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女一笑:“哪儿能啊, 我男人在呢。只是身体不太好, 不咋爱活动。不像你,小伙儿, 长这么高啊。”
“那就打扰了。”
妇女笑得更开心,连忙领着四人进屋。
这女人也就一米六出头, 看着纤细, 但是端的木盆却很大,都要赶上小孩儿洗澡用的澡盆子了。
她的手不时要向上掂一下, 以免木盆滑落,看起来就很沉。
“我帮你拿吧。”贺烈作势要接过妇女的盆。
那妇女笑着避过:“就一点脏衣服,哪儿用得上客人动手?我干惯了农活的,这点儿重量不算啥。”
院子不大,也有三间房,院子角落里有一口井和几堆柴火。
贺烈的目光驻留在最左边的那间,那离院子外的榆树最近,从外面被锁住了,短发妇女注意到他的眼光,连忙道:“那是我住的屋,右边那个是间空屋子,以前是我公公婆婆住的,你们要不嫌弃,今晚也能歇一宿。”
“那就麻烦嫂子了。”
当妇女端上来四碗铺着咸肉的面时,贺烈一行丝毫不感到奇怪。
“林嫂子,甸仪村是不是家家户户有做咸肉的习惯?”
林嫂子一愣,笑着点头:“嗳,是有几家会做……不知道小兄弟为什么这样问。”
“自然是因为在王大娘家也吃的这么一碗面。”
“啊……是吗?原来几位是王大娘家的客人。”林嫂子强笑道,“啊,你看我,我都忘了给你们倒点茶……”
她急匆匆地往外走,贺烈和楼月西对视一眼,离门最近的楼月西一个箭步将门合上。
而贺烈站在林嫂子身后道:“林嫂子,给我们解释一下吧。这个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林嫂子煞白着一张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村子本来人就不少……你们关门这是要干什么?我好心请各位回家吃面……”
“去年八月阴平地震,这里离震中很近,当时……”贺烈见林嫂子已经面无人色了,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楼月西也道:“如果不想谈这个,不如和我们说说您隔壁屋里躺着的丈夫,亦或是木盆里装着的东西。”
方才进门之前两人就注意到这个盆对于盥洗衣服来说有些太大了,而且此处四面环山,最近的溪水也隔着一段距离,院落里就有井水,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只能理解为盆子里装了一些需要拿出门的东西。
联想到这里的村民吃哪儿补哪儿,还有昨天那个准备爬窗的男鬼消失的大半截尸体,就能想到,这些鬼村民可能会交换不同的部位。
朱文华和乌子默已经按照贺烈的指使把盆子搬了过来。
“还不说?”贺烈看了一眼颤抖的林嫂子,“这里面的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吧,毕竟昨天刚见过。”
乌子默把面上那层衣物撩开,只见里面有一条实心的灰色运动裤。
朱文华“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灰色运动裤侧面有两道绿色荧光条,绝对不是村里会流行的款式。
赫然是卢京的!
林嫂子慌不择路想要往门外跑,被贺烈一把拉住。
“林嫂子,在阴平地震的时候应该没有受重伤吧,是幸存者?”贺烈问道。
这是贺烈的猜测,因为女人一进院子表现出来的紧张和她对木盆下意识的回避。
林嫂子不答,开始奋力反抗,但是男女先天身体上的差异让她无法挣脱贺烈的束缚。
“你交换同族的身体,不会觉得亏心吗?”乌子默愤然道,听到贺烈说她是幸存者的时候他大为震惊,他本以为这个村子里的活人可能都沦为了食物,结果发现竟然有幸存者参与到了猎杀同族的活动中。
“你知道什么!”林嫂子尖叫道,“你知道个狗屁!”
