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有用后,伊西根据病人的反馈开始调整剂量比例,当天凌晨,法老拉赫里斯在伊西的照看下,服下了能够治疗神罚的神奇草药。
瓦斯在伯伊的营帐中坐立难安,时不时站起来朝着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看,恨不能长了千里眼,看看他家陛下如今的情况。
“也不知道陛下醒了没,”瓦斯小声嘀咕,“明日该好了,能起身了吧?”
一旁的阿曼特忍不住嗤笑出声,瓦斯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曼特撇撇嘴:“你怎么不说他明日能下床练一套刀法呢。”
瓦斯冷哼,要是这人嘲讽自己,他是忍得住的,但嘲讽他家陛下可不行:“陛下乃阿蒙化身,英武强健,明日下床练刀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伯伊默默按住抽痛的额头,这两个人还真是,天天吵,很难相信这是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
“你要着急就去看看,”伯伊看向瓦斯,“别在我这转悠,看得人眼花。”
瓦斯一愣:“那大人您呢?”
伯伊想了想说:“我睡会儿。”
算下来他已经三天没睡,只在熬不住的时间眯上一会儿,但很快又会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这座城镇中,每天都在死人,哭嚎哀恸浮在厚重的云层中,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哀乐从早响到晚,搞得人心也跟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瓦斯扶肩行礼道:“那大人您好好休息,一会儿奴回来跟您汇报陛下的情况。”
“谁想知道你家陛下的情况。”阿曼特不忿地怼了一句。
瓦斯懒得跟他吵,只瞪他一眼,再次行礼。
伯伊嗯了一声,目送瓦斯离开。
瓦斯一走,阿曼特立刻催着伯伊去休息,生怕他把身体给熬垮了。
伯伊洗漱后躺上床榻,明明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致,眼皮也沉得厉害,但大脑却很是清醒。
他感觉自己是睡着了的,但却能听到阿曼特压低声音和外面的卫兵说话,也能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从营帐外经过。
“呜呜——”一顿压抑地哭嚎声响起。
伯伊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守在旁边的阿曼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伯伊看向他:“拉赫里斯怎么了?”
阿曼特愣了下,连忙说:“陛下没事,刚刚卫兵过来传过消息,说陛下服用了草药汤,现在还在昏迷。”
伯伊惊魂未定地闭了闭眼:“那外面什么人在哭?”
阿曼特这才明白是什么把伯伊吵醒了:“有个病人病情出现了反弹,没扛住死了,家人也在隔离区里。”
那人哭得伤心,这种情况,阿曼特不好让她别哭,只能安排人把她带到营帐里去,好歹声音小上一些。
只是没想到伯伊还是被吵醒了。
心脏仍旧狂跳不止,伯伊吞咽了下,喉咙干得厉害,阿曼特见状立刻去给他倒水。
伯伊微微偏头看向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心头惊悸未歇,听到那哭声时,他还以为是拉赫里斯出事了。
“大,大人!”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因为匆忙似乎还摔了一跤,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伯伊心头一跳,掀开被子站起身,正好遇上连滚带爬进入营帐的瓦斯,瓦斯白色的衣服上满是黄沙,眼眶通红,眼泪混着泥沙糊了一脸,看着分外狼狈。
“怎么了?”耳边嗡鸣一声,伯伊的声音不自觉收紧。
瓦斯眼睛睁得极大,几次试图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但都失败了,最终他哇哇哭叫着说:“陛,陛下,他他他……”
“他怎么了?”伯伊追问,太阳穴突突直跳,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指甲陷入了肉里。
难不成拉赫里斯也出现了反弹,没能扛住?不应该,拉赫里斯的身体素质应该扛得住才是……
瓦斯深吸一口气,忍住颤抖和奔溃狂喜的情绪:“陛下,他退烧了!”
第106章 我会回来迎娶你
伯伊倏地松了口气,虽然能体谅瓦斯心情激动,但这说话大喘气着实是把他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是人没了呢。”阿曼特也是被瓦斯吓到了。
虽然他讨厌陛下对自家大人做的事情,但他看得出来,自家大人是不想陛下出事的。而且在翁姆波的这些天,看多了生离死别,他也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伯伊瞥他一眼,阿曼特立刻抿住嘴。
“退烧只是暂时的。”伯伊呼出一口气,仍在狂跳的心脏稍稍安定一些,出于瓦斯面对拉赫里斯的情况一惊一乍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对方打个预防针。
“也许后面可能还会反弹。”伯伊说,第一批用药的病患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反弹现象,例如当天再次发烧,或者腹泻呕吐之类的。
在疟疾病原体没有遇到过敌手的古埃及,青蒿素的出现对它们来说无疑是非常致命的,但因为技术不成熟,剂量无法把握,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现没能消灭病原体,引起对方疯狂反扑的下场。
所以伊西需要在一次次实验中不断调整比例,以求达到最佳效果。
以拉赫里斯的身份来说,本应该服用最佳比例的药物,但他的情况实在是等不起,谁也不知道这人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他们只能让拉赫里斯服用相对稳妥的剂量。
瓦斯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的嘴闻言缓缓收起,胆战心惊地问:“反弹厉害吗?”
