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是老头昨晚特意给他留的饭,似乎老头一早就算准沈名池会饿会去找东西吃一样,沈名池早上起来洗漱了一下,在屋子外走了一圈没看到老头,他走到灶台棚子里,发现自己放在那里的碗筷已经被刷干净和其他碗一起倒过来空水了。
现在是白天,灶台棚子里有什么都一览无余,沈名池发现王汉生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倒很麻利,他从来到这里就看到王汉生哪怕袖子和裤子上打了补丁,衣服已经被洗的掉了颜色,可还是很整齐又干净,显得王汉生整个人很精神。
灶台棚子也被他收拾得很干净,沈名池看到棚子里的东西其实很少,四个碗四双筷子,连个盘子都没有,此外还有一个大铁锅,旁边的一个大塑料袋上整齐放着几棵青菜和一个封着口的米袋子,再旁边是一小袋用塑料袋装着的面粉,面粉少得可怜。
此外就是下面被纱布仔细盖住的东西了。
沈名池丝毫没有暂住在别人家的自觉,他把纱布掀开,发现是个装着白色凝块的碗,那白色凝块油乎乎的,他凑上去闻了闻,发现和王汉生给自己拌米饭的味道差不多。
那一碗猪油上只有一个小缺口,就算沈名池再没常识,也知道这一点油不可能拌两个人的饭。
也就是说,老头昨天自己干吃了米饭,只给自己拌了猪油,一碗干米饭怎么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他垂眸盯着那碗半晌,然后按照原样放回。
当沈名池走出棚子的时候一转头看到门旁边架着的摄像机,他猛然发觉这个节目的跟拍人员存在感真的很弱,让他差点忘记还有一架摄像机盯着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沈名池看着老头佝偻着身子从外面背了一箩筐树枝走进来。
他看到沈名池在院子里,便露出一个笑容:“后生,你醒啦?”
沈名池不知道说什么,只站在原地点点头。
王汉生一边把箩筐放在地上一边对沈名池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没做饭,想等你醒了问问你再做饭嘞。”
那一瞬间,沈名池甚至开始想老头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好意,因为旁边有个摄像机在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老头估计一辈子也不离开这里,哪里要去在摄像机面前装好人?
那是因为自己是明星吗?
沈名池抱着这样的想法抬头,正好对上老头的眼神。
老头是笑着的,他的眼神慈祥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沈名池在娱乐圈混迹多年,他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感知很准,只是大多数时候懒得理会罢了。
沈名池所有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他勉强扯了个笑:“随便做点吧。”
反正他都不想吃。
王汉生也没问昨晚锅里的饭去了哪里,两人似乎有了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发现一直闷闷不乐的青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哎”了一声答应下,在旁边的水桶里舀出水来洗洗手,才走进棚子开始生火。
小棚子里很快传出来烟味,灶台里的火生起来了。
王汉生从棚子里探出头来:“和面擀面条成不?”
沈名池想起自己刚才在棚子里看到那少得可怜的面粉,不由脱口而出:“我不想吃面条,你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王汉生一愣,他是打算吃点杂粮饼子就点腌咸菜的,可是那东西怎么能拿给沈名池吃?
“后生,你不想吃面条.....要不我再给你弄碗米饭吃吧?”王汉生问。
沈名池一直都固执得很,现在也不例外:“不了,你平时吃什么今天早上就吃什么。”
王汉生只好点头应下了。
沈名池走进屋里搬来靠着墙放的折叠桌子展开,他自从昨天到了这里之后一直没进过老头这边的屋子。
房子简陋,他抬头时发现竟然有一束细光照在地上——那是墙裂开了个缝。
沈名池坐在马扎上,也没想要去帮忙的意思,只等着老头端来饭吃。
不一会,王汉生拿进来几个饼子,还有一小碗刚从咸菜疙瘩上切下来的咸菜丝。
沈名池本来想王汉生平时吃的能差到哪去,可当他看到老头给他一个饼子,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那碗黑乎乎的东西时,他诡异地沉默了。
王汉生在他旁边坐下,“后生,吃饭吧。”
沈名池没说话,拿着饼往桌子上磕了两下,竟然能发出硬物击打才能发出的“砰砰”声。
沈名池又指着那一小碗黑乎乎的东西问王汉生:“那是什么?”
“腌咸菜。”
“你平时就吃这个?”沈名池不可置信地问。
王汉生忐忑地点点头,就要站起身来出去:“我去给你煮碗面条....”
