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很清楚绒英对他有多依赖,绒英把他当做哥哥,当做父亲,却被他往心窝里捅了一刀。
“元成!你给我出来!”
刚才的通讯里,元成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辩解,任由余晖责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恼火。
“元成!”
他一脚踹上门,下一刻,门开了,元成冷静地站在他面前,微风将他满身的血腥气息送到余晖鼻尖,除了眼睛里铺满血丝,没有任何异样。
余晖和他起了争执,“你这样伤害一个孩子干什么?!”
吵到最后,元成泄气地坐在地上:“我宁愿他多恨我一点。”
他喝了不少酒,却无法麻痹神经,趴在茶几上喃喃自语。
余晖坐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阴霾并没有驱散。
这场浩劫里,没有人是胜利者,伤口会痊愈,伤痛则是延续一生的苦难,逝去的人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们被无情地吞噬,永远不会回来。
“元成......这种时候大家都不好过,熬过去好不好?再坚持一下,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趴在元成的后背上,尽全力安抚他的情绪。
战后重建工作持续进行,各方面的摩擦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余晖和落霜都忙得没时间见面,只能晚上躺在床上说几句话。
落言就更忙了,索性住在外面,方便办公。
忙了整整一年,第一次联合决议终于顺利召开,力争平稳度过体制磨合期,稳步迎接经济复苏,缩小贸易摩擦,提高人民生活幸福指数。
许多方针被提出之前便投入试用,如今已经调试成功,可向各地推行,以总方针为指导,结合各地习俗做出调整,秉持以民生为主、以人民为中心的行动宗旨。
一切都在稳中向好发展,辛苦大半年,总算有时间和落霜在傍晚约个晚饭。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陡然在白天遇到,反倒有些不习惯。
落霜:“绒英最近怎么样?”
落霜前段时间一直陪着他,最近忙得无暇分身,换余晖抽出时间去陪他。
余晖:“情绪比之前好很多了,还是不爱说话。”
元成这半年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绒英,余晖好几次劝他不要这么极端,但他听不进去,像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绒英断绝关系。
余晖担忧极了,但元成的嘴太硬,执拗起来竟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和落霜有得一拼。
晚上,很久不见的落言也回来了,手里抱了一大堆要用的旧文件,路过小餐厅时对余晖说:“你那个朋友要离职了?”
“哪个朋友?”余晖立马回头看着他,落言耸耸肩:“你还有哪个朋友?我整理系统的时候看到他提交的辞呈,审核已经通过了。”
“元成要离职?!什么时候的事?”
余晖噌的一下站起身,落言下意识往后退了散步,“决议召开之前。”
没等落言的下一句,余晖立马往外面跑,落霜紧随其后,落言困惑地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的背影。
什么事情这么急?
余晖性子急,落霜抢占了驾驶位,必须保证驾驶安全,“别急,也许他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落霜单手搓搓余晖的脑袋,说着安慰的话,但两人心里都没底。
一路开得很快,用最快速度赶到元成家门口,敲门没有人应答,两人更加心慌,只能暴力破门,屋子里有很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余晖想着也许是元成刚刚收拾卫生造成的......
他们在家里喊了一圈,没有人应答。
“只有主卧没有看了。”落霜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余晖靠在墙边,屋子里的机器人兢兢业业地打扫卫生,每间房都消毒打扫过很多遍。
却有人给它设定了指令,打扫完主卧一定要关门。
“要进去吗?”落霜替他捏着门把手,如果余晖受不了最糟糕的那个场面,就由他处理吧。
余晖送走过很多位战友,他们可能连尸体都没有,他从一开始的悲痛,到后来心痛到麻木。
但元成不一样......他是陪他一路成长的老师、挚友、亲人......
他缓慢蹲坐在地,手脚发麻,“你......先进去看看吧,如果他......”
他说不出后半句话,他明白了元成为什么要对绒英那样残忍......