“我男人死了啊!儿子也死了!全家就剩我一个呜呜呜……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她短发凌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院子里传来“咚咚”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敲门。
“国义!”林嫂子尖叫一声,开始往外冲。
贺烈也紧随其后。
只见被锁住的那间屋子,门一直在动。
“咚咚”的声音就来源于那里。
嗙的一声,横插着的木门锁被撞断了。
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走路是倾斜的,重心不稳,好似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了似的不听控制,还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林嫂子发出一声尖叫,赶忙上去接住他。
他上半身瘫软在林嫂子怀里,下边裹在土黄色尼龙裤里的两只腿却还横在地上交叉着迈着步伐。
看起来诡异万分。
“阿英啊英……”他说话也不利索,两只眼睛木愣愣的,无法对焦,只是嘴里模模糊糊念着林嫂子的名字。
“嗳,我在呢,我在呢。”林嫂子一声声响应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留了下来,滴在了男人脸上。
男人恍惚一下,继续模糊不清地喊道:“跑……阿英……跑……”
“我跑出来了我跑出来了……”林嫂子哭着说。
追出来的贺烈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无话。
只有后追出来的朱文华一看到男人土黄色的尼龙裤又差点摔个大马趴。
“是……是他!”
这就是昨晚顶着“卢京”的上半身出来的那双腿。
可白日里的男鬼完全没有夜晚的威风,只能瘫软在地上。
贺烈暗忖,这些在地震中死去的村民夜间可以通过食用人体的相应部位来增加自己的实力,但是白日里就和活着时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比如王大娘没了脚,所以走路有些缓慢。又比如林嫂子的丈夫国义,他可能在地震中整个上半身被砸烂,只有下肢保留完好,所以他白日即使是完整的身体,也很难自如地行走。
白日里他们的实力不强,所以已经是鬼的王大娘和不是鬼的林嫂子,都需要他们这些客人先吃了加了料的“咸肉”,好让他们昏睡到夜间他们化鬼之时。
怕夜晚来临男鬼作恶,他已经被用浸染过朱砂的麻绳绑了起来,关在房子里。女人见大势已去,便只蹲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你们在哪里进行交易?”最先开口的是乌子默,他眉毛拧紧,瞪着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女人。
女人垂着头不作反应。
“说啊!村子里还有多少活人?你们又杀过多少人?在哪里交易残肢?难道你就这样漠视同族的生命?!”乌子默不敢想象有多少人丧命于此,才能让整个村子的死魂变为食人的厉鬼。
楼月西瞥了一眼脖子上青筋都变得暴起的乌子默。
他毕竟太过年轻,又被保护得太好,见惯了阴间的魑魅魍魉,却没见过人间的蛇鬼牛神。
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的时候,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女人的沉默变成了激怒乌子默的利剑。
但是对付这种人,试图唤起他们的人性和同情心是没有用的。
楼月西上前一步,轻声道:“你以血肉之躯去交易残肢,参加交易的还有其他生者对不对?”
“你不愿鬼域散去,这些参与交易的活人大多也一样。”
“所以昨日里我们再次出来搜索时,连一个活人也没看到。”当然,也有没有完全泯灭人性的,比如昨日出言提醒的陌生男人。
可大多数人,选择了逃避,沉溺,甚至成为凶手。
“一个亲人爱人都活着的世界,就算是阴间,也甘之如饴。”楼月西继续道,“我能理解。”
“可你想过没有,现在是白日,鬼域里尚且还有一丝阳气,你的丈夫还能划为‘人’的范畴,我们不能动他。”他叹道,鬼域阴阳混沌,生人死魂界限不明,作为灵异局的公职人员,他们自然手上是不能沾染人命的。
“可是晚上。”他的表情温文和煦,声音也如同四月春风,“朱砂亮起的时候,见到鬼的道士,到底履不履行他的职责呢?”
只字未提杀字,但话中寒意不减。
有弱点的人都好对付。
楼月西垂下眼睛。
女人闻言一颤。
他蹲下身来,再次问道。
“那我再问一遍,女士,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吗?”
