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地的火舌从四楼舔舐下来,黎因用力, 拿着手机,上面的血污一片, 屏幕上保持着通话,他熏的睁不开眼, 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要能给自己打电话,就说明裴长忌还活着。
行, 活着就行。
此刻并不是绝望, 铺天盖地四肢百骸的痛黎因已经习惯太久了, 此刻痛都变得不可怕。
人烧死了,会不会有烤肉味呢……
如果是烤肉, 放点辣椒就好了。
好想吃辣的。
黎因置身热浪, 看着三楼的天花板摇摇欲坠,他能感受到铁架一直在震动,只是耳边清净,第一次不用怕大声。
就这么躺着, 他记得四楼有蓝色烟花。
不知道炸起来是什么样, 好不好看。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哭自己可怜还是可笑,图什么啊,笨死了。
勇敢小兔也有笨死的一天。
烟味太呛, 他呼吸不了, 本能用力的将脸埋在臂弯里,蜷成一团。
口中含的救心丸药味混合着血腥味, 小腿一阵刺痛,身心已千疮百孔, 此刻他只在想。
裴长忌刚才在电话里和自己说什么了?
黎因想问,如果自己争取一下,他们不离婚好不好?
他的漫画还没大结局,小兔究竟和饲养员幸福的生活还是独自闯荡江湖,裴长忌知道他死掉以后会不会难过。
他的摇摇车——
他的摇摇车不要送给别人好不好,即便是离婚也让他带走可不可以?
将来裴长忌哄别人的时候,也会送他摇摇车吗。
空中不断的火光越演越烈,震动地板。
从窗向外迸发着流星般的璀璨蓝色烟花,杂糅着其他颜色,姹紫嫣红。
黎因身上一轻,被卷进了琥珀松味道的怀里。
漫天弥漫的黑烟里,黎因用力睁眼,见到的是裴长忌猩红的眼,三楼的楼梯已经下不去,他是从云梯跳窗进来的。
琥珀松的香是凉的,裴长忌抱他极紧,黎因看到他隐隐又被烟雾明灭之间真实逼近的脸庞才猛然惊觉不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你怎么来了……”
带着激烈难安的情愫,一时间他只觉得有千万种心绪涌上心头。
他被人裹在怀里,裴长忌带着他到窗边。
黎因不会读唇语,却也看明白他说了两个字。
“别怕。”
“我来了。”
浓烟滚滚顺着窗向外延伸,裴长忌抱着他到窗边,窗外大雪纷飞,像春日里飘在空中的棉絮。
现场警戒线外拉起紧急的红**光。
黎因咳了几声,奄奄一息。
他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花猫似的脸蹭在裴长忌的怀里,哽咽的说不出话。
裴长忌亲了亲他的额头,黎因感受到他喉结在震动,但听不见他说的话。
裴长忌扣着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吻了他的眉眼,他身上的西装早就被火烧破大半,黎因在窗外,他身后挡住汹涌而来的火。
黎因什么也不想听了,接下来是生是死似乎都不重要了似的。
因为……
太好了,裴长忌活着。
一瞬间他比什么都重要了。
在漫天浓烟卷烬中,裴长忌搂着他纵身一跃,四楼的烟火彻底爆炸,定格般的火光剪切出两人的身影。
“如果你是狐狸先生,你一定会要很多很多的财富吧?”半年前,黎因躺在病床上问裴长忌。
裴长忌和他并不熟。
只是看到他为了自己的玫瑰园淋湿,发烧,躺在病床上可怜样才愿意陪陪他。
在狐狸先生和兔子小姐的短漫中,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兔子小姐任狐狸先生欺骗,狐狸先生悔时已晚。
“不,如果我是狐狸先生,我会用神灯,复活兔子小姐。”
黎因不解,忍不住笑:“那你不要钱啦?”
