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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废物(青衣杏林)


其他人都活十几二十年,他还多活了二十几年,怎么他还沉浸在‘穿越了成了皇子我是天胡开局这辈子注定是要享受的’,乐淘淘的兄友弟恭‘我一个小孩子不懂事,父皇宠爱,没人吃饱了撑着针对我’,其他人就跟心眼子上长了心脏一样,任何一句话都隐藏着伏笔,任何一个举动都潜伏着危机。
在这群人当中,他就是很平庸,很愚昧,很软弱……这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评价。
他和大部分正常人都一样,不是很出色,不是很心硬,不太笨,有点小聪明……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像他哥姬溯那样的,才是少见的人。
别说,得了他哥这么一句评价,他居然还怪开心的。不过是挨两句骂罢了,他又没给他哥少骂,重要的是这一关就这么过了,那几十条人命他居然从他哥手里给抢回来了!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哥这种人,他了解。大部分时间里,他哥是没有必要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那种玩意儿的,既然现在没说要杀,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再去追究。
姬未湫打了个喷嚏,往温泉里坐了坐,见屏风后人影闪动,便扯了一件浴衣来裹着,这才叫人进来守着,不料进来的人却叫他一愣:“醒波?”
醒波是他另一个贴身的侍人,与眠鲤一般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他比眠鲤要年长一轮,曾在他哥身边服侍。
眠鲤会些奇门杂技,医毒之流,故而带眠鲤出行,他懂的多,在外好有照应。醒波是管理型人才,偌大一个王府醒波能管理的妥妥帖帖,是正儿八经领了官职品阶的,上能替他写折子奏报,下能替他管理家产,姬未湫在外能过得那么顺心,主要是靠醒波。
这要不是怕他哥怪罪,姬未湫能跪下跟醒波说‘公若不弃,湫愿拜公为义父!’。
醒波眼尾泛起了几道笑纹:“殿下,我来服侍您。”
姬未湫连连点头,示意他来帮忙扶一把,他是真的有点虚。醒波见状行来,他的速度并不慢,但就是有一种世家公子优缓从容的意味。
姬未湫借着他的力往深水区走了走,那里温度更高,他怀疑他刚刚被冻着了。他故作夸张地与他道:“醒波,你方才见到皇兄了吗?我觉得皇兄这次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回头你帮我写个折子请罪。”
“殿下还请闭目。”醒波拾了一旁的葫瓢,将热水浇在了姬未湫头上,替他梳洗头发。他方才差点溺水,头发自然是湿透了,如今冰冰凉凉的一片。醒波好脾气地说:“是圣上令我来的。”
姬未湫在皇室活了这么多年,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他心中腹诽:噫!他哥之前还说放他去江南呢!都把醒波叫来了这里,压根就没想让他去嘛!这要是愿意放他走,叫醒波来干什么?!
姬未湫闭着眼睛坐着,任由醒波为他梳洗,随口道:“皇兄还罚我抄一百遍《金刚经》,我听着还松了一口气,心想皇兄幸亏没说是《地藏经》,不然我这辈子是出不了甘泉别苑了……”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地藏经全文十万字。别说是写工整的毛笔字,纸张还不能污损,就是拿电脑键盘照着打,都得打上好几天才能打完十万字。
“殿下说笑了。”醒波声音带笑,温温柔柔的:“殿下休息会儿吧……”
姬未湫顿时领悟他的意思,要不怎么说醒波厉害呢?他当即提高了声音,怒道:“我想不明白!”
“哦?”醒波反问道:“殿下因何事忧心?”
姬未湫大声道:“醒波!我当真有那么差吗?!皇兄居然说我像父皇!他居然说我像父皇!我哪里像了!”
要是让他哥知道他被训了之后不光不反省自身,也不落寞难受,反而在这里拍手庆幸,说说笑笑,那百遍《金刚经》真的要变成百遍《地藏经》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糊弄过去就算完!

