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男人一定也有后手,不会被这种困境难住……但这也终归是件喜事。连夜斗都高兴得连吃了三碗饭,最后因为吃了神乐那一部分,被夜兔少女暴躁地提起领子头槌招呼呢!
可见这个父子情到底是有多塑料了。
由于见回组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之前调查过藤崎的身份信息,因此在将军消失的那段期间内,和真选组通力合作,在寻找机器上大大缩短了时间。三郎这边固然精彩,但太郎太刀那边也不遑多让——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压缩秽气的时间还不够长,短暂遇见时又被太郎太刀当面叫破,藤崎直接在见回组没找到的时间差里带走了所有的半成品并加以利用,剩余还留在机器内的那部分秽气之核又还没有彻底蜕变孵化,不至于真的酿成大祸。
不过当然的是,藤崎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他这副身体的家,而那个家里目前剩下的也只有老弱妇孺……对于这些完全不知道藤崎在做什么的老弱妇孺,见回组和真选组也不可能直接将她们押入大牢,最终只是折中采取了监视的措施,也算是一件对于无辜之人来说尚算不错的结果吧。
这些零零碎碎、后续还可能持续一段时间的事情先放一边——对桂小太郎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要数和德川茂茂的会面。
是的,攘夷志士保守派的头领,要和幕府将军单独见面了!!
这场面等同于汤姆和杰瑞*不仅没有你追我逃相互伤害,还友好地手拉手喝牛奶吃奶酪……由于汤姆和杰瑞真的能友好地手拉手,因此这个场面虽然乍一看很怪,但细细思考又好像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虽然早知道德川茂茂对三郎十分信任,但也没想到能信任到愿意单独见面……桂小太郎对于只草草听过一耳朵的粉丝属性也是很服气的,姑且也出于对于中间人三郎的信任解下了刀才进入室内。
他们目前还没有离开京都,真选组和见回组还在赶来的路上,皇居的守卫又不可能对将军并不过分的命令置若罔闻,因此这竟然算是德川茂茂最为自由、想要接见谁都很容易的时间。有了之前那个神来一笔的戴笼头和把将军当马骑,如今再相见的两个人也陌生不起来,对视起来时气氛竟然十分和缓。
德川茂茂主动道:“之前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受伤的攘夷志士现在还好吗?”
“不是假发是桂!”尽管将军根本没有自我介绍、桂也没有自我介绍的需求,但桂小太郎还是习惯性地道说了自己的经典台词——随后才说道,“你居然会问起高杉那家伙……不用操心,他命硬得很。现在早就被他的那些部下带走了,估计在哪里哭哭啼啼地治疗吧。”
治疗肯定是要治疗的,哭哭啼啼这种形容就纯属桂小太郎为了自己的人气排名而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抹黑)对手的机会了。
“别看他伤得很重,实际上他好像早就有注意那个奇怪的女孩,没躲及时但也避开了要害,大概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再来刺杀你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桂下意识地停了停。但是他所看见的、年纪尚轻的将军只是点着头听着,没有露出一点惊讶或是忌惮的表情,反而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头脑简单的他晃了晃脑子,就将这种复杂的心情揉吧揉吧彻底丢到了一边,径直道:
“那我也就直说了——虽然是经三郎邀请才过来,但我可不是认可幕府的意思!”
德川茂茂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的。我相信信长公费尽苦心将你请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用意,这次也要多谢信长公——”
桂小太郎:“什么费尽苦心,是我努力争取过来的好吗快点对我道谢!你该道谢的人是我啦!!”
刚刚还故作矜持的桂小太郎毫不令人意外地一秒就拆了自己的台……算了,这种没头没脑可可爱爱的行为也是他的一贯作风了。恰好德川茂茂也是心思单纯的那种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但还是认真地对攘夷志士道了谢,于是两个人的对话也就得以继续顺畅地进行下去——然后又因为一点小错重新闹的乱哄哄的。
除去这些吵吵闹闹、除了搞笑之外一无是处的小插曲之外,临时容将军栖身的和室并不华丽,却光线明亮。当光芒从半开的、糊着和纸的窗户里照进来时,整个和室都亮堂堂的,连桂小太郎的黑发都焕着缎子一样细腻的光。
“我不认同现在的幕府,也不认同现在的世界。”
但在那些毫无用处的混乱后,偶尔还是能认真正经起来的桂小太郎道。
“但是光是嘴上说说是没有用的。你们强行要求更换小判不会让大家服从,而我们即使努力对抗、炸掉再多的真选组和见回组,也无法杜绝像是更换小判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朝着德川茂茂伸出了手,秀美柔和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所以来听听我的攘夷理念吧。哼哼,比起那些乱来的家伙,当然是要发展同伴才是正理!”
