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已经停滞很久了。像你这样无视自己的潜力，放任自流的甘于平凡，就是在浪费自己继续向上升华的天赋，是一种相当可耻的行为。不过现在改变还来得及。”对方说，“怎么样？如果你有改变的意愿，可以认真考虑，而后再决定不迟。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穆纯掀开一块不知材质的板材碎块，终于把宣爻从那片废墟里捞了出来，随即探知到紧随其后的无数“条”全域。的确是条状，而且还有脉搏。
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情形，很快通过相连的条状域找出瓦砾下还活着的李解等人，只是所有人都跟宣爻一样，谈不上是完整的人，可他们又都活着。的确还活着。
虽然血肉模糊，虽然用认知之外脏器结构和呼吸方式保护了大脑，但是都有脉搏和呼吸，以一种诡异却残缺的状态活着。
就连穆纯自己一时也无法理解究竟是如何构建出这副模样来生存的。
仿若一种绝不妥协的求生欲。
不过，还活着，都活着，这样就够了。
只要坚持到治疗舱抵达，这些都能治疗，都能恢复……或许正是这种想法，让这种求生的模式出现了。
可惜，即便穆纯能连接所有人的辅脑并与其沟通，却连接不了宣爻的。因为对方的辅脑已经进入了比“静默模式”还孤立的“自闭模式”。
“小松鼠……宣爻？”穆纯只能出声唤。
穆纯：区域精神网络还要多久才能修复？负责治疗和救援的人呢？
辅助：0.000001单位时间内必定到达。
穆纯：让缔造组的人也给我立刻滚过来，同时让他们追踪折叠空间和维度核心核。一个单位时间内拿不出结果，就让他们滚去找他们的前上司，别在我这里混了。
辅助：明白……纯哥，他们几个的生命体征都很稳定，但是你的情绪波动快达到峰值了……
穆纯：你又不是没长眼睛，10%的视觉同步不够看？那要触觉、听觉和嗅觉吗？
辅助：是我失言了。
穆纯：救援呢？
辅助：预计当地时间3分钟后到达。穆纯：很好。
辅助：我会让他们加快速度……
穆纯：峰值我也会尽量克制。
辅助：……那就太好了。
“宣爻小朋友，能听见的话，至少给点反应，好么？”
穆纯口中的10%视觉足够支援，却远不如他自己直面的万分之一。
宣爻的四肢虽然是完好的，但他脖子以下大部分都血肉模糊了。
穆纯根本不敢伸手去碰，只能把手覆在对方尚算完好的半边脸上。
几乎是他碰触到对方皮肤的刹那，对方就像突然离开水的鱼，猛地弹动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下就不再动惮，却惊得穆纯也不禁向后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但他很快察觉对方之所以如此，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当即在对方身侧单膝跪下，再度伸出手，改为极其轻柔地碰触了宣爻的脸，并俯身在他耳畔低语：
“别害怕。是我。”
“……”
自闭模式解除了。穆纯惊喜地看着对方，尝试连接对方的辅脑，却发现里面的神经元信号已经混乱到自己都无法解析，就像一个彻底失去意识的人。
他只得继续与对方交谈。
“你坚持一下，好么？就几分钟。”
“很疼……”
这次穆纯得到了宣爻的语言反馈。很轻。
像沙海流动的细碎响动，带着重复的韵律。
“……疼，很疼……”
“我知道。”
“疼……”
“坚持一会儿。我不能帮你切断痛觉，会有后遗症，救援马上就来。”
“……疼。”
宣爻的确很疼，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疼……”
终于，他成功挪动了手指，用食指勉强钩住了对方小指的第一个指节。
无力而被动，仿若这个动作并非由他而起。
但语言却给出了不同的反馈。
“吻……我一下……好？”
穆纯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
辅助：支援到了。
穆纯看着陆续传送抵达的数道轮廓，舒出一口气。
原来这只松鼠不吃素。他笑着想。故意在宣爻耳畔留下一句坏心的话。
“不给。有本事你自己来拿。”
第58章 赤子血.6.1