长夜如漆,烧灯继昼。
庆喜公公捧着奏折进了殿中,见姬溯依旧在批阅奏折,不禁低声劝道:“圣上,天都快亮了,您就歇了吧,一会儿还要早朝呢……”
姬溯随手将折子扔在了案上,斜倚在了龙椅上,乌黑的檀木将他的身形衬托得颀长流畅,他一手扶额,闭上了眼睛。
庆喜公公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愿意歇一会儿就好。他没有劝圣上去床上歇息,这是圣上的老习惯了,到了这个点就不乐意再上床去歇息,寻个地方小憩一会儿,待上完了早朝再回去补觉。
庆喜公公低声道:“老奴替圣上按一按?松乏一下也是好的。”
姬溯从喉中溢出一个音节,算是同意了。庆喜公公忙去一旁净了手再去服侍,圣上好洁,他可不敢碰了折子就去碰陛下。他见姬溯眼下泛着一点淡淡的青,小心翼翼地道:“圣上,胡太医那头又去看过了,只说小殿下是累着了,再休养几日也就无大碍了。”
“圣上连着几日都在两处奔波,哪怕是天上的真龙,也得有歇息的时候,还请以龙体为重啊……”
姬溯淡淡地道:“倒是把你的心养大了。”
庆喜公公利落地跪了下来,手上还不停,只不过把地方换成了腿,他一边替姬溯敲着腿,一边接着道:“老奴不敢,只是圣上这般劳累,老奴看着心里难受,圣上就是将老奴拉去菜市口,老奴也是这么说。”
“杀你还需要菜市口?”姬溯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陛下是天下之主,皇宫是陛下居处,老奴这是怕老奴的血污了宫里头的砖儿……”庆喜公公悄悄打量了一眼姬溯,见他神色未动,便放心大胆地接着道:“圣上训斥了小殿下,醒波说殿下懊悔到了三更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呢……又气又伤心的,殿下还小呢。”
姬溯眉目不动,一手微抬,示意不必再说。
庆喜公公哪里还敢再求情?不过见圣上依然有些松动,心道圣上总算是没彻底恶了小殿下。
照他说,小殿下这样就很好,虽说是纨绔了些,可难道皇家还供不起了吗?小殿下是心软,可心软也有心软的好处,那几位逆王倒是心硬,先帝也心硬如铁,可好好一个家里,弄得父不父,兄弟不兄弟的,难道就是好?
如今小殿下在朝堂上是不能为圣上分忧,可满堂的朝臣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吗?难道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成?
圣上至今无子,可也不是非要选小殿下的,宗亲王府刚出生了几个孙儿,挑一个过继来也照样是皇家血脉,叫小殿下就这么快活逍遥过一世,日后嗣子继位,难道还敢去刁难摆明了无心权位的皇叔?也不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不管是愿不愿,只要小殿下不谋反篡位,嗣子也只能把小殿下供起来,难道不好?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腹诽两句罢了。
另一侧,居于甘泉别苑的姬未湫睡得正香,他又不急着出去喽,他哥说的经书回头再抄,胡太医不是说了他至少要休养一两个月吗?他就算是抄好了解了门禁,那也是换个地方继续休养,急什么?他现在是病人,天大地大除了死者为大紧接着就是病人最大,该吃吃该睡睡!
醒波见姬未湫已经睡熟,便在香炉中点了一些助眠的香料,随即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他来甘泉别苑,一是为了服侍殿下,二是为了接手甘泉别苑。
甘泉别苑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侍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又要供养这一处豪奢别苑,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中间又有管事侍人层层抽剥,圣上是天下之主,无所谓这些,殿下却不行。
哪怕圣上发了话,日后甘泉别苑一应用度依旧走的是皇家私库,但到底是殿下产业,总不能放任自流,如今圣上宠爱殿下,又有太后娘娘坐镇,自然无妨,但谁能说得上日后如何呢?所以还是要认真些。
醒波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姬未湫的身影——殿下这张口张得容易,苦的却是他。
他忙碌到了天色大亮才勉强将别苑中侍人关系整理了出来,先不调动,摸清了这里的水再说。他略略吃过一些,又听里头殿下哼了一声,便知道殿下要醒了,他唤人来打水,挑了帘子进去后便见殿下睡眼惺忪,他拧了帕子给殿下擦了脸与手脚,殿下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姬未湫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自己是病人也就坦然了。醒波笑道:“殿下,早膳有鸡丝粳米粥,水晶虾饺,三丝虎皮卷,您用一些?”
