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他早有预谋(半丛月)

梁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还不待他回答，贺曦却已经推开车门离去。
梁亿注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幽深。
贺曦沿着林荫路步行了五分钟，停在铁栅栏大门前，在树木遮挡下的建筑物终于露出了全貌。
两边的白色牌子上印着红色大字：北郊疗养院。
门上的人脸扫描仪嘀的一声，旁边一人通过的小门咔的一声开启。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纷纷扬扬落下，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映入视线，这里风景优美，穿着病号服的人在院子里正悠闲散步。
只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怪异，并且四周都有医生和护士严密看护着。
一位护士已经在大厅口等待着：“贺先生您来了，孟医生在办公室等您。”
贺曦跟在护士身后，来到二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正坐着一名年轻的医生，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贺先生，好久不见，您可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贺曦在桌子对面落座：“他情况怎么样？”
孟轩将手里平板推到对方面前，“正好护士要去给病人换药，我也会去，你可以观察他的情况。”
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二楼尽头，是一间上了锁的病房。
隔着小小的玻璃朝房间里看去，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上的栏杆包着厚厚的海绵，那是为了防止病人做出自残的行为。
一道身影正坐在床上，他胳膊抱着双膝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宛如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样的姿势。
看不清他的面容，他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发丝掩映下露出苍白而瘦削的下颌。
护士推开门，装满药物的小推车上玻璃瓶之间的碰撞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没有让床上的人做出任何反应，他呆滞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眼睛里没有聚焦。
“063号？”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声音很轻：“063号，吃药时间到了。”
那道身影突然瑟缩了一下，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别过来，别过来。”
“063号，是我。”
床上的人下巴微微抬起，一双眼睛藏在长长的额发里，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额头正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痕。
熟悉的衣服和声音让他感到些许安全，颤抖的身体逐渐平复下来，但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会发现他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护士换药的间隙，医生问道：“063号，昨晚睡得好吗？”
他呆滞地看着医生。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你是哪里人？”
一声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对方丝毫没有反应，医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停止询问，静静等待着。
过了两分钟左右，床上的青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但说话还算流利：“昨晚，我，我被怪物，吃我，怪物！是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你还记得吗？”
青年的眼珠极其缓慢而滞涩地转动着“它，身体是，他不是人，不，他是人，他是魔鬼。他是我的，我才是，我才是……”
青年情绪猛地激动起来，不过还不到一分钟时间尖锐的嗓音又慢慢落下去，变成了如风一般的喃喃自语。

办公室里，贺曦通过手里的平板计算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病床上的身影瘦削，他整个人像纸片一样轻薄，病号服下露出一节细细的手腕，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
和医生交谈时他会微微抬起头，但自始至终他低垂着眼睑，始终不曾向孟轩和护士投来半分注视，让人难以窥视内心的情感。
据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观察世界的镜子。
作为人体最富有表现力的器官之一，通过观察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判断出他此时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变化。
况且，一个正常人和痴傻之人的反应绝对是不一样的，身体可以伪装，但是眼神会泄露很多想法。
病房里，医生还在引导着对方，轻声问道：“063号，你还记得063这个数字吗？”
063号是病人的代号，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唯一还记得的就是这组数字。
刚到北郊疗养院时，他拒绝陌生人接近，攻击性很强，在情绪激动时会无意义的喊叫，连完整的句子都无法说出。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063号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开始对着虚无的空气大喊大叫，经常会说“你出来”“你到底在哪？”这一类的话，
病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在和某一个人对话一样。
奇怪的是，他喊的不是人名，而是一组数字，063。
除了病人自己，没有人清楚这组数字的意义。
为了唤醒他的理智，医生在和贺曦商量后决定用063代替这位病人的名字
“063！它来了，我感觉得到，它来了……它一定是来救我的。”063号病人的眼里猛地迸出希望来，“一定是这样的。”
