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千万别生气,”阿克里斯安抚道:“您这把年纪了,一不小心就气死了。”
哪有这么安抚人的,达曼胡尔瞪他一眼:“陛下立后这事儿还焦头烂额呢,现在又来什么神罚,烦都烦死了。”
陛下铁了心要立后,达曼胡尔和礼仪司即便是心里不愿意,但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至少他们面子工程是要做的。
所以这些天,为了制定礼服和花船,达曼胡尔和礼仪司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眼看时间愈发逼近,两拨人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上火得厉害。
“那神罚陛下没跟您提过?”阿克里斯试探地问道。
他背后也是有一大家子人的,刚好他又在神殿的核心权利层,少不得要被支使出来问情况。
“我从哪儿知道?”这事儿达曼胡尔已经被问了八百遍了,只要是有点交情的都要来问他,“别来烦我。”
阿克里斯哦了一声,看他真生气了,便也不敢问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达曼胡尔天天观测星象,必定是知道情况的,但既然这么多人问了,他都不说,想必是陛下那里有安排。
等人走了,达曼胡尔长叹一口气,愁得直皱眉。
神罚这事儿早在两年前他便与陛下讨论过了,但陛下只让他不要声张,最近事情不知道怎么泄露了,他想询问,但陛下封锁了王宫,根本进不去。
阿克里斯没能问到答案,第二天诺菲斯亲自来了。
看到昔日的上司,达曼胡尔知道这下是躲不过去了,诺菲斯这两年几乎不见人,身体每况愈下,能让他老人家出来,想必是底比斯的喧嚣已经无处可藏了。
“您何必来问我。”达曼胡尔苦笑,诺菲斯想知道只需要自己占卜便知。
诺菲斯闷闷咳嗽两声,抬起耷拉下垂的眼,眼底略显浑浊:“我想知道的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天象惊人,没有破解之法,在不久后将会大规模蔓延,这种情况让他怎么坐得住。
达曼胡尔摇摇头:“陛下没说,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他的面色很是沉重,“两年前我占卜时有流星划过,说明此时有转机。”
但这次占卜时,却只剩下一片阴霾,星辰黯淡无光。
诺菲斯沉默了下,问:“我听闻市井传言,神罚是因陛下一意孤行要迎娶男王后,有违天和?”
达曼胡尔又是一声苦笑:“大人,神罚乃两年前出现的异象,那个时候男王后还没影呢。”
他们做占卜的祭司,向来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看到的星象,那是神明传递的信号。
“那为何转机没了?”诺菲斯话说得急了些,又是咳咳咳一顿闷咳,灰败的脸色上蔓上少许的红润,看得达曼胡尔心惊胆战,连忙伸手帮他顺气。
等他缓过来了,达曼胡尔才说:“我占卜了王后……不是,是那个伯伊船长与此事的关联。”
稍顿,他皱起眉,“毫无关系。”
“那你皱眉做什么?”诺菲斯即便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但观察人的本事还是在的。
达曼胡尔犹豫了下,左右看了眼,旁侧候着的随侍见状连忙行礼退下,等到人都走了,达曼胡尔压低了声音,在诺菲斯耳边说:“我此前占卜王后……伯伊时,曾同时出现流星和冥王星。”
“你确定?”诺菲斯惊讶。
“我不确定,”达曼胡尔面色凝重,“那星象太奇怪了,流星和冥王星同时出现,而且还有银河截断,我看不懂,得再研究研究。”
一开始他以为是王后与陛下的姻缘坎坷,但现在想来,这占卜中的冥王星象竟是和神罚一模一样,这很难不叫人多想。
拉赫里斯站在太阳神殿前,月色稀疏,夜间寒凉,他身上单薄的寝衣被露水打湿,显出几分冷硬的痕迹。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陛下,”那人低低出声,“果然如您所料,神罚被牵扯到了王后身上,如今市井里多传言是陛下坚持要立男王后,惹怒了神明,降下神罚。”
