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双耳颤动，歪着脑袋盯着宣爻，像是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逻辑判断后才给出了回答。
“没有。我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假设出现，我会主动重构逻辑内核，确保始终基于客观条件来运行。”
宣爻：“……”
跟这台AI说话的确有助于缓解困倦，但却是贬义层面的，维持时间也相当有限。
重新漫游于知识海洋后不久，他刚喝下的咖啡没来得及起效就已宣告失效。
他上下眼皮反复斗殴期间，脑袋也擅自不断狂点。
再度被小狐狸的爪子摇醒后，宣爻听到了充满警告意味的话。
“根据相关研究，短期内连续摄入咖啡的效果极其有限，而且会对心脏造成一定程度负担。我将暂时停止供给相关饮品。你目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建议你睡半小时。或者，联络主人，让他帮你提神。”
“……”
宣爻哭笑不得地看着它。一番纠结过后依旧下不了决心去主动联络对方，只得缓慢地挪回卧室。
他没有把球体床改回自己所熟知的“常规款”，怀着对陌生体验的小心与期待，爬到了对方之前躺过的位置，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躺下来。
“睡吧。时间到了我会叫醒你。”
“好……”
卧室应声缓缓变暗，只剩起夜用的地灯带暖光。
小狐狸留下一个尾巴摇晃的影子，很快钻入地板下消失不见。
在学习时，他困得要命。等到躺在床上，他反而清醒了。
介于轻松和羞愧之间的情绪纠缠着他，即便他竭尽所能放空脑袋，给自己数了上百只羊，依旧没能进入梦乡，五感反倒变得敏锐了。
球体床有关的一切，柔软到碰触也不会发出摩挲声，没有风沙的外部环境……一切都在衬托周遭的寂静，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不安分地反复翻身，许久才止于趴着的姿势，把脸埋入那片柔软，像小动物一样用脑袋拱来拱去。
视觉被暗下来的环境削弱，嗅觉就变得灵敏。
于某个位置，嗅到了此前不曾注意到的，在橙子般清爽的味道过后，残留有一丝极浅的甜味。
像经过烘焙或糖果店门口。
宣爻忙半撑起上身，试图寻找一块污迹。譬如些许从指缝滑落的蛋糕碎屑，很快就被自己的臆想逗笑。
对方的日常生活虽然几乎全靠AI，却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加上把所有地方都收拾得一尘不染的AI机械臂，根本不可能遗漏什么。
剔除自己脑海中诸多奇怪的猜测后，他蓦地灵光一闪，抓起一撮自己的头发凑到鼻尖，当即嗅到了相同的味道，登时惊觉只是此前没有注意到，难免觉得好笑地重新躺下，心下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从AI机械臂里出现的究竟是什么洗发水。
辅脑搜索无果，他又不想问小狐狸，只想下一次凑近对方时或许就能嗅到，或许还能趁机询问，或许自己覆在对方胳膊或侧腰的的手指稍微用力，就能留下指痕……
宣爻蓦地坐起，思考也凝滞于此，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猛地埋首于双掌。
他先为自己方才想法感到羞愧，而后在心下严肃地谴责了自己，最后才垂下其中一条胳膊，盯着自己腕上的手串，不由自主地顺序摩挲过那四颗成对的黑曜石，仿若佩戴着烙铁，逐渐变得烦躁又难耐。
许久他才平复下来，认命似的从辅脑里调出学习资料，略显恍惚地利用自己购买打折商品时所归纳的模式，把学起来最困难的部分设置到随时能调阅并提醒的推送顶部，再按照优先级降序的方式归纳排列其余的部分，采用定时提醒的方式，让辅脑自动重复督促自己。
可惜的是，没多久他就意识到单靠学习依旧无法彻底静下心来。
他需要做点足够分散自己注意力，但又不会耽误学习的事。
穆纯发现阿茶挑了一下眉毛。
“你也收到了？”他问。阿茶点头。
“这不像大叔的风格。”穆纯的感慨获得了阿茶的点头附和。