“063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不，063不是我的朋友，它是……它是神，是我们命运的掌舵者。”
063号病人是一名严重的妄想病患者，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是割裂的吗，但说出“神”这种字眼，还命运的掌舵者，孟轩还是疑惑，不知道病人到底构造了什么样的世界。
孟轩继续问道：“你还记得之前经常来看你的那位贺先生吗？”
“贺先生？”青年下意识地向墙角缩去。
“对，你还记得他吗？他就在我办公室里，你希望见他一面吗？”
青年埋下头紧紧地抱住自己，双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几乎要迸裂，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在强烈的情绪支配下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恐惧、抵触，以及……恨意。
他对于这个话题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再次将头埋在膝盖里，孟轩知道对方将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持续这样的状态，他停止追问。
这时，护士已经做完日常记录，孟轩离开前，他看着病床上的人：“对了，你的感觉没错，063已经来了。
这句话是贺曦让孟轩转交给063号病人的。
床上的身影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过了很久很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他不敢抬头，监视无处不在，但掩藏在发丝后灰色眼眸里的光愈来愈盛，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身子再次发起抖来，牙齿上下打架的咯咯声在寂静房间里格外明显。
不过，这一次是——兴奋！
孟轩离开后整整十分钟，床上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贺曦退出实时观看，监视器的历史记录里，孟轩已经特意把察觉异样的视频保存了下来。
第一段视频是三个月前。
监控器的画面一片黑暗，画面右下角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
时间一格格变化着，漆黑的病房里一如既往地平静，
凌晨2；47分，贺曦敏锐地发现床上的身影小幅度动了几下，紧接着，房间里发出一声巨响，床上的人突然翻身下床，来回走动着。
隔着黑漆漆的屏幕，贺曦也可以感觉到对方焦躁不安的状态。063号送进疗养院的前两个月，都是这种暴躁无处发泄的状态。
他在地上走了两圈后，贺曦把声音调到最大，听见了对方的喃喃自语。
他说的是：“他来了，他来了。”
此时063号的状态是焦躁中带着兴奋，没过一会儿，房门在他拍打下嘭嘭嘭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开始大声叫喊：
“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
紧接着就是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开灯时他试图向外冲去，很快就被制服。
第二段视频，发生在贺曦出院后在家养伤的时间。
此时063号病人还是以双臂环抱膝盖的状态蜷缩在病房角落里，并且伴随着每隔十秒钟咬指甲的行为。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大概十分钟，下一秒他突然转过身，抬头，把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朝墙上撞去。
还好对这间病房的监视是全天的，工作人员立刻发现了他的行为，护士和一名男护工立刻冲进去将人按在病床上，制止他的自残行为
眼看着他的情绪平复下来，就在护工撤去对他的束缚正准备离去时，他趁着护士转身的瞬间挣脱束缚，将护士撞了个趔趄。
和上一次是一样的结果，在即将逃出房间时被制止。
孟轩回到办公室后，无奈地说：“你也看到了，从刚开始送来时候的疯疯癫癫，到后来的浑浑噩噩，除了一两次的过激行为，他永远都是这幅样子，再加上药物作用，更难以保持清醒神智。”
贺曦问：“除了想要逃跑、自sha，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孟轩洗完手后坐回办公桌后：“他刚住进来的前两个月你几乎天天来这里，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是我说，你到底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商业机密？”
“上次他自杀是怎么回事？”
“精神病人的情绪是很不稳定的，他有严重的妄想症，并且出现了人格分裂倾向，这一类病人认为世界是虚假的，自己是受到迫害的主角，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伴有强烈的敌意，偶尔做出自残的行为很正常。”
贺曦若有所思，对于063号表现出来的虚假世界这种想法他并不感到奇怪，不过对方究竟是妄想症还是真有其事，贺曦不想和孟轩这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探讨这类学术问题。
“好吧，老同学，你这样神神秘秘的，搞得我以为自己在进行什么非法行为了。”孟轩他耸了耸肩，“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他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且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从朋友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我觉得他的意识是越来清醒的。”
贺曦：“他本来就是清醒的。”
“063号的一切表现都符合精神病患者的，但是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反应说明他还是有清醒意识的，他有意识隐藏自己作为正常人的一面。并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已经发现了病房里的监控探头。”
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交情很好，但面对贺曦塞进来的这么一个麻烦，孟轩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他真的不是什么连环杀|手之类的，为了逃脱罪责在这里装疯卖傻？”
贺曦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你要出去见见他吗？”