“真金白银我会赚,兔子小姐错过赚不来。”
黎因没想到裴长忌还有点真性情。
“你ooc啦。”
裴长忌挑眉,不知道什么是ooc。
裴长忌说:“电视里都这样。”
黎因问:“那你呢?如果真的是你,在死和见一面兔子小姐选,你选什么?”
裴长忌说:“我不知道。”
他从小到大,没见过所谓相爱低万难的爱情,父母怨恨,兄弟相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黎因cos小神灯:“希望有一天你知道喽。”
在京城第二次下雪的时候裴长忌知道了答案。
失火时,他拿走合同下楼,以为手机忘在楼上。
还是后来见到连宋的时候,连宋拿出来说忙起来忘记还给他了。
连宋把他安排到其他地方,找了消防车准备先救火,周然过了一会给裴长忌打电话骂他:“你是不是用黎因手机把我拉黑了?”
裴长忌承认的大大方方。
“那又怎样?”
周然疯了似的问:“黎因在哪?他去找你了知不知道?他和薛眠之说去港口找你了!”
裴长忌在看台上眺望远方熊熊燃烧的二十七号仓,瞳孔地震。
冲到火场,有人说那个Omega疯了,怎么自己进去寻死。
老郭本就觉得黎因眼熟,只是情急之下没想起来他是谁。
裴长忌慌张到了现场,老郭吓得坐在地上,结结巴巴说:“我们……我们以为您还在里头,他……他进去找您了!”
“裴总!里面已经开始炸了!您不能进去啊!”
连宋也拦:“黎小少爷就算在里面,您也进不去了啊!”
谁也拦不住,谁也不敢再拦。
嘟嘟嘟,手机接起的那一刻裴长忌踏进火场。
“裴会长,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想听你说话……”
“宝宝,别怕,我来找你,别怕。”即便知道他听不见,却也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失重感在一刻。
黎因没有感觉到痛,他始终在裴长忌的怀里,两人摔进气垫床,深陷其中。
白软的塑料气垫承着两个人的重量。
消防人员把充气垫拉远,黎因从裴长忌的怀里翻下去,两个人平躺在垫上。
周围人吵嚷,像是巨大的声音洪流。
蓝色烟花从二十七号仓的天花板炸开而出,浓烈的黑烟中夹杂着蓝色烟花和火光,流星般璀璨的光辉,各种颜色杂糅。
绽放天空,好像满城的烟火。
“氧气面罩,快!”急救人员发觉黎因吸。入大量烟雾,直接扣在他的脸上。
黎因脑海嗡鸣,吸气,呼气,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找回残存即将魂飞魄散的理智,他勾勾手指尖,想要爬起来。
裴长忌缓了一会,起来抱他,自己身上的上也顾不得。
“他要摘面罩。”裴长忌抱着他上救护车。
黎因躺在急救床上,难以置信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旁边的男人脸上是脏的。
向来稳重的裴长忌手抖的像筛子,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亲手背。
恍惚如梦,脏兮兮的裴长忌眼里带着暗红血丝,黎因的手背被一滴泪珠砸中。
裴长忌是个很冷情的人,他曾年幼在医院里见母亲去世,独自去国外留学五年,骄傲如他,从不会因任何事流泪。
周围一切都虚化起来,只剩下眼前这个守着他骄傲的男人。
裴长忌竟然为了他哭了。
“黎因……”裴长忌心口一窒。
黎因摘下面罩,猛起身扑到裴长忌怀里,哇哇痛哭:“裴长忌——你太讨厌了——呜呜……”
“宝宝…”裴长忌声音嘶哑。
黎因的动静也变的沙哑,可他仍旧情绪激动,紧紧的扣着眼前的男人,生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不见了。
“我以为你在里面,我以为你要死了——”
他撕心裂肺的哭,脸颊埋在裴长忌的肩膀里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讨厌……好讨厌…讨厌你!裴长忌我讨厌你呜呜呜呜——”
黎因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一颗颗珍珠豆大似的滚落,脸上泪痕四行,翻滚着坠落下来。
那么大的火。
他死了就算了,本来自己也多活了一辈子算值当了,可裴长忌不行啊……
周然还等着他爱呢。
黎因不知道哪来的情绪,恨不得杀了裴长忌又没那个能力,只能紧紧的扣着他的脖颈,在他怀里撕心裂肺的哭。
他哭着说:“裴长忌,我以为你要死了,心也要碎了……呜……”
他的心真的要碎掉了……
黎因满嘴救心丸的药味,他抽泣着,更难过着,呼吸碱中毒手发麻撑不住。
眼睛模糊,两分钟又过,痛感慢慢恢复,他感觉到裴长忌好像在说什么。
“我听不见……”
黎因的眼神逐渐涣散,一瞬间被人抽干了灵魂,倒了下去。
“黎因!”
