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谢遇那边有些嘈杂,“怎么样,身体舒服吗?”
“嗯。”江鹿慢条斯理说,“我到宿舍了。”
谢遇似乎有点无奈,“不是说让你等我吗?”
“我没事,你陪Rivet吧。”江鹿压着声音咳了两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今天谢谢你了,谢遇。”
“说这些干什么。”谢遇说,“那你回去吧,我可能要晚点回来。Rivet的弟弟明年高考,要来看学校,正好他知道我在燕大,所以……”
江鹿:“嗯嗯!”
其实没必要跟他解释,都是朋友,他对朋友的占有欲也没有那么强。而且谢遇大概是这个时代网络上流行的“e人”,不像他从小就生活在条条框框中。
谢遇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江鹿蜷了蜷淡薄的指尖。回到宿舍后,他收到了林煊的微信。
林煊:[新画了一幅画^_^]
江鹿点开他附带发过来的照片。
出乎意料,不是他经常画的漂亮少年,这幅画中只有一张放在房间角落,空落落的椅子,上面仰躺着一只漂亮的三花猫,正百般寂寥地抓着空气玩儿。
笔触细腻安静,整幅画都透着寂寥。
林煊好像在很隐晦地表达着什么。似乎是——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
说起来,江鹿从开始放小长假之后就没见过林煊和布布了。
——本来已经约好今天去找他们的,可惜他今天起床就发烧,还没来得及告诉林煊,就这么放了他的鸽子。
林煊被他无缘无故鸽了,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消息质问他,只发来一副这样的画过来。
不管到底有没有过度解读,江鹿心中还是雀跃了几分,扬了扬唇角。
林煊像是知道他已经看完,消息紧跟而来:[小鹿同学觉得如何?]
江鹿:[这幅画有主题么?]
林煊发来语音。他轻笑,意有所指似地说:“没有。昨天傍晚我没空陪布布,偶然撞见布布自己在玩,才有了这个灵感。没有人陪它,它似乎很无聊呢,小鹿同学。”
江鹿唇角抿了个笑,也回了语音:“那我明天来找你,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发烧后遗症的喑哑,林煊敏锐发觉了,电话打了过来:“你生病了?”
“嗯。”江鹿嗓子不太舒服,咳了声,承认了,“昨天爬完山回来,今天有点发烧,一直在睡觉,现在才输完液回来。不好意思啊林煊,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煊温和地说了句没事,又问,“到宿舍了吗?”
“到了。”江鹿又咳了声。
宿舍里只有他,显得格外安静,他下意识压着声音,避免显得太大声。
林煊听出了他这边的安静,问:“你一个人在宿舍?”
江鹿低着头捻着指尖,提不起兴致,声音也蔫巴巴的,“嗯。”
“我在学校。”林煊说,“我来接你。”
江鹿:“啊?”
“我就在商学院,开车了。”林煊不容分说问,“你生病了,一个人在宿舍,我不放心。”
他很快又补充说,“正好现在快到晚饭的时间,我带你去吃饭,让阿姨给你做点养胃的东西,可能会比你吃食堂和外卖更利于养病。”
江鹿刚才确实听到了他那边关车门和引擎发动的声音,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好吧。”林煊听出了他的摇摆不定,似乎有些无奈,轻叹了声,“是我私心想见你,小鹿同学。”
“我听说朋友之间,生病的话,会互相照顾。”他低声,“我想照顾你,小鹿同学。”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别拒绝我,好么?”
唯一的朋友。
江鹿敛眸,微微绷着颌关,两秒后将到嘴的拒绝咽了回去,答应了,“好。”
挂了电话,屏幕自动回到那幅画上,江鹿注视了两秒,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
林煊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宿舍楼边的长椅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小鹿同学。”林煊按了下喇叭。
江鹿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林煊降下车窗,温柔注视着他,微弯的眼睫像是泊着耀眼的日光,不露声色掺了些引诱,“上车。”
林煊换了辆车,没开那天晚上送他回宿舍的那辆,江鹿朝他笑了下,上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才说,“谢谢。”
他声音低哑。
林煊递给他一瓶水,说,“身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鹿喝了口水润嗓,问他,“你怎么在学校?”