顺提,在这个自信的笑容下,桂的内心里已经疯狂冒出“如果将军听不进去就念经三天三夜”“不然还是把人打到失忆然后重新灌输想法”等等不可明说的邪恶念头了。
相较之下无疑更加单纯的将军大人不明所以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也只是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就也朝着桂伸出了手。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说连攘夷的人是如何想的都不知道的话,那么想要去做什么也就无从谈起了。”
德川茂茂说道。
“我非常感谢信长公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也感谢你,愿意信任我,和我面对面地进行交流。所以请你直接说就好——”
“我,洗耳恭听。”
他们的手在这一刻,终是握在了一起。
月凉如水。
螭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高杉那一刀来得又快又偏,她情急之下用右手挡了一下,却仍然是在步步后退中失足坠落。伤口几可见骨,雪白的衣袖几乎被裁成两截,血溅在上面仿佛断枝的红梅。
而现在血已经渐渐止住,只有伤口还在时不时抽痛。
原本刻在她手臂上、刺青般的字迹,即使是有了高杉几乎划过整个小臂的一刀,也没能被从中切断,疤痕似地浮在皮肤上,鲜艳之色丝毫不逊于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是“野良”。
身上的每个字都是神明赐予的名字,名字如此之多就代表与她契约的神明有如此之多。但这绝非代表什么宠爱或是优秀——只有一个名字的、只忠于一个神明的神器才是可信的忠犬,她这种野良只是要做一些不可摆在明面上的事时的备用选择。损坏了也不可惜,而且野良身上的烙印太杂,即使事发也不会弄脏神明的名声……
如此可笑。明明是神明,勾心斗角、顾忌声名上,却都与人类毫无差别。
不管有多少个神明使役过她,她有多少个名字,在高天原封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神明会想到将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的野良带入天上。
——因此,她也才和父亲大人一样、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格外不能容忍夜斗的叛逆。
藤崎最先赐予了她“螭”的名字,然后夜斗再将她命名为“绯”……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名字作为开端,她才是“野良”而非单纯侍奉一个主人的“神器”。同是居无定所、流浪互依之人,夜斗却想要摆脱这种所有人都习惯了的生活模式,去寻找其他不适合他的神器——
螭握紧拳头,不慎扯动伤口,于是本已经凝结的血渍被扯动,又有一些猩红的液体顺着她雪白的手腕流到指缝里。
在月光下,她面白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点。
——但是即使夜斗有错,也只有父亲大人能够去评价夜斗。神明是不会错的,如果神明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只代表神器错谬在先,才会让神明有错误的判断。所以夜斗不愿意被称为“夜卜”,她就要改唤他“夜斗”。父亲大人要求夜斗让她成为“野良”,所以她成为野良也是正确的。
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宛如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如果说名字是神明对于神器的形容或是祝福的话,那么野良是鲜少得到这样的在意的。她有过“零”和“筒”这样的名字,也有过“疫”这种字眼……唯独最初得到的两个名字,带有期待与美丽的。
神明是不会错的。
……不。是父亲大人,是不会错的。
螭垂下眼帘。在仍在皇居的边缘、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蓦然想起了在几日之前,藤崎捏着图纸,在黑暗中对高杉晋助发出邀约之后——
那些在黑夜之中、连面容都不太清晰的回忆尚未完全浮现,她的耳边就倏而有什么呼唤炸响。属于她的名字一被呼唤,那个字眼被镌刻的位置就滚滚发烫,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这一声。
彼岸之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人的视线死角,即使那些目睹了高空恶战的守卫还在走来走去,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和她身上的淋漓鲜血。但这个名字一经应答,她的视野倏而颠倒变换,所熟悉的、属于藤崎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也是准确地对着她,露出些许笑意。
眼下他们不知在何处,只是四周空旷、有着淡淡的灰尘味,而头顶一盏光线微弱的灯还在轻轻摇晃,只在他们脚下照出一个稍明亮些的圆。
“父亲大人——你脖子上的伤?”
“啊啊,这次我也有点太急了。”
虽然说得是有些懊恼的话,但藤崎的脸上并不见多少后悔之色。
“毕竟想着一箭多雕,又想确认那些神明动向又想现在就将高杉拿到手什么的……嗯,果然还是占不了全部好事啊。”
他的脸孔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管到底是不是为了契合躯壳,他的神情都十分鲜活,倒像个因为目的没有达成而郁闷的普通人。螭看到这样的、会对野良抱怨起来的他,也一手捂着唇笑了起来:“哎呀,父亲大人真像个想占便宜的小市民。”
“这可不一样——高杉晋助那个人可是道大菜啊。”藤崎道,“不过也没办法,没把夜斗带在身边,当时又带了很多面妖,就算真的把高杉晋助杀了,回去的路上灵魂一旦被秽气污染,也就没办法让夜斗赐名成神器了。”
“不过,螭也是。之前一直作为神器被使用,突然拿起刀来用也有点拿不准准头吧?”
在藤崎说起让夜斗赐名神器的时候,螭的脸色冷淡了下来。只是到后面,藤崎的口气尽管听上去轻松,但那绝不是关怀在意——那种隐含质疑的态度甫一出现,螭就低下头,主动道:
“不……我是向着脾脏刺过去的。但是真正刺的时候手感不对,之后就反而被抓住刀了。”
“这样吗?”