雪越下越大,救护车急急驶过,最后在医院的急诊停下。
一个Alpha抱着个Omega风风火火的跑进急诊,深夜的值班护士睡眼惺忪,秦亚东在楼下等着,把人推上了手术车直接带到十三楼。
裴长忌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差点跟着人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里面的人进进出出,连宋被留在现场解决火灾。
裴长忌在门口还签了一个腺体增活素的确认书。
远比肾上腺素飙升更猛,黎因的身体未必能承受住,算下了半张病危。
静静的等在手术室外,已经凌晨一点,裴长忌坐在长椅上,整个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疼痛也开始一丝丝泛滥起来。
黎因在他怀里哭的那么真切。
他怎么能忘了带手机出来呢……
黎因那么瘦,那么小,他……他最怕吵,胆子小的和兔子一模一样,他竟然进了火场。
只是因为,想要救他……
怕他死了……
今天的黎因太勇敢,让裴长忌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如果自己晚一点发现,再晚一点,黎因就死了。
从小到大,连他的父亲都从未关切过他一句。
父母缘浅,情感缺失。
裴长忌自己有时也不明白他活在这世上除了赚钱还有什么事可干,在钱权双收的这一年,他拥有了黎因。
无坚不摧的裴长忌猛然发现这是软肋了。
在黎因刚搂着他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喊着他:“我的心都要碎了……”
裴长忌心头铸起无坚不摧的城堡在这一瞬间被勇敢小兔锐不可当的情感冲破,也同时把他击倒的溃不成军。
他以为的黎因,小小的,娇里娇气的病秧子,是他柔弱可爱的小妻子。
可他的黎因……
是世上最勇敢的小兔,他一点也不娇气。
裴长忌坐在长椅上,看着亮起的红色手术灯,脸上渐渐的一片冰冷。
医院的墙壁很白,像天堂。
裴长忌弯下脊背,他从未参与过黎因痛苦的童年,他还没有和黎因好好的疼一疼爱一爱他。
或许今早出门他应该蹲在黎因旁边认真问一问,他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什么。
或者,抱着他亲一亲哄着,让他乖乖在家等自己回来。
神灯啊。
如果真的可以许愿。
就让狐狸先生的黎小兔,健康快乐吧。
连宋处理好现场的事匆匆赶到,蹲在他身边,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里泄露着疲惫和不安。
已经凌晨三点,手术竟然还在继续。
“您身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连宋让护士过来和裴长忌上药。
大多都是烫伤和划伤,裴长忌手肘内被铁钉划开一条将近二十厘米的深口,血肉翻出。
这种伤裴长忌受过太多,他坐在长椅上这么久,忘记了疼痛。
护士给他简单包扎。
又过了一个小时,手术室门开了,裴长忌立刻起身,看着秦亚东沉重的脸,心中一紧。
哑着嗓问:“他……他怎么样了?”
秦亚东犹豫了很久,摇摇头:“小腿骨折,身上的伤太多,而且他手臂和大腿都有严重的烫伤,在失血,没有血啊,没有办法开刀,只能……只能石膏巩固,而且……”
裴长忌眼尾猩红:“而且什么?你快说!”