沈名池拦住他说:“不用,就吃这个。”
他拿起饼子暗暗发力咬了一口,这东西果然外表与内在相符,和沈名池想象中一样坚硬。
他囫囵吞下去,赶紧喝了两口稀粥,那饼差点噎在他嗓子里。
沈名池碗底还有不少米,而王汉生碗底就全是汤了。
难以想象他自己一个人吃的时候会不会连汤也不喝。
沈名池用筷子搅了搅碗底的米,不由分说地将两个人的碗对调。
“我不想喝这碗。”沈名池说。
王汉生不知道他们城里来的人有什么习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看沈名池表情不似作假,只好抱了那碗被沈名池换过来的米汤呼呼喝了两口。
沈名池就着硬饼子喝清米汤,王汉生用筷子夹起来一根咸菜丝放在他饼上,“这样好吃,你尝尝。”
沈名池看看那根黑乎乎的咸菜丝,又看向他,不是很想吃。
王汉生赶紧拿着筷子解释:“这筷子,我没用,是干净的。”
被老头领会错了意思,沈名池没解释,咬了一口上面带了根咸菜丝的饼。
他咀嚼了两下,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咸,齁咸!!这叫好吃?!他嘴里像吞了一口盐一样,又咸又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味道。
“还行。”沈名池皱着眉说。
王汉生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那你多吃点。”
沈名池赶紧摆手:“不用,我吃饱了。”
他刚开始以为老头是故意的,可他接下来观察对方发现,老头真的觉得这咸菜是个好东西,甚至不舍得吃一样。
只见王汉生夹了根咸菜丝放在饼上沾了沾,饼面上就有了咸菜的咸水,他把咸菜放在饼的最后面,就这样用一根咸菜丝就着吃了整张饼。
他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却让沈名池多吃点,哪怕那东西沈名池压根不想吃。
这份好意很纯粹,纯粹的沈名池几乎不想面对。
”我们过一会要去干什么?”沈名池喝完粥后顺了顺气问。
王汉生呼呼地喝完粥,他想了想:“节目组的人说一会要去地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名池只想赶紧挨过去节目录制,赶紧回去,然后好好和节目组算账!
王汉生又说:“我昨天刚打完杀虫药,今天去地里把草拔了。”
“你种了几亩地?”
“十亩。”王汉生开始往外收拾碗筷。
沈名池惊讶:“这么多?你一个人能种这么多?”
王汉生笑了:“这还多?这是最少的了!村头李大婶家一共两个人种了二十八亩地!累是累了点,也能忙过来,每年还能多卖点钱。”
“他家一年能卖多少钱?”沈名池好奇地问。
王汉生说了个数字,又说:“唉,现在化肥也贵,种子也贵.....今年说不定还要往里面赔钱。”
“你们都种小麦,没想过钟点别的?”沈名池觉得这里的人真傻,“种点稀有水果和药材,可比你们种小麦赚多了。”
说完沈名池又列举了几个水果品种。
王汉生一愣:“种?怎么种?”
他看了沈名池一眼,哈哈笑道:“后生,你说得可太简单喽!庄稼人种地,心里要有个数,你不知道的东西,那能种么!这种小麦是一辈辈传过来的,多远撒种子,浇多少水,施多少肥,那都是有数的。”
“你说那些可难种喽。不自己种个十几年摸不清它的脾气。”王汉生摇摇头。
沈名池以前以为种地,只闷头种就行了,没想到这里面也有学问,一时间没再出声。
王汉生带着他慢慢地往地里走。
“这里地太瘦了,种不出多少粮食。”王汉生边走边指着地里的青苗说。
沈名池觉得老头说的“瘦”应该是贫瘠,山上的土多沙石,且流水冲刷就会带走不少养分,就使得山上的土地越来越“瘦”,亩产越来越少。
王汉生和沈名池走过去的时候地里已经有了不少村民弯着腰在地里在干活。
“这是什么味儿?”沈名池嗅了嗅,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刺鼻气味,十分难闻。
王汉生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有人打药呢,过去这里就好了。”
“咱们隔壁的地就是他李婶家的,估计他们一会也要来打药,你要是觉得味道不好受,就先回去吧,我自己拔。”王汉生已经一脚踩进了地里。
沈名池在来之前已经把帽子戴好、穿了厚厚的防晒服,又把脸遮住大半个,以防晒黑自己。
他跟在老头后面,小心翼翼地试着慢慢踩了下去,松软的泥土让他的脚瞬间陷进去一点。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土地潮湿的味道并不难闻,相反有种淡淡的草味。
————
张俞风第二天一醒来,发现床边的鞋子不见了。
“叔!叔!我鞋呢?”他扯着嗓子喊。
张俞风所住的这户家和沈名池有点相似,都是只有一个男人,只不过被张俞风喊叔的男人比王汉生小那么十几岁。
男人叫王铁,本来两人年轻时都在外务工,后来妻子去世,他就回到了静水村,每日守着那几亩地,也算饿不着。
王铁是个中年寸头男人,他乐呵呵地探头进来:“俞风,你那双鞋我帮你刷啦,上面都是泥巴,我可是刷了好长时间才帮你刷干净的呢!”
“什么?!”张俞风喊了一声,光脚就往外走,一走出屋就看到院子里摆了一双鞋,那鞋在阳光下白的发光,没有一点污渍。
张俞风的血气直冲脑门,那是他的脏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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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啥脏脏鞋?”王铁站在门口挠挠头。
张俞风拿起自己的鞋子,发现鞋都让王铁刷掉了一层皮。
王铁看青年拿着鞋不吭声,又响起张俞风火红的头发以及耳垂上硕大的耳钉,心里想城里人大概都喜欢这样的。
于是王铁好心地帮他想办法:“今天去地里打药....要不然你穿着去泥里踩一踩,就能成你想要的了。”
那能一样吗!这鞋一刷不要紧,把鞋子的价值都刷没了!
