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个霸道性子,吃不得半点亏,也许朋友很多,在娃娃中也是个领头人物,就像现在这样。
“什么礼物?”
伯伊仰着头,目光延伸到天花板上,看到繁复的浮雕雕花:“一枚硬币。”
“硬币?”拉赫里斯蹙起眉。
伯伊一笑,解释道:“就是一种金属打造的特殊货币,在我出生的那个贫民窟有个传说,把许愿硬币丢进许愿池,硬币正面朝上,就会获得好运。”
稍顿,“我生日那天,隔壁的小偷叔叔偷了很多钱,他心情很好,送了我一枚硬币。”
伯伊出生在意大利,混居在当地的一个贫民窟中,那里用脏乱差都难以形容,他的邻居除了小偷,还有人贩子,瘾I君子,特殊行业服务者,什么样的人都有。
拉赫里斯想起,是了,阿伊是奴隶出身,他曾经去过底比斯的奴隶营,人人住着脏乱的棚屋,邋里邋遢地,吃不饱饭又负担着最繁重的活计,让那里的人瘦得脱了相。
“你们关系很好?”拉赫里斯问。
“不好,”伯伊说:“我时常诅咒他赶紧死。”
小偷和赌博酗酒的父亲是酒肉朋友,一丘之貉,贫民窟里有很多这样的人,男人把那枚硬币丢在他身上,像是打发一个叫花子。
“那礼物有什么特殊的?”拉赫里斯以为特殊的礼物是因为喜欢,就像阿伊送的香囊,对他来说就是最特殊也最珍贵的礼物。
“他送硬币的第二天被卫兵抓了,”伯伊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用那枚硬币找到了失主。”
失主悬赏的奖金成为了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也是那一枚硬币,让他开始从人的角度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当时他十二岁。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成人礼。
不是因为年纪到了,而是敲破了卵壳,从此成为了一个人,活着,会呼吸,可以享受每一种情绪,可以创造价值的人。
“阿伊,你的故土在哪里?”拉赫里斯突然问道。
这些年他一直在调查阿伊的过去,但线索都停留在梅丽特从奴隶营将他带回芭斯泰特,奴隶营的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印象。
照理来说,不说阿伊的才情聪慧,只那身不同于埃及人的皮肤都应该叫人印象深刻才对。
伯伊唔了一声说:“不清楚,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埃及流浪了,记忆也多是含糊不清的。”
他自是知道,会有很多人调查阿伊,同样伯伊也在调查,得出的结果与其他人大差不差,不过他靠着情报网还是发现了一些细枝末节,在好几个城镇都有人见过阿伊。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阿伊本人,但伯伊并不介意把这段过往当做自己的过往。
拉赫里斯有些失望。
伯伊坐起身,因为这个动作,额角又狠狠抽痛了下,伯伊捏着眉心,缓了缓站起身:“睡吧,很晚了。”
明天他五点就得去公署,各国的使臣团明天就全部抵达了,麦德查人必须要做好相关的安保工作,避免使臣出现意外,挑动各国敏感的神经。
拉赫里斯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伯伊的后背上,想到刚刚阿伊那句话,无声地拉平了嘴角。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好似那人已经飘然远去。
沐浴后两人躺上床,各自睡在一边。
随侍已经灭了宫殿里大部分烛火,只留了寝殿床边的几盏,无人活动的宫殿中显得尤为安静,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阿伊,你会离开……吗?”拉赫里斯攥着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伯伊睁开眼看向他,摇摇晃晃的烛火在他眼中如同游走的星辰。
拉赫里斯有瞬间的失语,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拍,他已经十八,脱离了动不动就热血向下的敏I感I期,但在阿伊专注的目光中,却很难控制住自己。
“天下无不散筵席。”伯伊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闭上了眼,“睡觉。”
他自是看得出来,这小子对自己的依赖有些过了头,虽然次数较之以前少了许多,但谁家巨婴十八了还要跟大家长睡的。
黑暗中,拉赫里斯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朝着更黑暗的地方坠落。
拉赫里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许是心里惦记着,就连梦里都是那短短的七个字。
阿伊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远到他怎么都追不上。
从噩梦中惊醒时,拉赫里斯下意识看向身边,床榻的另一边伯伊闭着眼,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起伏着。
他长臂一捞,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些微的安全感。
“阿伊,别离开我,求你,”他动了动嘴唇,声音中带着恳求,如同兽类发出的哀鸣,“你到底想要什么?”