自“第500号事件”在管制局内发生后，穆纯就对精神网络的加密与安全传输规则进行了重构，防止再出现通过辅脑劫持情感与本能的逆向异化。即是说：放眼全邦联，已经没有比精神网络的安全级别更高，更无法入侵的东西了，自然也无法进行局部通讯阻断。
那个面具男却做到了。
穆纯站在一台崭新的“睡美人”前，边读取李解和尘立言事发时的全部记忆，边盯着正在为“设备”做定期检查与维护的两名工作人员，眼神并不友善。
遇袭的经过报告穆纯已经从李解和尘立言口中听过很多遍了，他们的记忆也是，而且报告和记忆每次都能分毫不差的对上。方脸男和其他三个人不止身体受创，还伤及了大脑。“硬件”损伤导致的“资料”丢失是不可修复的。大脑里的记忆同样。辅脑里虽然有自动备份的记忆，也有他们被袭的完整过程，可那里面的东西却是可以从外界篡改的。当时情况如此混乱，最为适合毁掉所有人的大脑，而后再去篡改辅脑，这样就会对假的事发经过信以为真，没有必要只毁掉其中几个，而留下另外几个作为破绽。
看来那个面具男目标并非异化者，只有维度核心核，管制局的人都是附带伤害。
宣爻的原上司（备注：保调主管）：他一直希望家里人都能醒来，所以照顾睡美人特别卖力。
穆纯看着辅脑直接投射在视神经上的画面——保调主管那张微胖的松垮脸，觉得对方那副说话大点儿声下颚脂肪都会抖的模样着实是在谋杀自己的视神经。可对方执意要可视化通话，他也只能忍了。
原上司：那个全是沙子的地方太邪门了。穆纯：邪门？
原上司：宣爻他家原来家境还算不错。开始做宜居行星开发就赚了不少，经常在我这里投保，包括那颗沙子星。我也算跟他们比较熟了。他们既有资金也有能力，待人接物也不错。唯独宣爻性格孤僻，也不爱说话。
穆纯含糊地应了一声，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原上司：第三台睡美人到他家的时候，其实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第四台就更无奈了，家里都没有成年人了。宣爻当时还不到10岁，我帮他找了好几个公益资助，让他工作前能读点儿书。可他身上有禁止令，根本就不能去学校，只能通过辅脑远程学习。有好几年的时间，他都一个人住在那个全是沙子的地方，性格越发孤僻了。等他18岁的时候，资助也没有了，他必须自己供养那四台设备。除了我这里，他额外还打了两三份工，才勉强够还利息。
穆纯抓住了重点：你说第三台就没积蓄了，利息是他打工凑的。那么就算有资助，他也不可能买得起第四台。剩下的部分他怎么凑的？
原上司：医疗贷款。
穆纯：这……？小孩子？选这个？
这种东西简直就是邦联里唯一合法的高利贷。
穆纯：只是医疗贷款的话，为什么还会有常规资料里无法解密的隐藏特殊保密条款？
原上司：这个是我碰巧年会上从同行那里偷听到的。据说宣爻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才跟医疗贷款方谈了一个只还利息的特殊协议。上面承诺如果他还不起利息或意外死亡时，抵押品就归贷款方所有，可以随意处置。
“抵押品”三个字对方咬得很重，穆纯当即有不好的预感。
原上司：抵押品是他家里人的身体以及那四台设备。你知道的……
穆纯点头：亲属的非正式处置权。意识永寂的活死人遗体是众医学机构都在争相研究的抢手货。的确能当抵押品。
原上司：毕竟他当时还没满20岁，不能直接处理。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想到这个方法，也让我很意外了，更不用说是坚持还了两年的债。执拗到让我钦佩的人，恐怕就是他这种了。不过现在他这样了，他家里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和不想知道的穆纯全知道了，用社交辞令跟对方道谢与道别后就切断了通讯，改为联系其他人。
穆纯：李解，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颗待开发宜居星很有问题。
李解：是的。但是以我的权限已经查不下去了……等等，不是我想太多，是真的有问题？穆纯：或许。
李解：我就觉得奇怪。
穆纯：你手边有任务吗？
李解：暂时没有。
穆纯：我授权你用我的权限去查，你多久能给我结果？
李解：我尽快。不眠不休那种。
