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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海啸(卡比丘)


韦嘉易看了一遍视频,不知是他自行加入滤镜,还是赵竞对房产经纪的要求导致,感觉这些视频里的房子都不仅仅是奢侈,或者充满现代化豪宅气息,也很有家的感觉。也发现认识赵竞之后,仿佛被赵竞带着在闯关拿奖励。虽然是突然加入,毫无准备,回过神来,最大奖品已经由赵竞送到他的手中,天空中也飘满彩带和欢呼。
韦嘉易这次的工作很顺利,因和团队里的大多数人都曾合作过,几乎无需磨合,而且他在这儿待了十多年,还靠在街头巷尾拍人像赚到学费生活费,对一切都太熟悉。第一天的拍摄结束后,韦嘉易带着几个同事,去一间市区的餐馆吃饭。
韦嘉易要进门,门恰好被推开了,他的父亲带着继母、两个弟弟妹妹出来。
时间已经九点半,天黑,巷子里路灯也暗,街道两边堆起都是灰色黑色的雪,路面很脏。父亲起初没有认出他,是弟弟认出来的。弟弟才十三岁,竟然已经和韦嘉易差不多高,正在变声期,原本在说话,眼神瞟到韦嘉易脸上,定住两秒,叫了一声“哥”。
韦嘉易下意识“嗨”了一声之后,难得大脑宕机。双方堵在门口,全都尴尬不知所措。韦嘉易率先反应过来,让同事先进去坐,而后往门边靠了靠,不挡住进出的人。
五个人杵了一小会儿,父亲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阵穿堂风吹来,卷起屋檐的雪珠,韦嘉易拉了拉围巾,客气地说:“昨天到的,就是来工作几天。”而后转向弟弟,问他:“你的艺术项目完成了吗?”
当时他给完意见,便没有再跟进。弟弟说“完成了”,安静几秒,韦嘉易说:“那我进去吃饭了。”
父亲说行,继母开口了,说:“嘉易,这几天有空回家吃顿饭吧?要是过年不回来的话。”
“让你爸爸和你定时间,”她说,“我们都有空。”
韦嘉易说好。他们便说了再见,去街对面取车,韦嘉易也走进温暖的餐馆。
遇见了预料之外的人,韦嘉易的情绪不是太高。好在同事们什么都没问,一起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小酌几杯。
回到酒店房间,韦嘉易洗完澡,窗外又下起雪珠。父亲发来消息,询问韦嘉易待到几号,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他没有回。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下雪,接到了赵竞的视频。
赵竞那里是上午,天光正大亮。一张看起来脾气很大的英俊面孔,好像将手机的清晰度变高,音质变好。他问韦嘉易一天工作怎么样,韦嘉易没有回答,告诉他:“晚上碰到我爸一家了。”
“什么,”赵竞眉头微微一皱,神情非常戒备,“找你干嘛?”
韦嘉易本来有少许烦心,说出口已经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用说什么,有一个很护短的人就会马上帮他谴责一切,无论对方是否该被谴责。
“是我凑巧在餐馆门口碰到的,”韦嘉易走到床边,坐下来,解释,“他们让我这几天去他们家吃饭。”
赵竞看了他几秒,问:“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韦嘉易诚实地说,“不去好像我在记恨,去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们搬到新房子了,另一个区,离原来住的地方很远。更不是一家人了……而且你知道吗?”韦嘉易忍不住要和赵竞说:“他们连围巾和外套都穿一个系列的。”
真是夸张,韦嘉易怀疑他们去坐邮轮都会定制家庭口号卫衣。又的确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个幸福的家庭,韦嘉易现在很好,没什么想埋怨的,单纯有点唏嘘。因为他们之间血缘这么近,人生又隔这么远。
“这有什么,”赵竞当即安慰,“我们以后也只穿一个系列的。”
韦嘉易愣了一下,想到赵竞的衣服款式都比较保守,心情瞬时沉淀下来,理智回笼:“喔,那个还是以后再说好了。”
赵竞显然知道韦嘉易为什么这么说,不爽地看他一眼,刚要说些他不想听的,韦嘉易立刻换了个话题:“我今天还拍了一个地方,你等我一下。”
他打开电脑,找到一张照片,切后置摄像头,拍给赵竞看。下午拍摄时起初只是觉得眼熟,忽然之间想了起来。
“这不是吴朝办生日聚会的玻璃房吗?”赵竞丝毫没有停顿,一眼认出,而后说出一句韦嘉易没想到的话:“你第一次见我就偷拍我的地方。”
韦嘉易哑口无言,安静了两秒,赵竞又在那头发号施令:“摄像头切回前置。”
他切回来,赵竞见他不说话,紧接着说:“想起来了,你那天还提早走了。”他改写出新的历史,坦荡地逼问韦嘉易:“你去干什么了?也不来和我多说几句话。”
韦嘉易一忍再忍,都忍不下去,问他:“请问那天是我不和你说话的吗?”