受不了没有阿伊在身边的日子,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能将人逼疯。
月色倾洒在床榻上,在拉赫里斯看不到的黑暗中,被他抱在怀中的人眼睫微微扇动了下。
法老生辰的当天,各国使臣带着贺礼在侍卫的带领下进入王宫。
走到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米莱使臣团,一身华服的乔伊斯目不斜视,一张小脸紧紧绷着,走在他身边的侍卫在进入王宫时已经被卸了武器和盔甲。
“大王子,一会儿宴会上您尽量少说话。”侍卫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乔伊斯狠狠皱眉,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侍卫如同安抚炸毛的狮子,习以为常地说:“保持神秘感才是大国风范。”
乔伊斯一下子就被顺毛了:“你说得对,那我听你的。”
在他们身边,另外一队人与他们平齐走向阿蒙大殿,法老主持的宴会都会在阿蒙大殿举行,这次也不例外。
乔伊斯看到那队人前是一个正值青葱岁月的少女,眉眼精致,小麦色的皮肤很漂亮,似乎是正在和身边的仆从说话,微微偏头时头发从肩头滑下。
因着衣服的缘故,女人不笑时显得端庄大气,她被旁边的人逗笑,嘴角有浅浅的小梨涡,属于少女的灵动和娇俏立刻展露无遗。
乔伊斯自认也是见过不少美女的,但看到这人时却让他忍不住多看两眼,再看两眼:“这是谁?”
来之前他看过各国使臣□□出的人物画像,没有见到这个女人的。
侍卫小心地看了眼,收回视线低声说到:“这位应该是拉赫里斯法老的未婚妻,诺芙特,这些年在孟斐斯神庙为埃及祈福,这次回来想必是为了法老的生辰。”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按照埃及的婚俗,大概会在这次返程完成大婚仪式。”
法老已经十八岁,别说是在崇尚繁衍的埃及,即便是在他们国家,也鲜少有君主十八岁还没有迎娶王后,诞下子嗣的情况。
各国使臣团进入王宫的同时,诸神殿也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
伯伊作为麦德查人指挥官,今日会全程陪同在法老身边,保卫法老的人身安全。
“怎么生辰了还有这么多公文。”拉赫里斯将送上来的公文放在一边,瓦斯带着随侍正在为他穿戴今日的礼服和饰品。
哪怕时间紧张,所有人依旧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做着准备。
“陛下别皱眉。”瓦斯捧着托盘,见状停下手里的动作,“会影响上妆。”
说到上妆,伯伊轻笑一声,拉赫里斯本来还有些不高兴,见他笑了,立刻也舒展了眉头。
等得无趣,伯伊从那摞公文中随手抽了几封出来看。
看了会儿,他微微挑起眉。
“怎么了?”拉赫里斯注意到他的表情。
伯伊展开那折公文,笑道:“又是催婚的。”
拉赫里斯闻言哦了一声,无趣地摆摆手:“不必管它。”
政局趋于稳定,朝臣就开始管起了法老后院的事情,每次朝会婚事,子嗣都是必谈项目,听多了,人都麻木了。
伯伊看着手里的公文,片刻后说:“我和诺芙特公主商量过了。”
拉赫里斯抬眼看向他,不知道他和诺芙特有什么好商量的,明明两个人在底比斯的时候都没见过,更不熟悉。
伯伊淡淡一笑:“我准备解除你与她的婚姻。”
诺芙特也到了适婚年龄,总这么拖着也不行,诺芙特也同意了,从字里行间来看,似乎颇为欣喜。
拉赫里斯眼睫颤了下,眼底的欣喜还来不及散开,就听伯伊继续说道:“此行各国使团都带着联姻的目的前来,不若你考虑一下?”