贺曦摇头：“不必了，他应该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了，我们有的是机会再见。”
疗养院外，梁亿正靠在驾驶坐上闭目养神。
【宿主！宿主，快醒醒！】063一声惊叫，【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
【是他，是他，他在这里。】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是吧？】
063焦急：【等等，我马上就可以定位到他的位置……又消失了，怎么回事？】
梁亿对于063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尿性已经不抱指望，他推开车门眺望远方。
北郊疗养院依山而建，远处群山葱郁，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湛蓝的天空和市区的阴霾似乎有着明确的分界线，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在湿润的土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这座疗养院的面积并不算太大，附近遍布监控探头，四周高墙上围着铁丝网，梁亿不确定那是不是电网。
他踩着落叶一步步走上土坡，站在一个较高的山坡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山脚下一条曲折的小路一直延伸到疗养院后。
疗养院正门只允许访客进入，这样的话一定还有一个后门，毕竟这里远离市区，生活用品和食物都需要定期运送。
疗养院？什么样的疗养院会建在这种地方？
全靠空气好这一个卖点吧，梁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随后他又警觉起来，贺曦不会真的在做什么法律以外的事情吧！
梁亿想了半天，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头绪。
贺曦年轻的时候钟爱赛车，后来因为车祸留下阴影再也无法碰车，等他接管贺氏进入生意场后难免遭遇男色女色的诱惑。
贺曦却心如盘石。
因为他说自己此生已经邂逅过最惊艳的心动，再也没有任何颜色值得自己为之驻足。
可现在，梁亿不确定贺曦会不会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展出个说出来就会被和谐的爱好。
一阵凉风从后脖颈掠过，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控制不住地竖了起来。
梁亿一阵心烦意乱，他沿着原路返回时恰好看到贺曦的身影出现在疗养院门口。
“对不起，让你等太长时间了。”
“事情办完了？”
贺曦点头。
两人一起回到车上，梁亿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说道：“这里好像还挺偏僻的。”
“这座疗养院是在以前旧建筑的基础上改建的，原本距离市区很近，后来S市重新规划了行政区域，经济中心变动，这里就慢慢变得冷清了。”
梁亿试探：“来这里看你朋友吗？”
贺曦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又不想用借口骗对方。殊不知，在他沉默的短短几秒钟时间，梁亿在脑子里把刑法过了一遍。
最终，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正为难要不要解释一句时就听见对方明显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
贺曦：“以为什么？”
“以为这里是某个组织从事非|法活动的秘密基地，你们的成员身穿黑斗篷，定期在这里会面，就像电影的反派一样在这里密谋毁灭世界。”
贺曦这才知道自己不在的两个小时梁亿是如何进行了一番脑补，他说的如此有画面感，贺曦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
他一脸严肃：“毁灭世界是有可能的，但我不喜欢黑色斗篷，这太不高调了。”
见他脸上阴云转晴，梁亿也跟着笑起来：“收起你危险的想法啊，要是你真的有这种想法，我……”
贺曦：“你会怎么样？”

第50章 日出
“我立刻卷走你账户上所有的钱跑路。”梁亿给出了意想不到的回答，接着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劝道，“一定要遵纪守法啊，贺曦。”
贺曦：？
难道不该是无论你是正义的一方还是邪恶的一面我都生死相随，或者我誓死守护正义与你势不两立吗？
他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回答的？
梁亿正直脸：“因为你这种反动的想法必定不可能成功的，正义一定会审判你。”
贺曦一脸冷漠：“所以，这和你卷款潜逃到底有什么关系？”
“物质基础是一切行动的前提，每一个大反派的事业都要依赖雄厚的财力支持，如果失去了物质基础，雄心壮志也就难以为继。换个角度说，我是在拯救你。”他说得煞有其事，看起来确实是在真心实意为贺曦着想。
贺曦一时语塞，在这方面他永远说不过对方的歪理。
此时他脸上写满了“我要反驳你”“我才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想和你讨论这么中二的话题”，梁亿再次被贺曦纠结的表情逗笑：“两个成年男人像小孩子一样讨论毁灭世界的问题，听起来确实是很中二。”
贺曦看向窗外说道：“我不是反派。”可惜了。
“我知道，我们贺总这么优秀，从长相到家世，再到人品，肯定是主角配置。”
“主角吗？”
可他不想当主角，也从不想要什么主角光环，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羡慕那些可以肆意妄为的反派，没有任何束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的事，可以不择手段。
可现在，
贺曦看着梁亿的侧脸，夕阳透过车窗，在他身上落下了一层瑰丽的光影，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贺曦被他的情绪感染，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现在，他只想和自己的爱人好好享受当下，哪怕时间只剩下最后的一秒钟。
车窗两侧的风景在身后飞速掠过，青山迭翠，林木葱郁。
他们从北郊疗养院已经行驶了四十分钟时间，按照路程应该两人已经快要接近市区，
贺曦才注意到眼下并没有按照原定路线返回，他看了一眼梁亿，却什么话都没有问。
“终于发现了？”梁亿挑眉，“怎么不问我带你要去哪里？不担心我把你拐跑吗？”
“我有这么好骗吗？”
“是挺……”
“嗯？”
“警惕性很高，继续保持。”在他威胁的目光里，梁亿乖巧改口，“反正你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家民宿前停了下来。
两人到的时候，夕阳正在一点点沉入地平线，民宿的正前方是一方碧绿的湖泊，湖面的波纹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