“不清楚。”伯伊面色凝重,刚刚才因为病情反复死了人,眼下只能期许拉赫里斯身体素质向来强横,能够扛住这一波病毒的拼死一搏。
瓦斯这下又笑不出来了,知道退烧时有多兴奋,此时他就有多担心。
陛下这么英武,扛过去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转而又想,但陛下已经几乎三天米水未进,这样的状态下,真的能扛住吗?
他兀自在旁天人交战,两种想法极限拉扯,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张,面上的表情不断变换。
伯伊被吵醒了就很难再睡着,更何况刚刚那种清醒的睡眠其实很累,索性他也就不再睡了,让随侍去给自己打水来洗漱。
阿曼特将手上的水递给伯伊,伯伊接过抿了一口,干烧得厉害的喉咙得到滋润,连带着心底的焦虑都缓和了不少。
“我们也去看看吧。”伯伊换了身衣服,带着人离开营帐。
此时是凌晨时分,但四下仍旧是灯火通明,各个营帐忙紧忙出,许是有了治疗药物的缘故,前些天一直绵延不断的消极沉闷消散许多。
但仍旧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嚎声,这样的声音听着就叫人心里沉甸甸的,在得知有生存希望的情况下再次绝望的苦楚没有人想要尝试。
每一次嚎啕大哭都会叫走在道上的伯伊心头一跳,不自觉分辨哭声的来源是不是从外城隔离区传来的。
幸好,直到他走到拉赫里斯营帐范围也不曾听到这里有哀恸之声,进入外城区隔离区,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灯火更盛,侍卫和随侍全都无声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见到伯伊,众人纷纷扶肩行礼,能留在这个区域里的人无一不是拉赫里斯身边的亲信,自是知道伯伊是拉赫里斯钦定的王后,当然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位身负诸多传说的阿伊大人。
这一次神罚,这位大人又再一次创造了传奇。
每一个人看向伯伊的眼神中都不自觉染上了崇拜,敬仰,仿佛在看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明,美丽,强大,充满智慧的头脑,神明所拥有的属性在这人身上都能找到。
伯伊对众人微微颔首,穿过两列的人,走到拉赫里斯的营帐前。
营帐里几个角落都站着人,有随侍,有侍卫,也有祭司和医师,所有人都紧张得关注着这位王国统治者的状态,一点不敢分神。
伯伊就站在门口,远远地注视着床榻上的那道身影,半晌,他抬步走进营帐,瓦斯下意识想拦。
但伯伊微一抬手,瓦斯顿了下,不再做多余的动作,他知道阿伊大人想做什么很少有人能阻拦,陛下都不能做到,就别说他了。
走到榻前,拉赫里斯兀自沉睡,因为接连几天的疾病折磨,男人脸颊微微凹陷,本就深邃的五官变得愈发立体,浓密的睫毛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根根分明,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寝衣有些松散,露出半片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安静得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在伯伊印象中,这小子哪怕睡觉也是霸道的,不说现在喜欢把自己圈在怀里,即便是以前需要掩藏心思,他也总是手脚越界,偏要伸到自己这边来。
倒是没怎么见过他这么老老实实的样子,连着烧了几天高烧,保不准醒来了也是个小傻子了。
伯伊想,果然人一旦放松下来,就有心思玩笑了。
阿曼特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伯伊身后,伯伊颔首表示感谢。
坐在床前,伯伊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拉赫里斯,脑海中飞快地略过来到古埃及后,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喜欢在极度放松时,梳理自己走过的脚印,这种审视让他对未来的规划更加清晰,也更加了解自己。
没多久,伊西就来了,拉赫里斯的身份尊贵,半点疏忽不得,但隔离区那边又有大量的病患,这些病患不仅仅是病人,更是实验的数据,关乎到所有人生死。
所以伊西不得不在两个隔离区来回跑,哪怕是乘坐马车,也累的够呛。
“阿伊。”伊西看到伯伊眼睛一亮,“我跟你说说……”
伯伊抬手打断她,无奈地笑道:“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从第一波服用草药的人开始,伊西每次见到他都要和他探讨医学方面的东西,但伯伊是真的不懂,每次听过都只会觉得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人的精力有限,伯伊不会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在多个毫不相关的领域获得成功,当然不乏天才能够做到,但伯伊清楚自己并不是天才。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过去,在现代累极三十年的经验做铺垫,是他吃过的亏,流过的血在他做出每一个选择时,让他总是能选到正确的选项。
他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几千年人类凝聚传承的智慧在回望这三千年前的历史一隅。
伊西悻悻地哦了一声,看出他是真的不感兴趣,也不好再强迫他。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伯伊偏头示意躺在床上的病人。
伊西看了眼说:“还行,暂时没有出现病情反复,但不好说后面如何。”
毕竟,也有很多今天甚至能下床走动的病患,结果到了晚上人突然就没了的。
“如果情况好的话,可能明天就会醒过来。”伊西对青蒿素的效果还有些拿不准,无法通过以往的经验进行判断,只能以其他病患做比较。
伯伊嗯了声,站起身说:“那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总归他也不是医师,留在这里没什么作用。
“好,他醒了我……”伊西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伯伊突然低头,她顺着看过去,发现伯伊的手指被另一个人的手攥住。
“嗯?”伊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人醒了?”