拉赫里斯抿唇,不轻不重地笑了下,果然,是阿伊的风格。
他用神明指示做立后的理由,阿伊便用同样的招数回敬,打碎他的说辞,毕竟埃及子民没有看到神明因为王后赐福,只知道出现了神罚。
这个时候,拉赫里斯甚至没法出面澄清,神罚是两年前就开始的。
民众不会听,也不愿意听这些,他们只会责怪,两年了为什么他们尊贵强大的法老没有解决问题,甚至会动摇子民对法老神权的绝对信任。
“而且……”暗卫面色隐隐有些难看,“赫梯那边也有异动,根据探子传过来的消息,说赫梯储君表示要为米莱讨回公道,帮助迎回他们尊贵的大王子。”
赫梯早就对埃及虎视眈眈,两个国家在米莱建立前边境线接壤,摩I擦不断,时常爆发小型战争。
如今好战的二王子成为储君,必然想要获得一些亮眼的功绩稳定自己的地位。
米莱大王子被抢,这不就正中下怀,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么。
一听说这事儿,赫梯储君立刻忘记了自己之前对米莱的觊觎,吓得米莱国王和国师睡不好,吃不香的事情,厚着脸皮就要为他们伸张正义。
“陛下,怎么处理?”暗卫问道。
如今事情棘手,消息扩散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阻止的了,现在几乎整个底比斯都在讨论这件事,赫梯那边也是麻烦。
对于神秘的东西,民众只会充满恐惧,迫切地渴望代表神明的法老出面为他们驱除可怕的罪罚。
拉赫里斯垂眸,视线在旁边的窗棱上一掠而过,内殿中烛火摇曳,隐隐绰绰映出里面那人的身影,懒散地倚着软榻,细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
明明距离甚远,却好像能听到翻书时发出的轻响,还有那人身上带着的淡香仍在鼻间萦绕。
哪怕是刚刚意I乱I情I迷的时刻,阿伊也把控着分寸,只许他用手,不准有过多的发挥。
急I促的呼吸带着难以抑I制的低哼,喑I哑,潮湿,黏I腻,勾得人完全失控在他的节奏里。
事后他接连弄了两次才缓过那股从心尖蔓延到末端的酥I麻和悸I动,久久无法平静。
拉赫里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话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伊西那边什么情况?”
暗卫低头双手呈上一封密信:“这是伊西祭司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如今王宫封锁,鹰营的消息传不进来,只能送到底比斯的中转司,再由暗卫带进来。
拉赫里斯拆开信,垂眼看过那寥寥几排字。
半晌,狭长的眼微阖,浅浅呼出一口气,在寒凉的夜色里形成白雾:“加强太阳神殿的守卫,把森穆特送到瓦吉特去,杜绝他和王后的接触,太阳神殿从今日起只进不出。”
暗卫一愣:“陛下您的意思是?”
“备马,我要去翁姆波。”拉赫里斯面色冷冽,高大的身形尽显属于帝王的威仪,“飞鹰传信给米维尔,抽调十万大军布防边境线,进入备战状态。”
暗卫头皮发麻,连忙扶肩行礼:“是,臣下现在就去安排。”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陛下已经转身朝着内殿而去。
也不知道伊西祭司的密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陛下决定即刻出发,他暗暗一惊,难不成是情况非常严重?
回到内殿,拉赫里斯走到伯伊身边,此时月亮初升,还不到两人休息的时间。
注意到投下的影子,伯伊撩起眼皮,刚刚沐浴过,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眉眼间带着些许餍I足的倦色。
拉赫里斯弯腰,跟小狗一样在伯伊的颈侧嗅了嗅,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我喜欢阿伊身上的薰衣草香。”
伯伊略微后退,往窗外看了眼,暗卫已经走了,他笑了下说:“人走了?”