“有点事。”林煊说,直视着前方路况。现在放小长假,燕大校园内没多少人。
他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江鹿也没追问,垂着眼睫,恹恹靠着椅背,不怎么说话,但林煊问他,他又会回答,模样很乖。
“你今天一个人去看的病?”林煊扫了眼后视镜,抬手调整角度,看着完全倒映在里面的江鹿,始终弯着唇角,“谢遇呢?”
“没有。他陪我去的。”江鹿唔了声,将矿泉水放进手边的凹槽,“不过他有事先走了,我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
车驶过树荫,林煊瞳色略深了瞬。他浅笑,嗓音舒缓,“那我,算是捡漏了?”
江鹿轻轻“唔”了声,没说话。
车驶出校门,路过校门口的小吃街时江鹿看见了谢遇,和他身边戴着口罩的漂亮青年,以及比他俩都略矮半个头的少年。
Rivet,和他即将高考的弟弟。
车经过时,谢遇突然转头,目光和江鹿交汇了一瞬。江鹿看见他挑了下眉,偏头和身边的Rivet说了句话。
再多的,江鹿就没看见了,车已经驶了过去,将谢遇三人甩在了后面。
但很快,江鹿就收到了谢遇发来的消息:[出去了?]
江鹿有点难受,不想低头打字,手也发软,索性语音转文字:[嗯。]
谢遇:[和谁?身体感觉怎么样?]
江鹿:[和林煊,放心吧,没有不舒服。]
林煊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侧目,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谢遇。”江鹿感知到他的视线,解释说,“刚才他看见我了。”
“他很关心你。”林煊说。
“嗯。”江鹿清了清嗓,声音有点软,说,“我们是朋友,还是室友,所以关系比较好。”
他没听到林煊的回应,偶然间抬眸,看见了后视镜中倒映出他的微微下压的唇角,敏锐察觉到了他心情微妙的变化,“怎么啦?”
“没什么。”林煊轻言细语说,“我只是,有点嫉妒他……抱歉。”
他声音虽然低,但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江鹿不至于没听见,他轻轻啊了声。
林煊知道他听见了,如释重负似地塌了下肩,自嘲弯了弯唇,说,“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这种阴暗肮脏的情绪,这幅嘴脸很难看吧?”
“没有。”江鹿说,想了想又开口,“你有这种情绪,是因为你对朋友有……”
他蜷起了手指,表情有点儿不自在,因为林煊说过他是他唯一的朋友,“占有欲。”
他垂下睫,没再看林煊,“对朋友有占有欲,是人之常情,这很正常,你不用觉得这很不好。”
“这样啊。”林煊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
“那,小鹿同学也会有吗?”他问。
“……”
江鹿没立即回答。
沉默在车内蔓延。
江鹿喉咙像堵了团棉花,有些艰涩,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车窗外,状似轻快地说,“当然有啊,我又,”
他放轻了声音,“我又不是圣人。”
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朋友变成了江鸣的朋友,爸爸妈妈成了江鸣和江年的爸爸妈妈,竹马哥哥不再是他的竹马哥哥,新认识的朋友也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在这些人面前,他没有被选择时的优先级,他都会生出阴暗的嫉妒。
只是他懂得收敛,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难看,不然到时候徒增别人反感。
车驶进了地下车库。
林煊将车停在停车位,偏过头,江鹿正低着头解安全带,本来就病恹恹,现在更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更加蔫了。
江鹿听见了林煊清风如许的嗓音,“我这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了吗,小鹿同学?”
“毕竟小鹿同学看起来实在不像我这种人,”林煊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站在他面前,“算吗?”
