先让我看看。”
浮白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到一边,病人为大,当务之急是赶快治伤,刑部监狱里的犯人都有权利享受医疗,没道理还没被定罪的镇关将军要忍受伤痛。
“等等!浮副将,我至少是个镇关将军,你——”
凛岳拉住浮白的手臂,试图打消对方的想法。
浮白翻了个白眼:“谁家将军只拿红黑双色发带系头发?还天天只穿军装制服?你都这么随便了,我也放肆点怎么了?”
无论是T360还是T361都在凭一己之力养无数吞金兽的凛岳无奈地扶额:“你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浮白挑挑眉,没搭理凛岳上前一步,凛岳在心里大喊你怎么还真打算动手动脚呢,想拦下对方的动作却因为虚弱变得欲盖弥彰。
满级大号想做的事情不是凛岳区区一个82级能拦下的,浮白看着年轻玉门将军有些尴尬的神情,后者今天没穿略显厚重的燕功卫军装制服大衣,只是一件黑红立领垂胡窄袖长衬衫,腰间垂下的半透明黑纱与麒麟印花长衫分叉下摆叠在一起,在外套了件水墨渐变短马甲,有点古制劲装的意思,显得更为干练年轻。
浮白第一次意识到,这位被魔化过度的玉门将军,其实外表年龄和他差不多。
虽然看上去不过刚刚弱冠,但能成为镇关将军不可能只经历二十春秋,背地里说不定是个不好说年龄的老东西。毕竟在悬海,司命纵横,每个人的真言能力不同,年龄这东西,变成了最不好说的事。
但不论如何,受了伤的人就是需要治疗。
浮白将自己内心涌出来的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悲哀的情绪塞回去,心道自己真是闲的,这位新任玉门将军哪需要这种柔软的同情一样的情绪。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黑红衣装裂口下的狰狞贯穿伤口上,伤口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学君子六艺时因为兴趣深学医术的他轻而易举在上面感受到了魍魉怪物的气息。
凛岳两次使用技能,一次是为了唤醒已经陷入腐化的玄水鳞君,第二次是为了消除清荷将军身上的活性天尊力量污染,技能机制自动反映的伤口染上二者身上浓厚的魍魉力量气息也正常。
凛岳甚至松了口气,多亏是魍魉气息,这样他好解释多了。
“你是一个人跑到玉门外沙漠的未化之地去了吗?怎么被魍魉怪物伤成这样?!”
浮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型的应急医疗箱——那是常年处于战斗中的燕功卫军士标配,骂骂咧咧地就开始帮凛岳包扎伤口。
“呃,浮副将,我觉得其实不必,这点伤我吃点东西就好——”
“你在开什么玩笑?!”
凛岳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出真相,果不其然被浮白狠狠瞪了一眼。
凛岳:……这年头说真话怎么都没人信了,其实我真能吃东西好,你别不信啊!
“……将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在工作正堂里挨着,也不叫岐黄门医生,非要等岐黄门的急救车拿担架把你抬出去是吧——”
浮白和个老妈子一样开始碎碎念叨,也许是学医人对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家伙都有同样的反应,凛岳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君荧的影子。
凛岳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面上还要保持稳重的人设,心道那还要谢谢你啊,毕竟你可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一点说不定这伤口就好了。
不过浮白并不知道凛岳自带玩家系统,一个治疗药品就能让他恢复安全血量,伤口不出十分钟就能勉强愈合,只不过依旧会疼。
在浮白的视角看来,凛岳受了那么重的被魍魉怪物砍出来的伤居然还敢呆在工作正堂发呆,当真是不要命的牛逼。
“别这么紧张嘛,浮副将,我又不会——”
凛岳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刚想符合人设地打趣两句,就被浮白猛地打断。
“你最好别说那个字!”
“……浮副将,你这是……?”