藤崎眉眼弯弯,伸手在少女顺滑的妹妹头上轻抚几把,倒是轻松道:
“那也没办法——看来就算有个将军他的警惕性也很高啊。还是该说不愧是你的弟子呢?”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正徐徐朝着这里走来。
“连螭这种彼岸之物都不会完全忽略,真是厉害。”说的是高杉晋助,藤崎却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么一来会觉得更加期待吗?虚。”
“哎呀——刚刚才见完你的学生,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叫你‘松阳’更好?”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人影终于停住了——但事实上,他此时也已经走到了藤崎不远处。不知是外套的原因还是原本就极具力量,这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魁梧,一身黑色犹如乌鸦,原本就不强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越发有种冰冷黑暗、不好接近的感觉。尽管这个名字看起来对他而言不同寻常,但当他摘下斗笠与面具、露出一张脸的时候,那张脸上却没有怒色,五官甚至是能用柔和文秀来形容。
只是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眼眸毫无波动,宛如看待死物般看着藤崎。
“你说笑了。”虚说道,“看来你对他们很满意?”
“那是当然。我这边的‘刀’越锋利,你这边也才会越满意不是吗?”藤崎道,“虽然很可惜这次还是走了弯路……早知道高杉晋助是这种性格,那么我就不必着急了。那家伙分明是只要目的没有达成,无论怎样死去都不会甘心的白送类型。”
“——我记得,你之前说的不止是他。”虚说道,“以及你交给天导众那些毫无用处的球……我看不出这对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什么用处。”
“你在利用我吗?藤崎。”
随着他的话语,两三圆球被他从衣衫中取出。那些由三郎亲手制成、一度拿去给藤崎换面妖的金色刀装即使是在这种黯淡微弱的光线里,也溢出如金玉般华美的流光,被虚指节分明的五指握在手中时美丽得如同展品。随即那只手猛地一攥,金球几乎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扑簌簌地就成了一地晶莹的粉末。
但就算是说着质问般的话语,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既没有被辜负的不甘,更没有被背叛的怨恨,整个人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然而他本人又并不是死水那样无害——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呼吸间,都给人予强大的压力,即使没有刻意针对藤崎,但他的强大仿佛已经刻入骨子里,只要没有着意收敛到极致,就是再纯粹不过的危险生物。
“是啊。”藤崎笑盈盈地说道,“这不是双赢吗?如果这个可以容纳你身上的力量,你就会被削弱,也就更容易死的意思吧?”
他无畏无惧地伸出手,点在了虚的胸口上。
“是·你·想·让·我·杀·了·你。”
“只是单纯地想死,自己抹了脖子不是更好吗?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有拥有这种才能(夜斗)的我出场的机会。天导众已经打算将你接纳为他们一员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笃定道。
“——不,你想要的,只有我(夜斗)能达成。”
“不管是去找新的神器,还是提供这些容纳力量的道具(刀装)给天导众……我都是为了你才做的这种事啊,虚。”
虚闻言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表情波动。但这些表情也绝非是感动或者触动一类的——他就像是已经看透了藤崎这种矫饰过的甜美语言后的内核,眉眼中一闪即逝的冷嘲竟然和高杉晋助的傲慢有些相似,只是因为短促而更显内敛:
“说谎。你是有自己的目标。”
“那是当然的吧?可别在这里故意戳穿我嘛。”藤崎立刻露出了告饶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没有赚头,那么你根本不可能任由我做这种事不是吗?”
“——我所求甚大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藤崎的笑容仍然是那样的亲切灿烂。
连着他说出来的、接下来的内容也像是变得更加无害了一般——
“所以高杉那边没有问题了——这是我给你预备的第一把刀。那么接下来还有第二把——这把刀实在是和我相性不合的类型,但是和我家孩子好像还处得不错。虽然很麻烦,但是为了我家孩子能够好好地拿稳刀,大概没办法唆使他背后捅刀子……叛逆期的小孩就是这点最麻烦。”
“所以,这件事还要请你亲自去。我猜你也很久没和你的学生们见面了吧?”
藤崎道。
“我相信‘松阳’也会乐见这一幕的——毕竟,你我所为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救世’。而你的学生,不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眼前的一切毁掉的那种人吗?”
【所以,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的笑容里似乎写着这样的话。
他这副身体,年纪尚轻,肌肉单薄,面容清秀,是一个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威胁感的男子。他甚至不像是会在背后运筹帷幄的那种人——表情太过丰富,放弃和告饶都太过熟练。但是从对待夜斗,再到此刻对待虚,他黑暗的一面都彰显得淋漓尽致,单用言语就能让人脊骨生寒。
虚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再和他进行言语上的拉扯,自顾自地离开了。
远处的门被关上,声音沉闷而遥远。螭捏着仍然带血的袖子,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里大概是哪间尘封已久的地下室,除了一些嵌入墙体的零星管道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而管道内又是一阵一阵的水声,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用途。
她看着因为虚离开、而也稍稍放松了身体的闭着眼睛的藤崎,捏着袖子不知在想什么。指缝里微干涸的血有种黏腻的恶心感,但她看了看伤口,最终仍然是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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