穆纯：那就交给你了。
维护“睡美人”的工作人员被穆纯的眼神盯得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完成工作，整个脊背都被自己的汗水浸透了，当即极尽礼貌地打个招呼，确定对方打出五星的满意评价，又用职业操守拍胸部担保设备一切正常，才得到穆纯的颔首示意，立刻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开溜。
穆纯等他们走远，才让AI关上门。
十几个相对单位时间前，他终于拿到了宣爻的详细调查报告。这也是他想找宣爻的前上司谈话的契机，结果却跟自己预想的不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不止是宣爻本人。包括他家人在内的可追溯基因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异化者，异能更是从来没见过。
他们家历代都是情绪稳定、忠于现实且忙于现实的那种类型。就连娱乐都不会过分沉迷。
实际得有些不可思议。
辅助当时说：某种意义上也有点恐怖了。
穆纯回答：我无法想象那种刻板的生活。
辅助：我也是。穆纯：继续。
辅助：精神阈值低到千分之一个标准单位都没有达到。行事风格普通。既没有自信，也没有主见，完全不擅长社交，很容易被别人和外界左右。不只是稳定与否的问题，是连一定的高频波动都达不到。真的太普通了。穆纯：结论？
辅助：无论怎么追溯，他都是普通人。就连他小时候那件事在我看来都有些大惊小怪了。只是未成年的档案解密手续相当繁琐，让本来简单的事件变得神秘，而显得很严重。在我看来只是普通的无法控制力道的问题，稍微进行一下心理治疗就与常人无异了，根本没必要搬到那种荒僻的地方去生活。量刑本身就很有问题。诡异的是，当时参与量刑的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亡。纯哥，我投降，我又没线索了，追查不下去了。
穆纯：但还是得继续查。辅助：……
穆纯走回“设备”旁边，俯身盯着舱罩头部所在的透明区域，看着躺在设备里仿佛睡着的人，指尖如抚摸般轻滑而过。
“小松鼠，你头发长了。”
躺在“睡美人”里宣爻没有回答，却不妨碍穆纯继续说下去。
“第一个好消息：检查发现你的大脑出现了第四次发育。比一般人多了一次。除了思考能力的提升，你自身感觉到的时间会被拉长，以后你也跟我一样须使用相对时间了。
“第二个好消息：除了大脑，你的身高也改变了，已经有187了。突然长高的感想如何？是不是觉得很神奇？大家都没想到治疗舱能有这样的效果。颇费功夫调查才发现是在白费功夫。治疗舱的确没有这种促进长高的功能，只是帮你恢复了物理层面的身体。这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我都忍不住好奇你的大脑究竟跟身体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居然能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
穆纯说到途中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就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那个在那边临时借调过来的蹩脚医生吗？我都说你是肯定患有某种程度的营养不良了，他当时居然没有做这方面的基础指标检查，结果把你带回局里却查出来跟我预估相似的结果。他还要狡辩说你当时的身高都178了，怎么可能营养不良，说什么这个时代只有肥胖没有营养不良，还说是边境地区落后的设备导致的，就是不肯承认是他自己漏掉了最基础的检查。要不是尘立言拦着，蹩脚医生已经被李解揍得鼻青脸肿了。当然如果真的这样了，李解会因为袭击医生而被对方投诉。不过也因此发现‘睡美人’这种专门进行外部营养供给的设备竟然为你的身体大幅提供了所需的营养补充。算是意料之外的不错收获。”