拉赫里斯微怔:“考虑什么?”
“考虑成婚,”伯伊说,“在各国公主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喜欢的,联姻对埃及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伯伊看来,联姻和相亲差不多,属于是强强联合。
立业再成家,这只大猫就该真正长大独立了吧,他想。
第71章 国宴
拉赫里斯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面上流露出笑意,深邃的五官在妆容的加持下更显精致,一如平时的语气说:“阿伊,你都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心脏似乎也变得沉重缓慢了,闷得让他想要做点什么。
明明他们一直这样就挺好,他甚至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渴I望,配合着阿伊的喜好,但为什么阿伊就总是试图挑战他的忍耐力呢。
如果……
拉赫里斯想,如果阿伊问喜欢的人是谁,他大概会忍不住说出对方的名字,心心念念,在唇齿间辗转反转的那两个字。
“如果有喜欢的女性自然很好,不过我觉得贵族小姐会是更好的选择。”伯伊很清楚拉赫里斯鲜少和女孩子接触,就连诸神殿内殿里都看不到侍女。
由此可见,拉赫里斯说出这话大概率是随口一说,当然不能这般独断,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拉赫里斯有了心仪的对象也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拉赫里斯略有烦躁地扯了扯项圈。
联姻在贵族圈子都并不少见,甚至是大多数贵族的婚姻第一选择,但他是法老,何必要联姻。
从伯伊提出意见开始,瓦斯就进入了屏息凝神,降低存在感的状态,他自是清楚,陛下此时此刻的心情。
很难说,这个时候有人敢作死,会不会就真死了。
伯伊将公文放到一边,拿起另一份公文,语气稀疏平常:“你是法老,自是可以娶任何人,但若是平民女子即便是做了王后也少不得受气,前朝的政治平衡,子嗣压力,后宫的妃后相争,对平民女子来说都会很辛苦。”
前朝想要延伸势力的大臣也会以子嗣施压,要求雨露均沾,后宫女人争宠手段中娘家权力占据了大头。
“那我就只娶他一个呢?”拉赫里斯问。
他这般追着询问,反倒让伯伊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许动摇,难不成这小子真有喜欢的人了?
“这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以你的身体素质来看,需要坚持到至少六十岁,”伯伊说,“荷尔蒙诞生的爱情想要维持四十年……”
他沉吟片刻,冷酷地表示:“这是不可能的。”
在独宠的这四十年里,朝臣会前仆后继地进谏请求法老纳妃,拉赫里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内政,外交上遭遇阻力,会有很多逼他妥协,或者让他心动的瞬间。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身为法老的拉赫里斯。
与其说伯伊是对拉赫里斯的不信任,不如说是他向来对需要挑战人性的事情都抱有不乐观的态度。
“我都没有去做,为什么就觉得不可能?”拉赫里斯看着他冷淡的眉眼,这就是阿伊,永远理性又残酷。
伯伊笑了下说:“所以你准备用对方的人生去赌你的一腔热血?”