第60章 愚弄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交换人的肢体!”乌子默依然沉浸在方才女人断断续续的话中。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不到了……只记得有一日晚上, 何叔突然敲开我的门,问能不能找我换点儿蜡烛。”
——“我迷迷糊糊的,回屋里去给他找, 我把蜡烛递给他的时候, 我突然反应过来, 何叔在地震中失去右手。可眼前的人,分明双手健全。”
——“他便伸出手来拽我,我吓得大叫,他却突然看向我身边说,‘国义你还在啊,我就是和红英开个玩笑。’”
——“后来何叔问我,想不想再见到国义……我想, 我做梦都想。于是他便神神秘秘拖了半麻布袋东西给我, 说他暂时也用不上这个, 先给国义用, 让我放在屋里, 把门关上。天黑后就能见到国义了。”
——“那麻布袋又沉又大。我拖进去后,想着把袋子散开。结果……”
女人说这话时,面色有些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希冀和庆幸, 将她整张脸映衬得红桃花色,乌子默站在一旁看得遍体生寒。
“人的欲望真是太可怕了。”乌子默打了个寒战。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他问道, 下意识看向贺烈。朱文华也闻声望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贺烈已经成了这个临时小团队里的主心骨。
“去‘集市’。第一个吃人的鬼, 才是这个鬼域形成的关键。”贺烈道。
根据林嫂子方才所说, 集市大约在傍晚的时候开始,参加集市交易的人有一部分会戴帽子或者穿格外宽大的衣服遮住身形和脸, 这倒是为贺烈一行人提供了方便。
——“乡里乡亲的,大家都认识。看着脸,就知道是谁杀了谁。有些人家熟,不想被知道。”林嫂子说这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的,显然也是见过熟人的尸体的。他们戴着帽子、斗篷,就像抓住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每次去的人不一样……村里的人……不多了,但是能动的,变多了。”
贺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不多了的是村里的活人。变多了的能动的,是吃了活人的死人。
不,吃人的也不全是死人。还有在地震中失去肢体变为残疾的人。
比如林嫂子口中所说的“何叔”。他那夜来的时候不知道“国义”还在,那他那晚是真的来借蜡烛的吗?还是想来杀她?
如果林嫂子说的都是真的,那能证明几点。
一是吃了活人的人,是可以看见死者的。因为何叔看见了死去的国义,但是林嫂子看不见。
二是食用人肉得到的效果是短暂的,并非一劳永逸。所以何叔才继续“狩猎”。这点从国义吃掉卢京也能看出来。
三是活人同时扮演着帮凶和受害者的角色。他们在这片鬼域里是稀缺资源,一方面协助鬼杀人的是他们,一方面被杀的也是他们。
四是他们对于活人的躯体部位是有偏好的,缺胳膊少腿儿的就吃胳膊和腿儿,缺心少肺的就吃心和肺。其余剩下的部位可以交易。
贺烈眉心一动,想到一个问题,吃了人的活人,还会被吃吗?
“楼月西,刚才她有提过‘何叔’住哪里吗?”贺烈问。
楼月西想了想,推开门指着斜前方一户紧闭的大门道:“应该是这户。”
门上拴着门闩,但贺烈全然不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私闯民宅。
两人破门而入,果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看来,吃了人的人,依然会成为猎物。”贺烈道。
楼月西想了想:“昨夜爬窗的男鬼,也同样被吃了。”
“在这里,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可能会成为狩猎对象。”
真真正正的丛林法则。
楼月西眸色深沉。
而且贺烈是这里面所有人和鬼的首要攻击目标。
王大娘最喜欢打量的是他,而林嫂子也下意识在一群人中选了贺烈搭话。
朱文华看起来有些木楞软弱,而乌子默更为年轻涉世未深,他则有些病弱。只有贺烈一眼看去就是不好惹的。
平心而论,如果吃人的效果都一样,那不会有不开眼的先选贺烈。
啊,当然换种吃法,选择顺序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是阳气?