江鹿点头,“算。”
怎么不算。
林煊定定看了他两秒,抬手,试探将手放在他的发顶,掌心堪堪蹭着他的发丝,江鹿不知所以看着他。
见他没躲,林煊的手心才落在他的头顶,垂着眼帘看他,轻声将他说过的话还给他,“人之常情,小鹿同学。”
他看出了江鹿也没有那么释然。
江鹿闷闷点头,“嗯。”
林煊抚摸的力道很轻,从他柔软的发丝落到他的肩,微凉指骨不经意擦过了他的耳垂,随后收了手,说,“走吧。布布还在等我们回家。”
江鹿悄悄摸了下被林煊蹭过的地方,感觉林煊的体温还烙在上面,微微有些发麻。
他觑着林煊的背影,有些卑劣地心说,如果是林煊的话,他应该就不用嫉妒别人,并为此觉得煎熬了。
布布蹲坐在门口架子等林煊回家,喵喵叫着蹭了蹭林煊的掌心,走到江鹿身边。
林煊家里已经有了江鹿专用的拖鞋。江鹿换了鞋,抱起布布,埋在它肚子,嘀嘀咕咕说话,“宝宝,你好香。”
林煊请的阿姨见过江鹿几面,江鹿又是讨喜的性子,嘴甜,还是燕大的学生,担任学委,阿姨很喜欢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在厨房里扬声,“小鹿来了?”
“阿姨。”江鹿抱着猫乖乖叫人。
玄关光线暗,林煊看着江鹿站在厨房边和保姆说话,眼底像是被玄关暗沉的光线拓了层阴翳。
“病好点了吗?”阿姨关心问。
“好点了。”江鹿说,“只是有点发烧,输完液就退烧了。”
阿姨探了探江鹿额头的温度,江鹿虽然没有林煊那么高,但还是比大多女性高,体贴低下头让阿姨摸得不那么辛苦。
“看着病恹恹的。”阿姨心疼地说,“去沙发上坐会儿,饭一会儿就好,林先生刚才特意嘱咐我给你做点清淡养胃的。”
估计是在来接他的路上给阿姨说的。
林煊很温柔,也很体贴。
江鹿眼角微弯,转头看了眼林煊,轻轻嗯了声,又说,“麻烦阿姨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煊已经席地坐在茶几前。茶几上都是书和笔记本,以及两个素描本,十分杂乱摆在一起。
看得出来,林煊出门的时候走得很急。
茶几下铺了干净柔软的地毯,江鹿挨着他坐下,布布从他怀里跳到了沙发上。
夕阳的霞光在茶几上铺陈,林煊原本冷白优越的五官也被笼上了一层暖色。他将素描本递给江鹿。
江鹿同样被笼在霞光中,指骨细腻微热,擦过林煊的手。
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林煊新画的画。
瑰丽的霞光中,江鹿的手指早已凝实,被笼在暖色中的指尖漂亮莹润,细瓷饱满的指甲静静泛着温润健康的光泽。
放小长假,宿管查寝没那么严格,所以晚上江鹿又在林煊家住下了,穿的还是林煊的睡衣。
布布还是陪着他睡。
半夜,江鹿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门被打开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床边。
是林煊。
江鹿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缝,看见从外面走廊倾泻进来的灯光,影影绰绰映出林煊朦胧的影子。
林煊似乎没发现他醒了,俯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碰了碰他的手,像是松了口气,将他的手放进被子。
“嗯……”
江鹿重新合上眼,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困倦地低吟了一声。
林煊轻笑,目光拂过江鹿腹部不正常隆起的被子,手探进去,摸到了蜷在江鹿肚皮上,睡得打小呼噜的布布。
林煊将它抱出来,放在江鹿枕头边,用被子盖着。
过了会儿,江鹿半梦半醒间感觉林煊出去了,走廊的光被关在了外面,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林煊说要照顾他,还真的会照顾他。
大半夜进来,是来看他有没有发烧吗?