“韦嘉易,”赵竞挑了挑眉,说,“你有时候真的很记仇。”
沉默地看着屏幕上赵竞还是很好看的一张脸,韦嘉易劝说自己保持耐心。没有劝多久,赵竞自己承认了:“算了,不污蔑你了,是我不好,不应该凶你。”
“我们没有早点结婚是怪我,”赵竞的的眼神很诚实,从来不用词汇藻饰,坦荡地做出他的总结,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早就想过,那时候如果在一起了,李明冕结婚我们一起住,海啸来了我爬树还要背你。”把韦嘉易听笑了。
看到韦嘉易笑,赵竞面色温柔了一些,说:“行了,你早点睡吧,早工作完早点回家。”
两人互道晚安后,韦嘉易想了会儿,回父亲的消息,说这次应该没空了,而后倒头就睡。
晚上的最后一个会议结束之后,秘书给赵竞带来不错的消息:他询问的房产,已经收到回复。
这件房产确实还未挂牌,是因房东夫妻比较挑剔,才刚刚确定下房产经纪公司,还未来得及开始清理和布置。
赵竞哄骗韦嘉易说自己准备睡觉,获得他在工作间隙的紧张而轻声的“晚安”,出发前往他此刻的所在地。
毕业后,赵竞也常回这座城市,他的公司在此有较大的业务。不过他很少经过那件房产所在的区域,因为那是一个城市边缘的中档住宅区,与赵竞的生活关联很小。
赵竞坐车抵达,时间是傍晚,橙黄色的斜阳照在草坪的雪上。房子不大,外墙是米黄色,有两层半楼,一个地下室和院子、车库。
房产经纪人和房东都在等他,站在一辆越野车边。
照理说在看房和谈判时,房东都不需要出现,但据房产经纪说,房东一听闻他的房子还未上市就有人询问,便坚持想在买家看房时,和买家见一面,亲自介绍他的房子。
无理的要求,很不专业,不过赵竞同意了。
下了车,房产经纪先迎上来,赵竞对他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盯着赵竞的车,嘴巴微张,表情显得惊异。他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与西裤,外面披着一件很厚实的羽绒服,围着围巾,不知道是不是韦嘉易所说成套衣服。
“这是韦先生,”房产经纪介绍,“这是赵先生。”
房东想和赵竞握手,赵竞直接往门口走了过去,经纪忙不迭过来给他开门,赵竞看到大门玻璃里层,贴着一个褪了色的圣诞窗花。
客厅是淡色的木地板,沙发是灰色的,有些旧了。
“家具都没来得及处理,”房产经纪人解释,“我们本来准备下周开工。”
赵竞“嗯”了一声,听见房东在身后开口:“赵先生,你是买来以后给孩子上学用的吗?我们这里的学区特别好的,我的几个孩子成绩也都很好。”
“是吗?”赵竞本来在看电视柜上包着的防撞垫,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上了什么大学?”