伯伊看着自己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对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似勾似缠地,那点力道,想要捏碎豆腐都够呛,自己不需花费力气就能挣脱开。
“醒了吗?”伯伊出声询问。
躺在床上的人仍旧闭着眼,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就在两人以为人没醒,只是无意识动作时,那人睫毛颤动了下,暗金色泽的眼眸一点点染上了烛火昏黄的光。
拉赫里斯感觉自己在黑暗的路上走了很久,没有目标,只是麻木又茫然地走着。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光,如同指引迷途旅人的北斗,将这条黑暗的路照亮。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片黑暗,却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拉赫里斯,没死你就出个声。”
拉赫里斯蓦地停下,回头看去,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探手去摸,都会被吞噬进虚无。
拉赫里斯试图响起那道声音的主人,但大脑里只有一片混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拉赫里斯,没死你就出个声。”
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拉赫里斯回头看了眼距离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光,又去看那走过的黑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停留的地方因为那道声音突然间有了跳动。
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跳动。
他往前走了一步,迎着黑暗,又走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离那道声音更近了。
拉赫里斯想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所以他又走了一步,整个身体重新被黑暗包裹,视线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从一开始的走,到跑,最后几乎是在狂奔,剧烈的呼吸下,肺叶隐隐作痛,心脏跳动一下比一下重。
在这奔跑中他再次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烈火焚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与滚烫。
拉赫里斯听到有风从耳边吹过,微凉。
“阿……”他努力地回想,那个名字好像已经到了唇齿间,阿什么,是什么?
“阿……”拉赫里斯看着全然黑暗的前方,在那个人又一次呼唤时,他猛然握紧了拳,“阿…伊……”
是阿伊,这是阿伊的声音!
那一瞬间,黑暗被击碎四分五裂,纷飞的碎片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冲刷过他的身体。
昏黄的烛火下,拉赫里斯缓缓睁开眼,就像是灵魂重新回到身体,还没有适应,一种难以描述地沉重感,让他哪怕是偏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分外艰难。
伯伊垂着眼,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拉赫里斯下意识握住手中那微凉的指尖,他动了动嘴,伯伊见他似乎有话想说,便弯下腰去配合他。
“我说过,我会回来迎娶你。”
拉赫里斯的声音嘶哑又破碎,拖着无力的尾音,伯伊搭在床沿的手指不自觉蜷起。
半晌,他抬起手捂住拉赫里斯的嘴,冷着脸说:“你现在的声音很难听。”
拉赫里斯精疲力竭,半阖着眼,闻言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即便是说不出声,但还是坚持地重复:“我说过,我会回来迎娶你。”
通过阿努比斯的审判,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微热的气息带着声音产生的震颤感,一点一滴地浸入伯伊的掌心,引起酥酥麻麻的痒。
拉赫里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再次昏睡过去。
感觉到对方的手无力滑下,伯伊心头一跳,看向伊西,伊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检查。
“没事,就是昏睡过去了。”伊西松了口气笑道。
伯伊嗯了一声,将拉赫里斯的手放进被子里,阿曼特适时送上巾子,伯伊接过,巾子是打湿的,他擦去手心浸出的汗,这才问道:“前面服下草药的人情况如何?”
伊西回忆了下说:“还不好说,目前病情反复的情况还是比较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草药确实有用。”
“会有后遗症吗?”伯伊又问。
他身边没有得过疟疾的人,只知道这种病在青蒿素被发现前致死率很高,但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伊西略带歉意,“我接触过的病患中,只有三个是治愈的,病情很轻,我怀疑他们是无意中接触过这种可以治疗的植物,剩下的全都死了。”
治愈的三个人中还只有一个愿意再次与她接触,在那个人身上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但这并不能作为神罚没有后遗症的判断依据。
“嗯。”伯伊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虽然是他告诉的植物和提取方法,但伊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足以说明她的能力十分优秀,也难怪当年梅丽特这么依赖她。
无论再怎么优秀的人,面对未知的存在也需要一个理解它,破解它的时间和过程。
伊西还需要对拉赫里斯的状态再做观察,避免出现意外,伯伊没有久留,左右无事便告辞离开。
走出外城区的营帐范围,伯伊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森穆特现在在哪里?”他偏头问身边的阿曼特。
阿曼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森穆特是谁,连忙回道:“他现在还在瓦吉特。”
那天夜里,伯伊本来是准备走的,如果没有发生拉赫里斯感染神罚这件事的话。
森穆特被拉赫里斯送到瓦吉特,伯伊离开的时候,倒是不担心这小家伙怎么办。
不说瓦吉特里有巴特巴尔留守,拉赫里斯不会拿瓦吉特的人开刀,这个自信,伯伊还是有的,好歹是自己养大的猫崽子。
“找个机会把人送出来吧。”伯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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