大猫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什么德行他还算是了解,虽说现在过于粘人了些,但并不是愚笨冲动的人。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拉赫里斯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确实,横在他和阿伊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他必须扫除所有的阻碍,才能让阿伊没有任何顾虑地去思考彼此的感情。
拉赫里斯突然陷入沉默,没了争锋相对的意思,伯伊抬眼去看他,半晌又淡淡收回。
两个人的谈话到此便没有再继续,瓦斯也跟着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拉赫里斯去更换衣服时,候在旁侧的阿曼特忍不住小声询问:“大人,陛下这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看陛下这么粘着大人,没想到这种事情瞒得这么紧,一点风声没漏。
伯伊微微一笑:“长大了,自然就有秘密了。”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就算是没有心仪对象,至少也应该是有了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太阳渐渐偏向正中间,阿蒙大殿里乐器声如流水叮咚,揭开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
法老坐在最上首,往下是大祭司的座位,大将军的座位,按照头衔依次向下落座。
各国的使臣坐在第一列,朝臣坐在第二列,大殿中角落站着侍卫,无形中护卫着大殿的安全。
所有人都是各自一张小桌子,以蒲团软垫当座位。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着装特色和喜好,乍眼看去,各种风格颜色穿插在一起,有人头上佩戴珠钗,也有人顶着华丽的羽毛。
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身上各色质地的宝石玉石将大殿衬托得越发瑰丽。
使臣们语言不通,身边都跟着擅长多重语言的言官帮助他们和他国使臣交流,大殿中嗡嗡作响,在法老还没到来前随意聊着。
侍女身姿轻盈地游走在人群中,小心地将手上托盘中的酒水放在桌上。
亚麻衣裙勾勒出少女或纤细,或丰腴的腰身,身上佩戴的饰品色泽艳丽,质地优良。
乔伊斯偏头和身后侍卫说:“这王宫里的女人倒是勉强能看。”
侍卫笑容略略苦涩,心想,果然不该期待大王子保持沉默,幸好这些侍女听不懂他们说话,不然他们可真就是得罪人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身边一个温婉的声音用米莱话说到:“多谢米莱大王子的赞美。”
侍卫和乔伊斯都是一惊,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正在为他们上酒的侍女面带微笑地对他们点点头,轻声询问道:“大王子是喜欢蜂蜜酒还是葡萄酒?”
侍女二十出头,眉眼清秀,柔顺的头发垂在胸前,跪坐在桌前,端得是一副体面优雅。
乔伊斯和侍卫对视一眼,心下不免惊讶,侍女这句询问用的也是米莱话,埃及竟然连王宫侍女都这么厉害吗?
想要培养出一个擅长语言的人才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蜂蜜酒。”乔伊斯回答道。
侍女单手托着托盘,另一只手将白玉色的酒壶放在桌上:“愿阿蒙神眷顾您。”
说罢,她站起身,面对着两人缓缓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开。
侍卫拿起酒壶,灿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同时伴随着一股香甜的酒香,酒倒至七分满,侍卫收回手。
乔伊斯端起抿了口,酒香醇厚,口感极佳。
“确实是蜂蜜酒。”他说。
显然,那侍女并不是单单会几句对付话,至少是能够应付日常接待事物的。
“倒是小瞧了这个埃及法老。”乔伊斯撇撇嘴,将手中的蜂蜜酒一饮而尽,示意侍卫再来一杯。
为米莱大王子倒酒的侍女刚刚走出大殿,便被另一个侍女拦住。
“比加,可以帮我搭把手吗?”那侍女很是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去恭房。”
比加笑着点点头:“当然。”
侍女松了口气,做了个万分感谢的手势。
今日在大殿的侍女都是诸神殿派过来的,想要留在诸神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参与神殿的精英计划,其中学习多国语言是必选项。
侍女把手中的托盘交给比加,急匆匆地走了。
比加如今在诸神殿偏殿工作,梅丽特王后的事情后,她还以为自己会被驱赶出王宫,然而并没有,阿伊不仅没有计较她的冒犯,甚至把她从芭斯泰特调到了诸神殿。
要知道芭斯泰特已经十分荒凉,说是冷宫都不为过,里面伺候的人已是求路无门。
所有人都很清楚,法老与王后的宿怨已久,不降罪是法老仁慈,至于出头就别想了。
虽说只是在偏殿,但众所周知,诸神殿主殿和内殿是法老要求只要随侍。
所以比加很感激阿伊的照顾,努力想要做好诸神殿的工作,精英计划她是第一批毕业的优秀学员。
比加端着托盘返回大殿。
在芭斯泰特和她关系不错的阿娜卡不知道去了哪里,在王后薨了后,阿娜卡自请离宫,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对,比加想,也许阿伊大人和陛下知道。
她还记得法老询问她手臂伤势时那骤然变化的脸色,阿娜卡离开王宫应该和陛下,阿伊大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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