拉赫里斯的视线在伯伊因为热意而微红的唇色顿了下,克I制地转开:“我要去一趟翁姆波。”
伯伊挑眉,拉赫里斯无奈一笑:“你可真会给我出题。”
立后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虽然阿伊是男的,但对他来说是一件可以解决,甚至是轻松解决的事情。
但伯伊先是用米莱施压,让本来就不愿意接受的朝臣一下子就找到了理由抗议。
拉赫里斯不想暴露他阿伊的身份,一来是因为阿伊树敌过多,政敌不会愿意他坐到这个位置,二来是因为曾经追随阿伊的那群朝臣,必定会从中阻挠。
固然这些人迟早会知道伯伊是阿伊,但大婚后,很多事情尘埃落定,处理起来会更加容易,那些政敌想要动阿伊就等于是要和法老作对,自会做掂量。
如今阿伊又把神罚的事情给散播了出去,打乱了他这边的节奏,让他不得不去处理神罚,给民众一个交代。
神罚和立后挂钩,这下他不仅要解决神罚,还要处理得漂亮,不然没有民众会愿意接纳一个会带来灾难的王后。
民众和贵族对神罚的恐惧,米莱对阿伊的势在必得,赫梯储君急于求功,拉赫里斯深知阿伊的强大,对人心,人性的精准把握,就这样的人还有一群誓死追随的属下。
只不过是一招布局,就已经逼得拉赫里斯不得不被迫出走将棋。
伯伊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放弃此次立后,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不立这个王后,米莱得偿所愿,赫梯出师无名,神罚也不会怪罪到法老一意孤行上,法老仍旧是被子民信任的神明。
拉赫里斯凝视着他,把他的惬意看在眼里,半晌唇角轻挑,大手抓住伯伊的头发,略带潮湿的头发盖在手背上,伯伊感觉头皮有些刺痛,下意识仰起头。
拉赫里斯俯下身,十分凶狠地在伯伊的唇上咬了一口。
“嘶——”伯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舔了下被咬的地方,很好,咬破出血了,“你是狗吗?”
拉赫里斯低低笑出声,探出舌I尖卷走那唇上新浸出的血珠子,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带着这人特有的睿智和冷漠。
“等我回来迎娶你。”他说。
第102章 神罚(含8k营养液加更)
拉赫里斯带着人连夜出发,抵达翁姆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下午时分,战马精疲力竭,跪在地上不肯站起来,呼哧呼哧地喷着响气。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所有人脸上都难免带上些连夜赶路的疲惫,眼睛熬得通红。
拉赫里斯摘下身上的斗篷,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连忙上前接过,等候在翁姆波的人躬身送上清洁用的巾子。
有人去照顾累瘫了的战马,为战马按摩喂水。
“情况怎么样了?”拉赫里斯接过巾子,一边擦拭脸和手,一边快速地朝着前面走。
“不太好。”那人是伊西带过来的卫兵,负责翁姆波城镇的封锁工作。
“神罚一直都找不到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卫兵愁苦着脸,比起一群风尘仆仆的人,他们虽然不用奔波,但也神色十分憔悴。
这些天下来,他们几乎睡不好觉,随着神罚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数字增长速度惊人。
问题不仅仅是感染,还有长期监禁,不允许离开城镇,那些尚且安全,没被感染的人心态也浮躁起来。
哪怕他们平时也不怎么离开城镇,但自己不出去和别人不允许出去是截然不同的心态,所以最近两天开始出现有人闹着要求打开城门的情况,民众和卫兵之间频频爆发矛盾,撕扯。
“伊西那边怎么说?”拉赫里斯问。
卫兵叹了口气:“伊西祭司她最近都没怎么合眼,给受罚者用的药试了不下十种,都没有明显的效果。”
伊西追踪神罚已经长达两年,这个过程中尝试过的配方草药数不胜数,要不是她后面是法老在支撑着,这么惊人的消耗下,她根本坚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声,带着一众侍卫进入翁姆波的隔离区。
名义上,所有的受罚者都在这个区域接受治疗,但其实只是为了把人圈禁起来,现在哪怕是伊西也不敢肯定,神罚传染的渠道到底是什么。
所以只能把受罚者先聚集在一起,减少他们与正常人的接触。
“陛下。”注意到拉赫里斯的到来,沿途所有的祭司和卫兵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对着法老扶肩行礼,“见过法老,愿法老永恒!”