秦亚东的视线在连宋身上停了停,即便是这么多年的好友,他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出这个噩耗。
“黎因他……他怀孕了,你知道吗?”
裴长忌气息渐渐不稳,心上的大石头不仅压着,反而直接更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缓了半晌,他不可置信吐口:“怎么可能?”
他们一直都有措施,向来很小心。
他不打算要孩子,更不打算让黎因生。
“现在不是可不可能,是他真的怀孕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时间和他假孕那阵子吻合。”
这段时间黎因喜欢吃辣,总是黏着他要信息素,情绪一会好一会坏,不是因为他奇怪,而是因为孕期吗?
裴长忌张了张嘴,根本没有即将当父亲的喜悦。
有的只是四肢百骸血液凝固的感觉。
“能打掉吗……”
秦亚东摇摇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黎因刚才心脏病发,他已经在先兆流产,而且……你也知道,没有血,什么都不能做。”
“男性Omega生产只能手术,他才一个月,胚胎刚刚着床,手术无法剥离,只能摘除生殖腔,你知道这需要多少血吗?黎因现在就是重度贫血,Omega流产对身体的伤害,几乎不用我说了,世人都知道。”
Omega流产很容易导致生殖腔变薄,以后再也无法承受终身标记。
“现在除非这个孩子自己没了,否则无论摘除生殖腔还是等到足月,挨到手术的时候没有血,神仙也救不活啊……”
黎因的血型在正常人身体里都难找的Rh阴性,做过实验血液里还含有动物性征元素。
没有血。液做手术,器官衰竭,死路一条。
正常人都无法承受的事何况是黎因?
秦亚东问:“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裴长忌沉寂了一会,抬眸问:“如果找到血呢。”
“你去哪找?放眼国内外,黎因就独一份,现在……只能说如果这个孩子自己掉了的时候没有大出血,黎因还有能活着的可能,以后身子无非弱一些,但还能活,不然……”
无论是摘生殖腔还是等到足月,都是在等死。
秦亚东知道这个结果很残忍,但……
这就是事实。
“他刚才说,他听不见了……”裴长忌的眼睛发红。
秦亚东解释:“我不是耳鼻喉的医生,一会需要找专家来看,估计是爆炸现场声音太大,他的耳朵又敏感,分贝太高炸聋了,至于以后能不能听见也需要做详细检查,他刚才吃了太多救心丸,让他保持着亢奋状态,肾上腺素飙升,所以才长时间没有晕厥。”
“他的耳朵……”
“如果和我的猜想差不多,可能会真的聋。”
裴长忌心下震痛,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他能处理太多太多棘手的生意,用利弊分析各种合同,即便是对着亲生父亲也可以下狠手,可此刻他真乱了神。
这算另一种报应吗?是他六亲不认的下场,可即便有报应,也不应该冲着黎因来啊…
秦亚东知道他的心里不舒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无力的摇头。
现在人的体力耗尽,彻底昏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惊惧过度,再一次,在他的身边黎因又受了伤。
裴长忌站在原地,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没用过。
病床上。
药液通过纤细白皙的手,缓缓输入黎因的体内,苍白的脸色一直没有恢复正常。
昏迷48小时。
甚至医生都没给他打麻药固定了小腿,黎因也一直没有醒,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裴长忌坐在床边不可闻的轻叹,秦亚东的话还在耳畔:“你舍得让他受苦吗?”
怎么可能舍得,裴长忌拉着他的手静静的坐在床边,双眼通红,他都怕自己这幅样子会吓到黎因。可他不敢走,寸步不离。
掌心落在他的小腹上。
床上的黎因双手因为握过烧热的扶手掌心烫伤被包成两个小包子,寂静的病房内,月华如洗。
上一场雪时他们还在一起看泰坦尼克号。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宝宝了。
就连黎因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甚至黎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情绪一会好一会不好,每次缠着他发了小脾气过后还会自责的道歉,说他控制不住的生气。
他身体出状况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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