浮白看到新任玉门将军的那双冰蓝眸子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怔然与不解。
“咳咳……你现在这里好好坐着,不要活动,我去找岐黄门的医生。”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浮白帮助凛岳处理完伤口后站起身来,他背过身咳嗦两声,欲盖弥彰:“……玉门可经不起短时间内再换一次将军的动荡了。”
凛岳在他身后叹了口气:“真可惜啊,我还以为我们会是那种可以毫无芥蒂地讨论死亡的关系。”
浮白想要往外走的脚步瞬间顿住,过了片刻,他才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解释。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一己私欲杀了卓前辈,我一定会让你付出应付的代价,但是……”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勇气。
“但是,君子当礼仪,我要你死,也是堂堂正正地通过刑部的开庭公审,而不是让你死在魍魉怪物的手里。”
“无论你是否有罪,它们都没资格。”
凛岳好像真的很开心,听到他的回答后笑了两声。
“怎么,你觉得我为你包扎傻的很可笑吗?!”
浮白猛地转过身来,就像一只浑身立起刺的刺猬。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
凛岳见状连忙止住了笑声,他撑着办公桌似乎想要站起身来,浮白虽然心里不爽,但本着伤员为大的原则,还是跑过去想要把他按回去休息。
就算土地赐福能加强镇关将军的身体素质,但也不是这么算的。
“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副将。”
但凛岳却站起来的很轻松,好像他腰上没有开一个大洞一样,面上不见一丝痛色。
毕竟在治疗药丸的伟大效力下,伤口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了。
呃……也许是三三四四,还是有点疼。
浮白怔然,伸出去的手都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被肯定的感觉在心中充盈,比起之前卓宾前辈的随口表扬更让人心潮翻涌。
因为凛岳的表情很认真,这种认真几乎称得上一种重视,让浮白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被人重视过。
“好啦,浮副将,你也不用去找什么岐黄门的医生,玉门的土地赐福在我身上,这伤一会儿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怎么行——”
浮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脱口而出。
“嘘。”
凛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浮白告诫道。
“关于我受伤这件事,什么也不要外传,玉门中暗处的影子很多,魍魉教会与不知秋基金会在锁钥的活动已经被全大梁警惕,最近你也要小心。”
浮白低着头,他从新任玉门将军的话里得到了些许线索,对方在暗示玉门有不可信的人,魍魉教会与不知秋基金会在锁钥掀起大乱的信息五大边区都有所耳闻,既然他们对居庸和锁钥出手,其他边区自然也不可能是例外。
他其实想开口问这位玉门将军,是不是他的伤也是因为魍魉教会和不知秋基金会,但是凛岳的态度虽然温和,却像是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的雾,不让人靠近。
“嘛,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门将军只是丢下这句话,便将盖好章的报告还了一份递给浮白,给兵部留档使用。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年纪轻轻便成为兵部二把手,现在更是副将兼任兵部侍郎的副将浮白一眼看出来。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只能将怒意存在心里,拂袖而去。
浮白的身影消失在电子数据门的数据流后,欺软怕硬第一时间润走的喜君颤巍巍的出现。
“哎呀,这次你家副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呢?”
喜君笑嘻嘻又欠揍的说。
凛岳露出危险的笑容,直接捧起喜君的团子身体把它扔的要多远有多远:“我看你是想念花瓶了,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家伙。”
“咱这不是为咱们的项目积攒有生力量嘛。”
喜君一边讪笑着一边帮凛岳打开随身光屏,像是在示好。
“先别急着揍咱,你看看你的随身光屏,你朋友给你发消息了,十万火急呢。”
淡蓝色的光屏在凛岳面前展开,君荧的银杏叶头像上果然亮着消息提示符号。
【岐黄门电报员神医:(语音转文字)****,老凛,速来三缺一,慧哲那孙子来了!】
君荧开屏就是一句国骂,语音转文字之后果不其然变成了一堆***,不愧她电报员的美誉。
看到慧哲两个字后,凛岳本来因为浮白的事头疼而无神的眼睛一亮,看来慧哲看到了他留下的坐标,而且动作还挺快。
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开了玩家面板上的地图功能,没和喜君说一句话,人就在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红团子在原地调出一个幽怨的熊猫头表情包。
无边的佛光萦绕着雕刻在云瀑上的巨大金色佛像,云端之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佛像前,通透的木鱼声敲击着听到之人的心灵,静谧安然。
也许是因为慧哲的原因,这次的过场动画是觉法寺的少司命觉法圆满者。
云端的佛像逐渐变为幻象散去,君荧家客厅的摆设出现在凛岳面前,他因为刚刚失血又用传送点进行空间转移身形晃了晃,被一只带着菩提手串的手稳稳扶住肩膀。
凛岳缓了缓,抬头看去:秋色曼陀罗纹样短禅衣在腰间用皮质功能腰带一扎,露出胸口大片内搭黑色紧身衣的青年向他眨了眨眼,青年脖子上也带了串较大的老山檀挂佛珠,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是觉法寺的偃师行者。
“上来就要磕一个,你这是在为难贫僧啊?”