姬未湫连连点头,连起床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还在披着披风呢,眼睛一转就道:“去香雪海用!”
香雪海是别苑中的一处小楼,四周遍植白梅,甘泉别苑受温泉地脉影响,有几处地方气候格外玄异,故而才入秋,香雪海中的梅花就已经开了。
醒波笑眯眯地说:“香雪海香气清冽,确实是好,只不过这时候梅花开得还不盛,殿下,不如我们去泊云境如何?那儿临着地脉,雾气蒸腾,委实是美不胜收。”
姬未湫随口应了一声‘好’,正欲向外走去,不想醒波抬起一手,示意他扶着,他顿觉没必要,可一想昨日差点被水给淹死,险些害了几十条人命,今日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其他人不提,醒波绝对死,他可舍不得醒波!
想到这里他也不敢不谨慎,乖乖地伸手扶着了往外走了。
侍人们听说昨日之事,正想着如何劝姬未湫不要去那冷气直冒的香雪海,见醒波三言两语就叫姬未湫改了主意,直松了一口气。
姬未湫昨天晚上被温泉泡得昏昏欲睡,居然战胜了食欲,今天醒过来就饿得鬼叫了,听到醒波说有肉吃,那是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所幸泊云境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姬未湫到地方就忍不住给了醒波一个赞赏的眼神,这里确实是好,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高一点,他坐在四面透风的花厅里头,脱了披风也不觉得凉。
早饭送上来后他才直呼受骗了。
醒波说的菜那确实都有,只不过酱牛肉切得比蝉翼还薄,一共就三片。虾饺也是三个,拇指大小,不客气的说姬未湫一口就能吃完。此外还有几道荤菜,都是少少的,主打一个让他尝点味儿就行了。
姬未湫有气难伸,醒波和和气气地帮他盛了一碗鸡丝粥,然后将几种肉片都搁在了粥里头,姬未湫哀怨地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不想那肉片沾着舌头就化了,只留满口鲜香与浓稠的米香一并直冲天灵盖,姬未湫没忍住连吃了好几口,胃里有了东西,他才放缓了速度。
家人们,谁懂啊!他可是五天……六天没正儿八经吃过东西了啊!他道:“醒波。”
醒波停下了布菜:“殿下?”
姬未湫道:“下回我要是再昏迷,记得给我按照这碗粥给我灌下去,别再喂米汤了……我就是没病也要饿出病来了!”
醒波直好笑,但他又不能与姬未湫说当时的凶险,只道:“殿下,莫要咒自己。”
姬未湫撇了撇嘴,没说话。等吃完了早饭,姬未湫又跟着醒波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这才回了寝居歇着。就这么玩了三五日,醒波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圣上吩咐的《金刚经》……”
此时姬未湫正倚在藤塌上晒太阳,一把扇子半开,掩住了他大半张脸,闻言他嘴唇动了动,将扇子顶开了些许,悠悠散散地道:“急什么?你家殿下还在休养呢!再者心结难解,郁气难消,没那心情。”
醒波暗道也就是殿下敢这么说话,他刚想说他悄悄先抄起来,殿下意思意思抄上几遍就是,忽地有一道冷淡的声音道:“心结难解,郁气难消?”
姬未湫豁得一下坐了起来,见他哥立在不远处,决定率先问罪:“皇兄,这里的侍人也太不懂事了,您来了也不通告一声!”
虽然看似是问罪侍人,实则是怪罪他哥怎么跟做贼一样。
姬溯似笑非笑地说:“那就杖毙。”
姬未湫很想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但是没办法,姬溯不懂。他干脆不接这话茬子,掀开了薄被下榻,端端正正给他哥行了个礼:“臣弟参见皇兄。”
姬溯自他身边走过,在那藤塌上落座,他缓缓地道:“我训斥你,你心结难消,郁结在心?可是不服?”
姬未湫此前才叫他给训过,也不太敢老虎头上拔毛,不敢自己起,闻言老老实实地说:“不敢欺瞒皇兄,是有些不服。”
“何处不服?”
姬未湫,愤愤地说:“臣弟如何能肖似先帝?”