可惜，李解那边的调查却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第三个好消息：因为你，大家的命都保住了。你用短期内排异最小，也最为实际的方式，省略了许多身体结构，以最小粒子来构建全域，连接彼此的脏器，达到共享功能。尤其是把你父亲的心脏和尘立言的连接在一起，用两颗心脏同时负载了多人的供血和氧的想法，完全突破了已有的治疗规则，是一种新奇的创意，很可能以后会被应用到急救方面；再一个是你哥的左肺和母亲的右肺加上李解的上呼吸器官一起构建出呼吸与供氧系统，也给肺部器官再造提供了不少的灵感；加上你姐完整的肝脏与血管串联起了供所有人使用的主要血液循环……其实也要怪我之前没有发现你优秀的创造能力，是我小看你了。虽然在你失去意识后，把那些器官重新分开才是真正麻烦的部分，整个医疗组都差点因为你的组合创意而发疯。”
但，真正麻烦的是穆纯从面具男身上卸下来的那只手。
不止是基因，就连精神值和异能类型都与穆纯自己完全匹配，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外表相像而已。这也能解释得通自己的攻击为什么只在最开始时奏效，后来不是被对方抵挡就是被对方躲避，还好自己提前申请了“限制解除”。
不过检查发现那只手上的“残留冗余”相当多，证明对方根本没有做过定期冗余处理，情绪肯定相当不稳定，因而即便自己与面具男衣着发型相同的并排站在一起，旁人恐怕仅从一个微表情就能分辨出他们的不同之处。
过多的冗余还会导致精神与异能的阈值同时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能力自然就会被自身的不稳定大幅局限。所以对方根本就不是解除限制的穆纯的对手，自然也不可能拥有“精神实体”。
有个白痴辅助刚听说“面具男”时，忍不住对穆纯开玩笑：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叛逆孪生兄弟？说完差点被他踢出去再就业。毕竟局里任谁都知道，哪怕基因和外表等都一模一样，每个人的灵魂结构也不一样，受到情绪波动所产生的冗余的影响也就会让精神阈值和异能的量级出现天差地别。可也正是这种“完全匹配”，让穆纯不得不去陪“委员会”的那些人“聊天”了……
“相对时间……用你理解的时间来说，差不多过去三个月了，所以除了身高，你的头发也长了。”穆纯继续道，“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你那时候虽然受了重伤，但你的意识很清醒，可以与我进行交流，我本以为你不会这样。可惜……你确诊了。”
就在穆纯把宣爻放进治疗舱后，对方就陷入了昏迷。
在化学和物理等方法的逐一尝试过后，很快就确诊了。
“该文明域唯一的绝症……吗？”
穆纯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定义，可却是事实。
“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包括我。”
穆纯从宣爻脸上移开视线。
“我不该作弄你的。”
他声音里多出抹愧意。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愿意醒来……”
辅助（备注：空有脸蛋的低情商白痴）：一个坏消息！噫——你个渣男居然在扮深情！
穆纯：你个白痴居然敢偷听？
辅助：你自己不开静默模式怪谁？
穆纯：我现在就开。
辅助：哥哥哥哥——哥！亲哥！纯哥！冷静！咱先说正事。穆纯：说。
辅助：夏馨失踪了。穆纯：……辅助：纯哥？
穆纯：设施的安保水平退步了这么多？派人去追查她的踪迹了吗？阿茶好像有任务？大叔在干嘛？不行就让大叔去吧。
辅助：大叔也有任务。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穆纯：重点是？
辅助：重点是你必须多接受一次你那边的审查。
穆纯：又来？之前面具男的那只手都还没审完。一群神经突触失活的废物，翻来覆去只会问同样的问题。
辅助：纯哥，你是不是忘了？他们根本没有突触。穆纯：……
辅助：而且这次还是那个各种信息能与你完美重合的面具男，不过这次和上次都有几十号人能为你不在场作证明，你只是必须去走一下审查程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