慧哲的嘴还是那么不着调,声音依旧吊儿郎当晃晃悠悠的。
“你好骚啊。”
凛岳没顺着他说下去,他看着慧哲的黑色紧身衣,嘴角逐渐抽搐。
不愧是慧哲,觉法寺门派校服禅衣也能给他改的乱七八糟,居然还搭上紧身衣了,怪不得被人家主持赶出来。
“多谢夸奖,洒家一向是如此有魅力。”
慧哲脸皮厚的要命,他故作帅气地一撩自己的狼尾鲻鱼发型,就差嘴里再叼枝玫瑰。
凛岳向他比了个大拇指:“咱四个遭此大变,都穿越了还能这么不要脸,你是牛逼的。”
“凛岳!!!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受伤了?!”
君荧的声音从药房传来,下一秒,翩然的双马尾便随着君荧的身影一同从药房飘出来。
君荧手上还拿着装药的试管,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我还奇怪是谁留下的血迹,一感受真言气息没想到是你小子,慧哲!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慧哲比了个OK的手势,不等凛岳反应过来就给了他一个控制技能,金色佛莲在凛岳脚下绽放,他顿时动弹不得。
“慧哲,你以后缺钱别想再找我江湖救急——!”
三个吞金兽的赞助商凛岳愤愤不平,然后就被君荧灌了一剂味道难闻的汤药下去,苦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虚弱地哼哼一句:“我感觉你做苦药的能力又进步了。”
“多谢夸奖,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凛岳同志。”
君荧翻了个白眼,反身回药房去清洗试管。
凛岳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君荧的药苦归苦,但是真的相当管用,他能感受到狰狞的贯穿伤已经彻底愈合,甚至连疼痛都不再。
不用想,他现在的血量一定已经恢复到100%,君荧毕竟是走岐黄门固定门派的玩家,制作出来的药剂效果远不是他存的那些包裹里的治疗药剂能比的。
“你不说说你什么情况?”
凛岳躺了一会儿,一个翻身从沙发上直起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一边玩自己禅杖的慧哲。
那禅杖形制十分奇怪,底端呈现十字形,看上去不像是禅杖,倒像是……螺丝刀。
凛岳希望自己眼睛没出事,谁家好人把禅杖做成螺丝刀?
他和慧哲里绝对有一个是疯的。
“刚落地就发现自己全息账号进酒吧吃肉打架斗殴,犯了一堆清规戒律,被逐出师门了。”
慧哲提起自己悲惨的落地生涯就开始故作痛哭。
“你不知道,我被觉法寺赶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被调到锁钥,重新拾起那些把我折磨的要死要活的工图的时候,我都感觉我的斗笠不是斗笠,是印着工地二字的头盔!”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太阳吗?!凌晨四点,我在魍魉偃术工程上用禅杖搅拌特制水泥!谁家好人穿到游戏里还天天凌晨起床?”
慧哲表情浮夸,像是一个悲愤的在与朋友吐槽作业太多的高中生。
“你别理他,他自从来了我这儿一直在哭自己在工部打灰多么多么艰难,再艰难能有你当镇关将军艰难?”
君荧整理完了她那些宝贝试管,跑过来拍了拍手。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
凛岳和慧哲乖乖闭嘴坐好。
“咱们现在四缺一!谁有伊铭那小子的消息?”
君荧双手撑在桌子上,明明凛岳才是四个人里最大的那个,但是君荧却有着一副相当大姐大的气势,就连集团总裁凛岳都要礼让三分。
“我。”
凛岳乖乖举手,像是在课上回答老师问题一般。
“这位同学,你来发言。”
戏瘾上来的君荧伸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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