姬溯眸光陡然一利,他定定地看着姬未湫,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姬未湫也抬首看着他。这一趟确实伤了元气,姬未湫的面色苍白,在日光下显出冷玉一般的光泽,偏偏那双眼睛灼灼然然,像是一团烈火一般。
姬溯心道:……确实不肖先帝。

第18章
姬未湫已经抓紧机会蹭上去了,他跪在姬溯腿边,一手搁在了他的膝上,抓住了精致华美的衣摆:“不光我不像,皇兄也不像,咱们母后是会生的,只捡些好的给我们。”
姬溯下意识斥道:“放肆!”
姬未湫眉眼一弯,居然还有些眉飞色舞之态:“虽然粗俗了些,但确实是实话,就是当着母后的面,我也敢这么说!母后必然也是赞同的!”
姬溯冷眼看他,并不接话。姬未湫笑意渐去,他抿了抿嘴唇,他将脑袋搁在了姬溯的膝上,低声道:“哥……皇兄……我真的让你那么失望吗?那时我虽小,却也记得先帝行事一二,我在你心中居然与先帝肖似?”
原来是被这句话伤了心。
姬溯轻慢地想着——这些算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再恶毒百倍的难道没听过么?姬未湫长于皇室,又叫他精心养了十数年,就算是看,也该学得他一二分才是,怎想养出个软弱性子来,委实叫他失望。
可挨着他膝上的年轻人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年轻人保养细致的手抓着他的衣摆,不敢抓得太重,也不敢真将力气压在他的身上,只是轻轻挨着他,连叫他一声‘哥’都叫得小心翼翼,充满了不确定,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姬溯恍然之间觉得……他是真的委屈了。
姬未湫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虽说今天大部分是演的,主要是为了自圆其说,可说了几句还真有点委屈。得不到他哥的回应,他告诉自己是正常的,毕竟帝心如渊嘛,是做大事的,跟他这种普通人不一样,他都懂,也可以理解……就是有点不好受。
就算他不是真的皇子,但也不是他愿意来当这个瑞王的。他把姬溯当亲兄弟,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相伴着过来了,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两句话没说好,姬溯就觉得他这个弟弟已经与他最厌恶的人相似了。
哪怕早知道,姬未湫依旧觉得有些……难受。
他五指微动,却有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姬溯淡淡地道:“起来。”
“……”姬未湫一顿,抬眼望去,姬溯神色平静从容,“不过是一句话,也值得你这般?”
姬未湫下意识道:“别人说无所谓,大不了我叫人套了他麻袋拖到暗巷打他一顿,哥哥不行。”
此话一出,姬未湫就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抬眼一看果然姬溯眸色冷沉下来,他硬着头皮补充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哥你不能说这话!”
姬溯反问:“我不能?”
姬未湫颔首,肯定地说:“你可以。只是别人说这话,我最多是生气,哥你说这话,我会难过。”
这句话,是实话。
姬未湫在心中叹气,他怎么就管不住他这嘴呢?他明明知道他哥最烦他这种死样子,他的优点在他哥眼里全是缺点,他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等着挨罚吗?哎……希望他哥能看在他刚中过毒的份上下手轻点。
忽地,他只觉得头上暖了暖,他抬头望去,便见姬溯收回了手,与他道:“起来。”
姬溯眉宇间居然隐隐带上了一点无奈之色,他顿了顿,接着道:“日后不会重提。”
姬未湫傻愣愣地看着他哥,没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悄悄伸手捏了自己大腿一把,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跟呆头鹅一样看着姬溯。
姬溯都快被他气笑了。
姬未湫试图自己站起来,不想如今的他身娇体弱,就跪了这么一会儿,大半时间还是坐着的,他居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了!他笑了笑,一手撑着姬溯的大腿硬是站了起来,居然还蹦跶了一下,喜气洋洋地说:“一言为定!皇兄,君无戏言!”
姬未湫也知道自己跪了一会儿身上沾了灰,不为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姬溯衣摆上那团灰印子——他刚刚这不是撑了一下么?他以为姬溯没发现,赶忙道:“都这个时辰了,皇兄先去歇一歇……皇兄,你明日还要赶回去上朝?哎?这么说,你还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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