“我大儿子是学摄影的,城里最好的艺术大学毕业,现在是国际有名的摄影师,叫韦嘉易,你可以搜一下,”房东稍稍有些得意,“小儿子最近也考上了排名前三的私校。”
赵竞并没有在客厅找到什么韦嘉易生活的痕迹,往里走了走。
厨房餐厅连在一起,窗外是个铺草坪的后院。长方形的餐桌上有个银色的花瓶,因为旧了,房东没有带走,里面也没插植物,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楼上是卧室?”赵竞问。
房东和房产经纪人都说是,他走上楼看了看。白色的楼梯对赵竞来说很狭窄,铺着地毯,走到二楼,并列排了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书房在面向马路的那边,赵竞走进去看,里面摆着两套学习用的桌椅,还有一面墙的书架。书大多搬走了,少数有几本横七竖八地躺在柜子上,是一些初中高中的教科书。
赵竞俯身抽出一本数学的,翻开看到书本主人的名字,还有他高中时写在上面的东西。韦嘉易的字很规整,像打印上去的。
“这是我大儿子的东西,忘了带走了,”房东又说,“到时候一起给您清理走。”
赵竞没理会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没看其他卧室,又去到地下室。
地下室的灯不太亮,照着一些蒙满灰尘的杂物。没卖掉的床头柜,叠在地上的其他的书,一台生锈的自行车,旧得像转过七八手的。两箱旧衣服,两箱杂物。
“都是以前装书房清出来的杂物。我们带孩子忙,懒得卖,就一直留在这儿。”房东可能不清楚赵竞为什么不检查卧室检查地下室,又解释。
赵竞打开一个杂物盒,在里面看到一个很小的地球仪,似乎是小学什么比赛的奖品。地球仪下面压着一本厚相簿。他拿出来,相簿的封面是白色的,有点粘手,打开第一页,写着“云彩收集手册”和“韦嘉易”,字迹比高中的幼稚很多,第二页开始,是贴有已经褪色的照片的云彩记录。
第一张照片是在附近某条街拍的散积云,赵竞猜测大概存在什么观云爱好者团体,每页的模版都是固定的,有记录的日期地点天气和分数,十三岁的韦嘉易给这朵云评了十分。
赵竞又翻阅整本手册,韦嘉易的活动区域和时间极为有限,拍摄时间都是下午四点左右,拍到的也都是本地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积云。
赵竞帮韦嘉易算了算,一整本厚相簿里的云全加起来也只有四百十五分,合起相簿,看到房产经纪人和房东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可能是因为他看相簿的时间有点长。
“赵先生,您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房产经纪人问。
“可以,杂物留下,不用动。”
赵竞没有放下相簿,还是拿在手里,感到自己运气依旧不错。及时找回了韦嘉易不肯详谈、简单略过,自称很无聊,事实却十分孤独而可爱的青春时期。
其实是很简单的逻辑,韦嘉易在回顾过去时不那么有自信,所以赵竞想,自己有责任替韦嘉易找到更多,替他珍视更多,将韦嘉易认为可以放弃、刻意遗失的碎片拾回,带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离开这栋房子,赵竞收到了韦嘉易发来的消息。韦嘉易说:“我收工了!”
“我还是没去我爸他们家吃饭,”韦嘉易告诉他,“准备带小驰去我以前学校附近吃越南粉。”
赵竞问他:“好吃吗,哪家?”
热门餐馆要排队,外面下雨又下雪。
韦嘉易和小驰站在门外等了十分钟,进门又等了二十分钟,总算在窗边坐下。河粉上得很快,热腾腾一碗,牛肉泛着粉色,热气把窗都熏起了雾。
明天就可以回程,韦嘉易心情大好,正要开吃,手机忽然推送一条噩耗。由于天气影响,航班推迟十二小时,小驰同时收到。小驰最近刚谈女朋友,比韦嘉易还要如遭雷击,坐在对面唉声叹气,粉都吃不下了。
韦嘉易筷子戳了几下,也放下了,给赵竞发消息,说航班推迟的事。
消息刚发出去,赵竞打电话过来了。韦嘉易有点诧异,推迟十二个小时虽然惨,倒也不是特别重大的事,好像没必要立刻打电话过来安慰吧,但接起来之后,发现赵竞那头背景音非常热闹。
“韦嘉易,你们在哪?”赵竞仿佛受了惊,紧张地问他,“这越南粉店怎么回事,里面出事了?门口怎么这么挤?”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韦嘉易吃饭的这个越南粉店,赵竞会选择门庭若市,或者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粉店占了三个门面。深冬的黑色雨雪夜里,白底红字的灯箱招牌亮着,灯箱里头灯在闪动,亮度分布不匀,色泽像是经过许久日晒,有了些年代的感觉。光照出密密下落的雨珠,灯牌下方挤了一群人,多到显得双车道的路很狭窄。