“脸是他的命。”阿茶边说边解决掉自己盘子里余下的咸奶油蛋糕，率先打开了大叔发过来的梦境复本。
穆纯：别告诉我你也收到了？
辅助：是啊。首席他们也是。几个辅助看过都炸锅了。受害者人数超过百万，大叔宁可不要面子，也要请求外援……
穆纯：小金毛。
辅助：什么事？
穆纯：你先深呼吸三次。冷静点。你准备好相关资料，等我看完再说。辅助：纯哥！穆纯：什么？
辅助：如果每次无论遇到大事还是小事你都能那么靠谱就好了！
穆纯：我的确不像你大事小事都不靠谱。辅助：……
穆纯不像阿茶那么讲究效率，他选择一心多用边吃边聊边看。
出于安全考虑，两位遏制者都谨慎地只使用了一半的五感来接入梦境，免得被太过真实的梦境所蛊惑。
对阿茶来说偏高，对穆纯来说偏矮的大叔视角内，最先进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空旷且陌生的黄土平原。
白昼正盛，却感觉不到丝毫炎热。
阳光出奇刺目，地面被照得镀上一层金色，仿若遍地铺满了黄金。
即便如此，刺目的光亮依旧没有给大叔的眼睛造成任何伤害，让他能死死地盯住天空中那团散发出刺目光亮的圆点不放。
它亮得仿若恒星即将塌缩前那一刻，却未对该恒星系造成任何影响，只是单纯的随着时间而变得愈发明亮。
大叔意识到自己无法从资料库匹配到该恒星所属的相应编号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即便是在梦里也非常的危险。因为如果周围没有不时出现别人惨叫声，他肯定会选择留在原地欣赏风景。
大叔一瞬清空这种被蛊惑的感觉，从光亮源头撕下了自己犹如被黏住的视线，忙于赶往惨叫的源头，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无以计数的抱住脑袋惨叫的陌生人。
少部分没有发出惨叫的人，则跟刚才的大叔一样仰着头，盯着即将塌缩的无编号恒星。
大叔在此起彼伏的惨叫中放弃了分辨源头，直接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问道：
“你在看什么？”
第100章 黄金心.5.4
被问到的那个人，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看向大叔，连眨眼这种基础反馈都没有，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大叔的声音，也可能注意力只集中在彼端，死死盯住刺目的光源不放。
大叔尝试着骇入对方的意识。打算依靠对方来溯源，再直击病灶根源。
但他刚准备动手，所感知的时间就变慢了，接着又加快了许多，好似突然就切换到许久之后，而他也失去了骇入的最佳时机，对方的思维转化为毫无破绽的铜墙铁壁，双眼却再无法承受那刺目的光线的刹那，蓦地迸发出赤红的液体。
四处飞溅的鲜血让大叔反射性地松开了手，对方随即发出刺耳的惨叫，仿若源于灵魂的复杂宣泄，吓得大叔本能地后退一步。
拉开距离的途中，大叔已经察觉到有人正趁机通过刺激自己听觉的方式来反向骇入自己的意识，急忙把自己的全域全部转换为阻断五感与意识强制共享的“防火墙”，这才堪堪阻止对方。
这就是潜意识无法改变的理由。因为潜意识一旦被改变，紧随其后的一切都会由内而外的变化，包括被改变的本人也无从知晓，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才会显露出这种改变。
奇怪的陷阱在大叔的意料之中，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在惨叫的人并没有捂住脸或闭上双眼，也没有显露任何痛苦的模样，即便是盯着刺目亮光的动作也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就像根本没有发出尖叫，也没有被眼眶中迸发的血染红面部。
亦或，愿意为了那团亮光，献祭一切来展露虔诚……
“虔诚”这个猜测让大叔立刻警觉起来，急忙奔向下一个被调查对象。
可是，第二个人表现反馈相同，第三个也是，第四个……大叔迎着刺目的光，在黄金般的地面上快步抛向一个又一个注视着半空的人。他一连问过数十个人，却只得到了相差无几的“惨叫”与忽略作反馈，让他即便想溯源也没有头绪可查。