这些人都是负责隔离区在的防护,以及将物资送进去。
“陛下来了?”里面的伊西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从营帐中探出头,看到拉赫里斯她眼睛一亮:“陛下!”
比起其他人对法老的尊重,伊西就显得要随意许多。
拉赫里斯走上前,有祭司递过一块面巾:“陛下,进入里面的区域必须要做面部遮挡。”
拉赫里斯看了眼,没有拒绝,按照她的指示将面巾戴上,走进营帐,伊西却没有如以往那般随意地靠近,反而站得远远的,甚至没有站到营帐中来。
“陛下,这次神罚来得凶猛,”伊西面色凝重,“已经控制不住了。”
以往的神罚都是极小的范围出现,就像两年前,感染人数就几个,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陛下大婚前,把这等琐事说与陛下,徒惹烦心。
“现在受罚者多少?”拉赫里斯眉心紧蹙。
这个营帐只是隔离区边缘的第一个营帐,是平时祭司和卫兵对接内外情况的地方,空间极大,营帐的对面才是真正进入隔离区的地方。
伊西沉默了下,不无沉重地说:“确诊的上百,疑似感染的人成倍增长,卫兵和祭司中也出现了受罚者。”
拉赫里斯面色一沉。
在他收到的密信中,确诊人数还只有四十多,从信送出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天时间。
“还没有研究出草药吗?”
伊西摇摇头,叹气道:“前面治愈的那几个,有些已经找不到人了,想必是不想再与神罚接触,只有一个把情况说了下。”
但一个人,这个数据实在是难以形成参考性,哪怕对方把神罚期间一天吃几顿,拉几次都描述详细,但想要治愈某种疾病必须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寻找这些数据的共通性。
虽然能够体谅对方的心情,神罚之所以叫做神罚就是因为没有解决之法,谁也说不好神罚会不会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第二次。
拉赫里斯没有说话。
“那人是接受治疗的第二十天突然出现好转的,”伊西说,“那几天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我都研究了许多遍,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多月的时间,伊西比起刚刚出发时,变得憔悴许多,眼睛下是厚重的黑眼圈,面色蜡黄,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完全没心思收拾自己,连身上璀璨的饰品都没戴了。
“既然陛下来了,不如为翁姆波祈福,为这里的子民求求情。”旁边一个小祭司眼底蕴着希冀,法老乃神明的化身,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伊西看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要神罚吗?”
小祭司讷讷,伊西苦笑了下:“若是神明的惩罚这么容易被收回,神明还有什么威严。”
言下之意,神罚是尊贵如法老也无法拯救的罪责,在过去的几任法老中不乏有人尝试的,最后都无功而返。
“陛下……”伊西看向拉赫里斯,口中苦涩弥漫。
“全面封锁翁姆波,城外建立生活区,把目前没有受到神罚的人迁过去做隔离观察,”拉赫里斯垂下眼,半晌,他说:“七日,如果寻不到办法,那就焚城。”
在场的人都是拉赫里斯的心腹和伊西信得过的人,闻言无不瞪大了眼,看着陛下那深邃俊美的脸,所有人都只觉心下寒凉,连带着身体都冰凉一片。
残酷,冷漠而不近人情。
“陛下……”有人想提出异议,拉赫里斯淡淡看向她,那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伊西痛苦地攥紧了拳,她很清楚,在这种大型传染疾病面前,集体处理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拉赫里斯给了她这个权力,但她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以救人为使命的医师,祭司,她说不出放弃病患的话,如果可以她也想坚持到最后。
她一直自诩埃及最强的医师,无人能敌,但在神罚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自大,无能为力的痛苦紧紧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呼吸不能。
所以拉赫里斯的到来,是因为看出了她的不忍心,作为君王,他必须权衡利弊,做出抉择。
“所有接触过受罚者的人在七日后进入隔离区观察。”拉赫里斯的视线略过她,一顿,转身离开,侍卫无声地追随在他的身后。
“伊西祭司,一定要这样吗?”一个医师咬紧牙关。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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