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青年人蜷缩在角落里虚弱地咳喘着,阳光穿透进来慷慨地洒落在他身上,他眯着眼看着眼前飘落的浮尘光影, 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
手上惯戴的珠串突然没有了, 还有点不太习惯。
狱卒端着一碗稀粥放在牢房门口, 不耐烦地催促:“喂!早饭,过来吃!饿死了算谁的?大过年的真晦气!”
青年人充耳不闻,他的腿已经被打断了,已经痛得麻木,况且他也不饿。
江云汀怔怔地想, 岑鸣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准备复位的仪式吧,前几日还听狱卒说皇帝大赦天下了。
也不知道风禾他有没有……
他心里内疚,怕是要连累风禾了……只是心底还盼望着。
009准备好了死遁登出程序,开心地过来敲敲:“江江,我们可以离开了哦!”
“九九,”江云汀看起来有点犹豫:“程序大概可以推迟到什么时候启动呀?”
009愣了一下, 不是,江江还想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还想再见主角受一面?问题是主角受都要恨死他了吧?
咳,009顺手调出人物好感度, 默了。
009点开程序看了一眼:“江江, 你这副身体的承受极限值只能撑到今晚,过了今晚痛觉屏蔽器就失效了,所以最迟是今晚必须得走了。”
江云汀点点头,继续窝在角落里晒太阳。
岑鸣, 你会来看我一眼吗?
范青身穿便服坐在崇德殿里煮茶, 岑鸣手里把玩着一串红玛瑙珠串,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他们这一路从南方攻入帝都, 顺带清除了不少乘乱而起扬言清君侧实则占领地盘的藩王,可谓是十分艰辛。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兵临帝都,范青早已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大军进入城中时十分顺利,城中的百姓依然在过着自己的营生,并没有因为攻城而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岑鸣眼中情绪晦暗不定,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那个人的圈套。
岑鸣接过范青递过来的茶杯,没有喝,放在桌面上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茶杯口打转。
挥手让人退下,殿内一时只剩下岑鸣、范青二人对坐。
范青率先开口:“陛下是否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是有一些,”岑鸣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如今天下尽入吾彀中,江云汀也被关进了天牢,想必就算有不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范青点点头,确实如此。
现下天下兵权尽归天子,四方安定,岑鸣可堪是岑氏王朝权力最为集中的一代皇帝了。
范青再次开口:“陛下,如今天下已定,臣也想解甲归田,去好好看一番大启的好山好水了。”
岑鸣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要离开了吗?”
范青笑着以臣礼拜过:“臣为陛下效力多年,臣也想下江南欣赏一方莺歌燕舞,不愿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岑鸣明白范青的未尽之意,心里只道可惜。
范青从龙之功再加上范氏世家积淀已久的资源,威望过高。若他再留在朝堂,只怕刚刚安定不久的大启又要经历一波腥风血雨。
岑鸣口中答应下来,范青谢过恩典,又言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风玄从外头进来,岑鸣手里捏着珠串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有些阴郁。
岑鸣淡淡地看着跪在下首的风玄,问道:“江云汀现在如何了?”
风玄拿不准陛下的意思,谨慎答道:“回陛下,罪臣江云汀在牢中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岑鸣的手一下抓紧了珠串,原本倚靠在迎枕上的身子坐直,眉间微微皱起:“什么叫不吃不喝?他在绝食寻死?”
“回陛下的话,”风玄敏锐地感受到陛下的情绪,想着来之前风禾的叮嘱和哀求,闭了闭眼:“应该不是寻死,前几日属下带太医偷偷看过,罪臣江云汀的身体已经很差,又伤重,如今不吃不喝,怕是已经无力进食了。”
“而且,属下斗胆猜测,他,他好像……在等人。”
岑鸣的手抖了抖,原本沉静的心湖像是被石子投入,溅起阵阵波纹,可转念一想,又暗道自己可笑。
身体靠回迎枕。那个人,怎么可能会等我?岑鸣看着手上的玛瑙串,心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风玄跪在下首偷偷抬眼琢磨陛下的神色,只见陛下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他也不敢多瞧,深深低下头去。
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小皇帝了,虽非开国之君,但手上染的鲜血丝毫不比先辈们少。
“让太医去天牢时时盯着他,别让他轻易死了。”
江云汀内里穿着藕荷色团花棉袍,身披雅青锦缎刻丝鹤氅,手里正牵着一身大红色绣喜鹊棉袍的岑晏慢慢走上台阶。
三岁的岑晏玉雪可爱,但是已经显出了小男孩淘气的性子来。岑鸣是严父,一言一行都要求严格,岑晏还小看不懂脸色,连着几次不听话耍赖被岑鸣罚过之后,就很是怵他。
江云汀牵着小朋友软软的小手跨过崇德殿的台阶,正想直接进去内殿的时候,就被岑晏扯住了手,表示不想进去。
江云汀蹲下身平视着他,耐心等着孩子说话。
岑晏前几日不顾严寒硬是要去御花园玩雪,江云汀素来惯着孩子,也陪着他玩,谁知道不小心就感染了风寒。
岑鸣动了怒,江云汀身体不好,冬天是最难过的,一入了冬,他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下可好,千防万防没防到这个臭小子!