优秀的工作能力和大叔糟糕的性格相反，始终是他唯一值得拿出来向他人炫耀的优点。尤其是“通过共享梦境来异化他人”的类型，每次进入都能很快追溯到病灶源头，果断切除。
可谓效率与质量兼备。
直到他的身体在普通夜间睡眠中融化，他不得不与自己的孩子同用一具身体……
擅长的领域突然碰壁，难免让大叔打击过大，整个怔在原地，茫然地环视四周。
若非已经从案卷的资料上见过那其中不少人的面孔，他恐怕都会以为这些人是自己潜意识创造出来的诡异却毫无逻辑可言的梦境的其中一部分了。
可是，那些人都有属于各自的生活，只是想在工作和学习之余找一点娱乐活动来放松自己，甚至没有热衷血腥与情色的内容，只是对这种神秘且未知的梦产生了好奇……
大叔想到自己陡然一怔，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
梦境作为人类潜意识中的一部分，是既不能侵入，也不能被入侵的。
“共享梦境”的关键从来就不在于“梦境”，而是“共享”，但是在“共享”之前还需要“共鸣”。
首先必须有人愿意耗费大量的时间去编织出一个近乎没有破绽的，可以根据每个人的需要变化出任何形态的梦境，然后再通过任何人都能理解“共鸣点”，把梦境分享给其他人“使用”。
如果只是依靠辅脑之间的传递，就跟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小说或游戏的主控，只要再来第二遍就会觉得自己既愚蠢又自负，觉得自己竟然会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出现这种操作纰漏等等，不止没有达到娱乐身心的效果，反而加重精神压力。
所以那些所谓“梦境”，关键就是“编织”的“适应面”，是一种越接近本能的源头，就越能让人轻易找到代入感的东西。
就像一个设计了精巧奖励机制的游戏一样。人一旦开始玩，就会自然而然执着于那个虚构的故事，执着于努力寻找通关的方法，不知不觉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满足，感觉找到了精神的共鸣与归宿。
可是，这里不是。
因为，他根本无法与这里共鸣…………
大叔无奈地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入梦舱内盖，确定自己已经醒来。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多人共享梦后，没过多久就被直接踢了出来。
他躺在舱里，审视着方才经历的种种，仔细思忖每个细节。
编制这个梦境的人年纪应该不大。他想。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对潜意识等层面有较为熟悉。
那人知晓结构越是简单的梦境就越是难找到破绽，自然也会更难醒来的运作原理。肯定是专业人士，或者前专业人士。不过那人所构建的颇为意味不明的，只让人抬起头看向天空的梦，是少数悲春伤秋的无聊人士才拥有的癖好，根本就不可能让数万人产生共鸣。
所以，负责共鸣这个梦境的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
一个思想更为成熟，拥有足够的社会经验的人。
是这个人为所有人寻找到了共鸣切入点。
而这个人也将成为切入点。
大叔很快闭上眼睛，第二次进入共享梦。
梦境相同，周围的人换了一批，但依旧有资料上的熟悉面孔，动作和反应却都与之前毫无差别，简直就像不断重放的老电影，让人不寒而栗。
人与人之间的日常社交都免不了有争执，何况是梦境，思维。因而能否“享用”梦境的关键也不在于梦境，而是“共鸣”。
最容易共鸣的部分是人类天生就拥有的欲望与本能。这些即便天性再淡泊，也会因为疼痛、饥饿、嫉妒等等出现一刹那的代入感，从而“共鸣”成功。
擅长剔除该领域异化部分的大叔向来能轻易共鸣任何共享梦，但他在这里只能感觉到刺痛眼睛的光亮，却无法共鸣大家对于亮光的渴望与执着，只觉得大家怎么莫名就对光亮如此渴望。
——你了解这个世界吗？
这是潜意识灌输！
大叔陡然有了新的收获。
跟梦境那种细致到恒星没有可查编号的毫无破绽的方式完全不同，这是绝对的外行或者新手才会使用的方法。