张俞风在心里咆哮,他几乎忍不住发作,但转头看到摄像机和跟拍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还向他伸手打了个招呼。
那意思仿佛是提醒张俞风可别在摄像机前崩了人设,他们可都是会播出去的。
张俞风不说话了,他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把鞋穿上了,现在的脏脏鞋就像任何一双普普通通的小白鞋一样,再也不时髦了。
王铁一点没发现这边的暗流涌动,还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好事,哼着歌转身走进厨房去端早饭。
张俞风王铁家吃的伙食比沈名池吃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好歹桌上有馒头,王铁又端来一盘炒豆角和两碗稀饭。
张俞风拿起筷子夹了点炒豆角放进嘴里,“噗——”
“叔,这豆角怎么是甜的?!”
王铁一愣:“啊?我尝尝。”
他拿筷子尝了一点,嘿嘿笑道:“还真是甜的,我不小心把糖当成盐了。”
“糖和盐长得也不一样吧?”张俞风满头黑线。
王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盐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它是白的了。”
张俞风“.....”你看我信吗?
张俞风只好把馒头掰了泡在稀饭里没滋没味地开始吃。
王铁看张俞风夹了一次再也不夹了,就把炒豆角端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了。
张俞风发现王铁就是个话唠,可能一直以来家里没别人陪他说话,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王铁就要把所有话说完一样。
“我媳妇最喜欢吃我炒的豆角了,再加点肉一起炒,炒熟炒入味,她一个人就能吃两个馒头。”王铁边吃边回忆。
张俞风知道王铁的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他根本不需要搭话,王铁一个人就能兴冲冲地说下去,比如他路过院子里那棵老树,就说那是他和媳妇结婚那年种下的;看到桌子上有落下的灰,就拿来抹布赶紧擦干净,说他媳妇最见不得东西落灰....
张俞风虽然没见过王铁的妻子,也被迫知道了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王铁从院子角落里拿过来药箱子,这东西是要背在背上的,王铁先给张俞风背上,又自己背上。
那东西一背到肩上,张俞风就感觉肩膀一沉向后坠,两人把院门挂上锁就往村外的地里走。
静水村的人除了出远门,很少有锁门的习惯,挂锁只是把锁串过门空挂在那里,意思是告诉有事过来的邻里街坊家里没人。
王铁两人出来的算是晚的了,两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前走。
“呦,王铁!”正当他们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王铁迟疑了一下回头。
张俞风刚开始以为他们和王铁很熟,现在是特意过来打招呼的,农村人不都这样嘛,邻里亲戚见个面站在路上都会聊上个半小时。
“这就是住在你家的明星吧?”那男人看了一眼张俞风。
王铁点点头。
“王铁,又不认识我啦?我是你二叔。”那男人哈哈大笑。
他旁边的两个扛着锄头的男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张俞风觉得有点不对劲,王铁仿佛成了他们的什么笑料一样。
王铁也跟着笑,叫了一声“二叔”。
“哎。”男人答应,又笑眯眯地问,“王铁,你媳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王铁愣了愣说:“她在家呢。”
“哦——在家呢。”男人点点头。
话音未落,对面三人突然笑得极其夸张,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王铁的妻子已经去世了?这样问很显然是故意的。
“请问你们说完了吗?我们还要接着拍节目。”张俞风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了王铁旁边,面无表情地说。
当张俞风冷下脸来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挺不是善茬的,那三个男人的笑顿住了,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看看张俞风,又用余光看到旁边跟拍的摄像机。
“王铁,下次二叔再找你哈。”男人走前留下一句,然后匆匆和其他人扛着锄头走了。
王铁在后面答应:“哎,好嘞。”
张俞风看着王铁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一时间心头火大。
“他们骂你你都不知道还嘴?”
王铁“啊”了一声,茫然道:“没有啊,二叔怎么可能骂我?”
张俞风气结,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好怎么说,最后冷哼一声抱臂跟在一脸莫名的王铁身边去村外田地里。
边走边嘟囔:“真是穷人恶水出刁民。”
他转念想到王铁也是这里的,又住了嘴,嗯,大多数还是好人。
张俞风敏锐地发现王铁似乎有点不正常,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正常,王铁应该是要老了,许多事情忘记了不少,但矛盾的是对于另一些事他记得格外清晰,一片叶子,一束花,甚至墙上降落的一只麻雀,都能让他想起从前的事,而那些时光里永远伴着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妻子。
一个人真的可以记得另一个人这么多年吗?
张俞风不理,也不想理解。
两人走过田埂,路过别人家的地时张俞风捂住鼻子:“这什么味道?”
王铁跟着嗅了嗅:“是农药。”
张俞风“哦”了一声,两人谁也没有想到有哪里不对劲。
王铁麻利地进了地,一边拿着药箱子喷一边转头看张俞风,还笑着向他招手。
“唉。”张俞风叹了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今天晚上他们五个人还要聚在一起,由贺村长按照任务完成情况给分数,排名最后的人又要接受神秘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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