落霜短暂地抱抱他,而后开了门,这间屋子的消毒水味比整个房子里的都要浓烈刺鼻。
风将呛人的气味吹散到每一个角落,带着枯叶和死掉的绿植吹到房门口,诉说故事的结局。
落霜拿起通讯器,秘密联系相关人员过来,他没有离开房间,床上铺满了厚塑胶垫,许是元成担心尸体久久未被发现,腐烂会弄脏床铺,床头柜上放着注射器,落霜带上手套,看着里面蓝色的液体,是高度提纯的药。
根据尸斑形成状况,死亡时间大于六小时。
他整理得很好,走得很体面,如果他和余晖没有过来,肯定会有处理后事的人前来。
落霜沉默地看着他灰白的脸,眼前人是他战争生活里的劲敌,作为战士,他无可指摘。
余晖扶着门框,即使猜到里面的场景,迟迟不敢进来,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明明以后都会好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落霜在床边看到了一封信,封页上写着余晖亲启,他将信递给余晖,“需要我先看一遍吗?”
情绪过度时,思维能力会严重下降,在此时强行思考会造成心理创伤。
“我可以......给我吧。”
余晖捏着信,很小心地拿出里面短短的卡片,上面只写了五行字。
余晖将信收好,相关人员已经赶来,因为元成提前布置得很好,收拾的流程很简单,余晖坐在他身边,骤然看到他紧攥的手。
验尸官很小心地让他松开手,露出了一个红色的软壳本。
“不用拿出来了......一起火化吧。”余晖转过身,回避了眼前的一幕,突然攥紧了落霜的手腕,拉着人离开。
遵循元成的遗愿,他去世的消息只有余晖和落霜知晓,对外称他回老家散心。
余晖消沉了很久,可辛和不渝都陪在他身边,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落霜请了长假陪他,还要时常去照顾绒英,他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保持正常的生活,落霜平日里接送他上学放学,为了方便,绒英和他们住在一起。
落言教他写程序,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挺好的。
为了不让绒英看出破绽,在他面前时,余晖都表现得和平时一模一样,没有悲伤或者痛苦。
夜深,落霜和父亲在客厅下棋,绒英和余晖在院子里散步,绒英沉默了很多,他站在月光下,凝视天幕上的繁星。
余晖跟他说着有趣的故事哄他高兴,却突然听到他说:“元成不在了,对不对?”
余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胡说什么呢,他回老家了。”
“你不用瞒着我,我猜得到。”
元成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元成。
他们三人一起生活十几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都心知肚明。
“绒英......”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他......不就是希望我恨他吗?那我就恨着吧。”
恨着恨着,这辈子就过去了。
绒英笑着抱住余晖,“我会好好活着。”
余晖回抱了他,“好......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嗯,我知道。”
有人带着创伤死在曙光洒向大地的那一刻,光和暖救不了所有人。
有人捂着溃烂的伤口通关名为人生的游戏,恨着也好,爱着也罢,终其一生。
很久很久之后,绒英去了另一个城市进修,落言正好调任,两人都离开了家,只剩下落霜和余晖两人。
他们都不再工作,带上可辛和不渝,回到遥远的北疆。
冰原辽阔,风霜刮在脸侧,刀割般疼,却让人感到无比自由。
可辛站在余晖的肩上,在夕阳下说着过去的故事,余晖握紧落霜的手,相视一笑。
余晖拉着落霜,笑着在冰原上打闹,不渝向两人奔来,驼着二人驰骋,北疆的冬天很长,再过几天就是漫长的极夜,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看到极光,他们会在窗台下拥抱、接吻。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战争,只剩下安宁的风和雪。
月色朦胧,他们并肩而立,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大战竟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余晖深吸了一口冬日的空气,那样冷,那样痛,耳边仿佛还盘旋着战甲的嗡鸣。
余晖紧紧抱住落霜,他们始终无法阐述期待已久的和平究竟为何物,但此时,他们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们可以肆意浪费时间,在冰原上大笑、奔跑,他们不再是战争机器,他们的存在不再被赋予任何意义。
他们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不用按捺渴望,不用卑微乞求,不用生离死别,爱情、欲望不必让位死亡。
——全文终,谨以此篇祝愿人间幸福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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