他本来能轻易就摒除这种灌输，却因为接收了百万人量级的灌输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接着就沉入了更多灌输过来的诡异想法当中。
——我想看清这个世界！
——我想看清自己！
“别看了！都别看了！”
只是短暂凝滞的大叔陡然回神，不由自主地冲周围的人嘶吼。
“这是什么鬼东？这种怎么可能共鸣？你几岁了？怎么还那么幼稚？别傻了行吗？闲得无聊的话，去毁灭世界都比在梦里犯病有创意……！”……
大叔二度睁开眼，看着熟悉的舱盖内部，明白自己再度被踢出了梦境，只得收敛驳斥的本能，咬牙再度进入梦境，等到熟悉的灌输环节到来，他不再做任何抵抗与挣扎，开启了防火墙后就放松了自己，假装全身心都赞同并接纳——只要你愿意看着我。我就在看你。我在看着你。不是别人。是你。是你本身。
是你的优点，是你的缺点。
善良的部分，糟糕的部分。
你的一切……不用分享给大家，但是你可以看着自己。
你们彼此面对，看着对方就像看着自己…………
大叔依照无聊的灌输动作，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人，蓦地瞳孔微缩。
就是眨眼的刹那，大叔看到对面的陌生人变成了跟自己长相身高衣着都相同的“自己”。
“自己”一步上前，抬手指向他的胸口。
在他低头的刹那，“自己”的指尖刚好碰触到他的衣服，而他的胸口就像厚纸板被踩踏和弯折那样，发出“咔咔”的肋骨断裂声，折叠般向那一个被碰触的“点”不断塌缩。
宛如恒星寿终正寝的时刻，暗淡后陡然膨胀，再塌缩到核心位置后所形成不断旋转黑色空洞。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惨叫变成了惊呼，大叔环视周遭，发现同样的情况似乎同时发生在了周围，甚至有可能是整个梦境。
在他的胸口塌缩到极致，已经能从空洞看到另一端其他人时，他依旧没有感觉到疼痛。
直到大家纷纷举起双臂，不断朝天空虚抓着什么，大叔胸口的空洞外已经只剩下他的脖子头颅与四肢腕部。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前，竭尽所能地抬起头，转动眼珠看向四周，接着瞳孔急速收缩，近乎于死人一般的盯着斜上方的天空。
有大片如同金色晨雾般的东西突兀的在黑色的空洞中迸发，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向四面八方，再一瞬收归一点，闪烁出绚光集彩的耀目之色。
即便在暗中只要一点光辉，就仿佛能闪烁出刺目的光。——金色。
金色的光点逐渐变大，扩散向四面八方，落到那些胸口没有出现塌缩的人身上，让所有人瞬间如同遭遇了无形的攻击。
最先失去的是他们的双眼，瞬间就融化为赤红的粘滞液体，顺着脸颊缓慢滑落的同时皮肤也开始融解崩落，而后是肉与古。
等所有人都变成了金色的光点，地面上已经不再有融化的尸骸。
在一切都变得明亮之后，光点汇聚出一颗心脏。
而后，整个天空，如同云朵般，飘着无以计数的黄金心脏，依照古怪地节律跳动着。
梦境到这里结束，阿茶还处于在震惊之中，穆纯已经让格雷通过辅脑把大叔和她都拉进了多方对话之中。
【📢作者有话说】
100章了(^▽^)ゞ
(^-^。)明天61，果味小盆友们有没有什么愿望？
第101章 黄金心.5.5
穆纯吩咐：尽量减少需要同步的时长，改为共联负担一次交给一名辅助来承担，每次不超过一分钟，轮流切换确保在±3秒执行。
首席简洁：明白。
格雷头疼：大叔的辅助是男是女还是多元个体？什么性格？我、我没接触过那边的辅助！
首席嫌弃：你……
韩归铄举手：暂时由我来操作吧？虽然我也没接触过。备注：大叔的辅助。阿茶的辅助。简单搞定。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格雷：……
穆纯没能忍住笑：格雷你真是食物链底层。
看见除开负责共联的人未曾见过的两人用默认轮廓代替，其余人的虚拟轮廓都出现在了各自辅脑与大脑视觉的共享里，通过简单的步骤进行生物共联特性剔除了所有延迟，穆纯颔首对韩归铄的工作效率表示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