江云汀本来想说情,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岑鸣堵住了。
“岑晏是未来的天子,凡事应知节制。他年纪小如同一张白纸,我们身为长辈就更应该好好教导他,而不是惯着他、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汀,你难道希望他长大了做一个骄奢淫逸、只知享乐不懂节制自律的昏君吗?”
江云汀默默低头,都说得这么严重了,他也不好说情。
于是……岑晏小朋友更怕岑鸣了。
岑晏苦着脸低下头嘟囔:“父亲,我不想进去了……晏儿怕……”
江云汀安抚地摸摸岑晏的小帽子,红玉在后头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前拉住孩子的手说道:“公子,不如奴婢先带着小皇子在殿外逛逛,您先进去看看陛下还生不生气,若是消了气再让胡兴出来报个信儿,奴婢再带殿下去请安?”
江云汀想了想,再看看岑晏皱着小脸的样子,也就答应了,自己先走了进去。
殿内只有胡兴守着,胡兴瞧见江云汀的身影,忙行了个礼,还用手指了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岑鸣昨晚通宵处理着奏折,才将将睡了一个时辰。
江云汀脱了鹤氅交给胡兴,轻轻推开门,绕过屏风直接进入,岑鸣正在床上安然睡着,睡得很沉。
江云汀没有打扰,身子转出屏风走向桌案,看着今日呈上来的新折子,便自己浏览一遍帮岑鸣分好类,又吩咐胡兴出去给红玉带话,让晏儿去偏殿读书。
胡兴悄悄指挥着人进来放了几个火盆,室内温暖如春。
可屏风内的岑鸣却睡不安稳了,眉间紧蹙。
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岑鸣睁开眼看着帐顶,没有感受到熟悉的温度,转头一看哪有云汀的身影?而原本属于云汀的位置上只放了一条玛瑙手串,一时心内困惑不已。
云汀去哪了?怎么还特意把手串解了下来?
胡兴听见动静,走进来跪下听候吩咐。
岑鸣坐起身来看见胡兴满头白发,难得的有点慌乱。一觉睡醒,胡兴都这么老了?
胡兴得了风玄的吩咐,试探地问道:“陛下,您是要起驾去什么地方吗?”
“什么起驾?云汀呢?”岑鸣忍住心内的焦躁沉声问道:“云汀风寒还没好,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
胡兴心内震动,颤抖着声音回话:“陛下,罪臣江云汀正关押在天牢内,没…没有出来…啊?”
岑鸣猛地站起身来,疾步上前揪住胡兴的领子,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把胡兴扯了起来,胡兴大惊失色。
“陛、陛下,老奴说的都是真话!罪臣江云汀确实在天牢里,腿都被打断了,不可能逃得出来啊!”
岑鸣手中一松,恍惚不已。
重来一世,竟是一场幻梦?!
胡兴跪倒在地,吓得三魂不知二五,簌簌地发着抖,一抬头便看见陛下躬下身呕出了一口黑血。
岑鸣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后退几步,随之被绊倒颓然坐在脚踏上。
呕出了一口血,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胡兴说云汀还在天牢里,对!云汀还没死!
他抬眼猛盯着胡兴看:“起驾!去天牢!”
胡兴忙不迭吩咐下去,深夜中,原本陷入沉眠的崇德殿慌乱起来,一列人马快速出了宫门,直奔天牢而去。
痛觉屏蔽已经失效了,江云汀身上痛得麻木,不由躺倒在地。
他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他只知道,他想等一个人来。
009在意识空间焦急得整只猫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得带着些哭声:“江江!我们要走了!你何苦受这些痛?!他不会来了!”
“再、再等等,”江云汀声音轻飘飘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他会来的,风禾说、风玄已经说了我的事给他听,他会来的。”
“江江!他要来早来了,你等了他那么久,天都黑了,甚至再过两三个时辰天都要亮了,他怎么可能会来!”猫猫哽咽着:“江江,九九求你,我们登出好不好?”
江云汀说不出半句话,再次晕了过去。
太医院院正急得满头大汗为江云汀诊治。
今日是元宵, 难得今年局势平稳,小女儿从前日开始嘴里就念叨着要爹爹陪着过节。
他是老来得女,宠得不行,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自然答应下来。
谁知道风玄大人突然过来宣旨说要遣一位太医去天牢守着那个罪臣, 他是一直为帝师调养身体的人,这时候是不二之选。
况且他也曾受过帝师大人的恩惠,便主动请缨过来了。
唉,元宵每年都有,这个人怕是…这一次就算是对不住小女儿了, 以后爹爹再弥补吧。
在心里对家人说了句抱歉,院正背上药箱来到了天牢。
天牢阴冷湿寒,院正一进来就狠狠皱起了眉毛。
待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院正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青白,那腿被打断了也不曾被好好治疗, 眼下弯折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手刚搭上脉,便被体温烫到,连忙试了试额温, 竟是发起了高热。
怪不得, 一开始便感觉到人有点太不对劲,伤重至此,这人身体久病,竟然看不出有发热的表现。
原来是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吗?