布布起伏的绒毛蹭着江鹿的脸,江鹿感觉到了痒,往旁边侧了侧头,很快沉入睡梦。
次日,江鹿刚醒过来就感觉到了肚皮上的重量。掀开被子一看,果然是布布。
江鹿抱开它,坐起身,被压了一晚上的腰酸得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这么喜欢睡我肚皮?”江鹿抱着布布出去,和它嘀嘀咕咕,“咱们商量商量呗宝宝,不要睡我身上了,好不好?”
“喵。”布布在他怀里喵喵叫。
阿姨已经摆好了早餐,离开了。餐厅里,林煊坐在餐桌边,边喝豆浆边看着面前的ipad。
ipad里正放着财经新闻。
江鹿有时候也会看财经新闻,放下布布听了一耳朵,听出是他常听的节目。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林煊将剥好的茶叶蛋放在碟子上,推到他面前。
“都好了。”江鹿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年轻人,睡了一觉后就已经完全痊愈了。他问林煊,“昨晚你进我房间啦?”
“嗯。”林煊说,“担心你再烧起来。”
江鹿感觉指尖涌起一阵暖意,唇边抿了个笑出来,感激地道谢,“谢谢。”
林煊眉尖却微敛,眼睛终于离开了平板,直视着江鹿,“小鹿同学对朋友都是这么客气的吗?”
“没有啊。”江鹿却奇怪地看着他,“如果客气的话,我就不会在你家住下了。”
“那,”林煊说,“小鹿同学可以试着对我再不客气一点,至少,不用向我道谢。好吗?”
“……好吧。”
林煊闻言终于展眉,瞳中盈着清浅的笑意。“对了。布布现在越来越重,你下次不要让它睡你身上。”
江鹿确实感觉腰比上次要酸一点,转头看见布布在自动投喂器前吃得正欢,突然好奇问林煊,“布布和你睡过吗?”
“嗯,”林煊说,“但它不喜欢睡我身上。”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身上不够软?”
江鹿:“…………”
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很薄,但没有腹肌,还因为吃了早饭微微鼓起了肚皮。
他的动作都落在了林煊眼中,林煊轻笑了声。
江鹿红着耳尖,有些恼羞成怒,最后破罐子破摔,不摸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煊转移话题问。
江鹿正要回答,却被来电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是本地的。
江鹿一怔,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道压抑的呼吸声,始终没吭声。
江鹿正觉得奇怪时,电话那边的人终于不情不愿开了口,语气硬邦邦的,“对不起。”
呼吸沉重了两分,“……哥。”
对方没等到他的回应,呼吸更加粗重急促,道歉也道得勉为其难。
财经新闻已经进行到了末尾,林煊调低了音量,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音。
江鹿默了默,心情在听出江年的声音后飞快down了下去,良久才慢吞吞说,“为什么要道歉?”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想撂电话,却不知为何没这么做,他硬邦邦地说,“那条朋友圈,我已经删掉了。”
“还有,前天,我说的那些话。”十五岁的江年被家人宠得心高气傲,要让他重复一遍对不起比杀了他还难受,那三个字囫囵在他舌尖绕了绕,低如蚊呐说,“对不起。”
“——但是,”江年语气中攀上几分恶意,“江鸣永远是我哥。”
刚说完,对面似乎就有人在低声斥责他,嘟嘟嚷嚷的,不是很清晰。
江鹿平静说:“然后呢?”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被噎了一下。
江鹿依旧不太明白江年为什么要和他道歉。以他对江年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对他低头。
迟迟等不到想要的反应,江年微微抬高了声音问他,“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
“唔。”江鹿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读燕大商科,是因为十……”
他说着看了眼对面目光落在平板上的林煊,“十七年前”这几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站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是因为十七年前爸妈就希望我读燕大的商科。”
对面哼哼两声。
“我不会和他抢什么,放心。”江鹿注视着楼下开始活动的年轻人和带小孩的老人,嗓音温软,善解人意道,“你也不用和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江鹿无意识捻着指腹,“没事的话,就请不要打电话过来了。”
——从他发现他无法在家人和旧友那里获得被需要感,从江公馆搬出来之后,他就已经很小心避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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