让司机停在马路边,赵竞观察了两分钟。如果不是人们穿着打扮与神情都正常,依稀能看出是一条粗壮的队伍,而且也时常有服务生从里头走出来,拿着簿子登记各种人数,实在很像什么本地帮派在搞街头聚会。
店面有两面玻璃,本来该能看到里面的景象,不过因为内外温差,蒸出了白雾。赵竞离得远,只能看到里头人很多,也很喧闹。
这街区还算太平,赵竞让秘书通知保镖不必跟随,自己撑了把伞,走到门口附近。
他的个子高,眼神越过门口成群结队的脑袋和伞,发现不停开合的门里竟然挤着更多的人。怎会这样,难道出事了?赵竞在这类餐饮店的就餐经验不多,确实略感疑惑,但不曾慌张,给韦嘉易打了一个电话确认。
韦嘉易又惊又喜,在那头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悉悉索索跑出来接他。
这点风雪,对赵竞来说不算什么。他耐心等待了十几秒钟,先听到声音飘飘渺渺从门里传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让我过一下。”而后看到门被推开。
韦嘉易和热气一起钻出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皮外套,脖子细长,挂了一根细链,戒指被遮在里面的薄T恤中。柔软的黑发扎在脑后,走路还是摇摇晃晃,在人群里左顾右盼,显得迷茫。
终于找到站在马路边的赵竞,韦嘉易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迅速地绕过几个等在门口门口的食客,跑到赵竞面前,说:“怎么站这么远啊。”
赵竞把伞撑在他头顶,韦嘉易没有眨眼,眼神自不必说,充满了想念和眷恋,轻声问:“早上不是和我说晚安了吗?”
“在飞机上睡觉也是睡觉,”赵竞自信指出,“你又没问我在哪睡。”
“……好吧,”韦嘉易笑了笑,回头看了看门口,凑过来抱了赵竞一下,“那我下次会问的。”
没有掩饰自己对赵竞的依赖,也没用上什么力,手臂轻轻地环了环,就松开了。赵竞没闻清他的味道,已被风吹走。
“要进去吗?”韦嘉易声音轻柔,询问赵竞,“人是有点多,不过我和小驰坐的是四人桌,还能坐人。如果你饿了,可以先进来一起吃点,味道还不错。”
说那么多,赵竞也没马上听清,或许是因为脑中全是笔迹幼稚的积云评分,和韦嘉易身上飘忽的香气。
又有风吹过来,韦嘉易和他的眼神交汇着,贴近他一些,明显想从他身上偷点热,而后等了一小会儿,忍不住了:“赵竞,你刚才有没有在听?”
“吃。”赵竞倒想看看这么多人排队的店里藏了什么至臻美味,收起伞,按住他的肩膀,护着往里走。
排队的人较为礼貌,他们一起进去,其余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赵竞发现里面也没自己想象那么挤。
店里有一种汤料的甜香,大汤碗里白气团团地往上冒。赵竞热得脱下了外套。这类小店,当然不会有礼宾过来保管外套,他便自力更生,挽在了手臂上,还解开了袖扣,把袖子也挽了挽,十分自然地融入了这里。
韦嘉易带他走到一个小桌旁。小桌上摆了两碗越南粉,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穿一件灰色的卫衣,染了个金色的头发,是小驰。
小驰见到他们,马上站了起来,把本就拥挤的小桌站得更窄:“哥!”
“这是小驰,我的助理,”韦嘉易为他们介绍,顿了顿,语速忽然降了下来,“这是赵竞,我的……”
“丈夫,合法配偶,”赵竞看韦嘉易结结巴巴的,替他说出来,又将靠窗的椅子拉开了些,好让他坐下,“小驰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偷偷害羞什么?”
他们入座,赵竞点了碗和韦嘉易一样的粉,上得很快,味道也确实不错,不过赵竞没吃饱,又加了些其他的菜点,吃完春卷,终于感觉不饿了,刚要买单,桌旁的玻璃窗突然被敲响。
赵竞起初一惊,下意识抓住韦嘉易的手腕,想把他拉到身后,而后看见窗外有几个青年男女,笑容满面趴在窗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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