让狱卒重新装了碗稀粥来, 院正在另一间小房子里煎药, 待喂了粥、喝完药之后,江云汀的状况总算是好了一些。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江云汀在难得的安眠中积攒了些力气,终于醒了过来。
院正正坐在一边打盹。
江云汀自己披着不知道谁给他盖上的被褥,一点一点重新挪回了角落里靠坐着,依旧出神地看着牢房的栏杆。突然,昏暗的牢房里突然现出了一瞬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江云汀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转头看向天窗。
院正也醒了,扭头一看人又窝回了那个角落,便走过去给他把脉。
江云汀向院正道了句谢。
院正叹了一口气,不忍地说道:“帝师大人,老朽无能,这么些年一直无法医好您的病。此次遭逢大创,您的身体状况您自己也清楚得很,老朽就不再多说了。”
江云汀点点头,这些年身体越发不济,他是早就知道了的。
想着今日是元宵,也不愿连累院正撇下家人陪他在这里冻着,就让院正先回家去,明日再来。
元宵团圆,他总不好扰了别人的一家喜乐。
狱卒很是为难,这个人看着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样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哪里负得起责任?好歹有个大夫在这,看着也安心些。
院正也是不肯离开,江云汀对他一家有恩,他在这虽然没办法让江云汀身体好转,但至少也能让他好受一些。
江云汀扯起嘴角笑起来:“我记得太医家里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儿,今日元宵,街上想必热闹极了。太医还是回去陪家人吧,我现在感觉还好,太医明日来也不要紧的。”
院正心中踌躇,小女儿今年才三岁,出门前抓着他的手不肯放,说要一起过节。夫人这些年陪着他担惊受怕,这好不容易太平日子过个节……唉!
又要上手把个脉,江云汀把手收了回去,笑着催他快走,莫让家里人等着急。
“快回去吧,孩子要哭起来了。”
院正只好谢过,又笑着说了一句:“那我明日来的时候,给您带个花灯来瞧瞧。”
江云汀点点头,催促狱卒快带院正出去。
牢房内再度安静下来,江云汀关闭了意识空间,009急得无法,咬着牙给主世界发送了紧急登出的申请。
太医搭手把脉,心中已知是无力回天,咬了咬牙,若非帝师自己勉力撑着,这样的脉象根本无法撑到他来。
翻开药箱最上一层取出金针,眼下只能以金针刺穴让人吊着口气。
金针泛起点点寒光,一旁掌灯的狱卒心里不由泛寒。
江云汀被针刺的疼痛唤醒,知觉恢复过来,一并唤醒了胸腔火烧般的疼痛,只是他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细细地咳着。
他已经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脑海中回想着岑鸣破城时的情景。
岑鸣穿着银白铠甲的时候,很好看。
不愧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小崽子。
小崽子凶得很,胸口被流矢射中了还不管不顾地攻城,一入城就冲上城楼要抢他的珠串。
不过也好,物归原主了。
这大启他撑了好久,总算可以交还给岑鸣。
岑鸣会顺遂安康地度过余生,他和他的天命之子会一直相伴到老。
天下安定,歌舞升平。
就是可惜了,他看不到了。
岑鸣,不要一直恨着我,要忘了我。
江云汀微阖着眼,勉力撑到现在,九九肯定等着急了。
眼眸黯淡下来,光亮即将熄灭之际,江云汀却模模糊糊看着栏杆外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向他奔来。
不免笑了自己一声,人之将死,出现幻觉了。
岑鸣一路疾步进入天牢,心中颤颤地发着抖。他怕来不及,走着走着直接跑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最里面的牢房,便看见他的云汀嘴角残留着的自嘲的笑影。
太医看见皇帝来了,忙退开身子让至一边。岑鸣上前,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触碰眼前的人。
他的云汀最是怕冷,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衣,身上一点暖气都没有。
原本漆黑如墨般的青丝染上了些许白霜,这些年,云汀很累吧。
云汀的脸好白,可能是太久没喝水了,嘴角都起了皮,干裂开,渗出了点点血丝。
即便是在昏迷着,身上还是痛得发抖。
岑鸣伸出手给云汀把脉,知道已是尽头了。
“把针去了吧,”岑鸣嗓音颤抖:“我想抱抱他。”
太医上前把针收好,岑鸣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让云汀靠着他。一手扯过被褥给人盖好,双手握紧他的手,试图帮他暖起来。
手腕上的珠串流苏扫动江云汀的手背,江云汀的手动了动。
胡兴不忍再看,悄声带着身后一群人退出监牢。风禾守在暗处,身上哭得抖得不行,风玄把披风给他披上,一把将人强行抱走。
江云汀其实没有晕过去,他听见了岑鸣的声音。
重新打开意识空间,敲敲009,江云汀虚弱出声:“九九,再借我一点能量好不好?”
猫猫含着眼泪点头,江云汀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江云汀被抱在怀里,似是留恋一般蹭了蹭身后的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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