楼月西抿唇,有种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的不快。
“恶心?”楼月西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就见贺烈单手握住了他的。
“别怕,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贺烈道,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听到这话的楼月西只觉得心脏“咯噔”一声。
“怎么了?”贺烈察觉到手上骤然传来的力度,下意识回头望楼月西。
楼月西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鬼域太脏了。”
楼月西走在贺烈身后,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到贺烈的肩膀,脖颈,和翘起的头发。
方才的那句话在泗盘的时候贺烈也说过。
再然后……
楼月西摇摇头,想要把心中的疯狂增长的不安甩出去。没事的,这只是片寻常鬼域。
可当时消失的贺烈出现在阴平……真的是碰巧吗?
因为四个人一起去太扎眼了,所以乌子默和朱文华被留在院子里看守林国义和葛红英。
贺烈和楼月西换了一身村民的衣服,然后拿着床单把头罩住,便端着木盆去了。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
按照这里的时间流速,很快太阳就会下山。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葛红英所说的后山。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集市一样。有人席地而坐,有人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有些像他们一样遮掩着容貌,而有些则没有。
他们的前面摆着布或者盆,而里面则是用以交易的“货物”,当然,也有空手而来的买家。
“你这眼珠子都挖出来多久了,还留着卖呢……便宜一点。”
“那不行,你一只手怎么能换一双脚?”
贺烈二人隐匿在暗处,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吵嚷杀价的声音。若不是内容实在恐怖,这热闹劲儿一点也不想鬼域。
“这也太久没新货了,王大娘,昨天你不领回去三个吗?怎么今天来换舌头啊?”
王大娘没搭理他,只慢慢地在人群里走着。
找了半天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昨天林国义不是进了新鲜货吗?他媳妇儿没来?”
“对呀,昨晚那声音叫得可大了,误闯此处的生人阳气是最重的……林国义真幸运啊……”
贺烈和楼月西对视一眼,楼月西拉住贺烈,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把被单拉紧,道:“王大娘,我把这腿给你留着呢。”
楼月西一出口竟然是女声,音调、音质和葛红英的别无二致。
贺烈挑眉,也被楼月西这手秀到了。
王大娘听出了葛红英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过头看向转角:“红英,你躲什么呀?我还能吃了你啊?”
‘葛红英’尴尬地笑了两声:“王大娘,我想找您换点咸肉。还有……昨日听说您那里来了几个生人,我家国义的状况您也知道,能不能麻烦您……”
王大娘在这群人之间显然地位不低,其实从昨日她敢上前搭话把三个生人都领进自己就能看出来。她想吃独食,而且这个村里没几个能阻止她的。
“这好说。”王大娘又转过身去对周围的人说,“我也是来给大家说一下这几个人,他们不是普通人,都是有点道行的道士。”
周遭的人骚动起来。
“今晚上,他们应该还住我家,你们自个儿家的能出力的就来出分力,道士的阳气重,吃了他们的肉能有什么好处,不需要我细说吧?”她顿了顿,“也别打自己的小算盘,分多分少实力说话。”
“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目标,谁也不想自家的亲人孩子再死一次或是自己魂飞魄散吧。”她这句话显然很有震慑力,所有来这里汇聚的人和鬼,其实都有着共同的目标。
维护这片鬼域。
哪怕自己可能被其它鬼拆吃入腹,他们也要维护这里。
“可……”有人犹豫道,“我丈夫出去了,我怎么办呢……”
“就是就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些不要脸的,趁着我们去捕杀道士,把留在家里的妻儿老小给吃了。”
大家互相打量着,谁都知道这个村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人的底线一旦破开,那恶念是挡不住的。
王大娘在这嘈杂的附和声中清了清嗓子,现场安静下来:“那家里有人的都一起带到村长家去,我外孙女儿在那帮大家看着。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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