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又觉得好笑,母神摇摇头,这孩子看着精明,竟在这些地方上犯迷糊。
“不只是因为这个。”
江云汀垂下眼,艰难开口:“人不是靠着别人给的爱就能活的。”
母神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愣住了。
江云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耳边嘈杂的声响再次响起。
他叹了一口气,才过了几天的消停日子,这病又开始磨人了。
江云汀再次重复了一遍:“人不是靠着别人给的爱就能活的。母神,我找不到能够支撑着我走下去的力量了。”
母神的脸色空白一瞬。
这要如何挽留?
母神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的那个项圈吗?”
江云汀点点头。
“收好了,或许有朝一日,它能派上用场。”
江云汀迟疑地看向母神,母神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唔——!”
江云汀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就要倒下去,母神惊得连忙扶住他。
“裴璟,裴璟出事了!”
母神一挥手,只见屏幕之中,裴璟脸色凝重,右手臂上显出一道明显的伤痕。
江云汀的脸色彻底白了。
母神直接把云汀送回了办公室:“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情况如何。”
“不,”江云汀扯住了母神的衣袖,坚持道:“我跟着一起去,我身上有裴璟的神格。”
“不行!”
江云汀胸口的闷窒更甚,喘着粗气:“您不带我去,但您也困不住我。”
母神:“……”
母神不可置信:“你在威胁我?”
胆子挺大,但成功的让她就范了。
主控室里,肖让正在紧急关注着三千世界的情况。
主神是三千世界的控制中枢,主神出了事,三千世界避免不了动荡。
母神就地划破空间,江云汀刚一踏入就眼见着裴璟沉没在黑沼之中,面容沉静,一手正不紧不慢地梳理着面前混乱的逻辑故事线,一手抵住暴烈的空间乱流。
手臂上的血刺痛了江云汀的眼睛。
母神见状便冲上前去帮忙解决那团亮得发红的乱流去了,裴璟刚松下一口气,眼角就瞥见云汀站在一边瞪着他。
裴璟:“……?”
裴璟无语的看向自家亲妈:我在这打架你带我老婆进来干嘛?
母神百忙之中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儿媳妇本事可大,我不带他你猜猜他会用什么法子进来?
裴璟:“……”
“是神力缺失的问题吗?”江云汀一把扯下发带,长发倾泻下来,他无暇多顾,眼里都是那一条长长的、正在流着血的伤口。
他利落地将发带缠紧上臂给裴璟止血,还不忘说道:“忍着点儿。”
裴璟根本没听见云汀说话,只注意到他眼睫湿湿的,心疼得想抱抱他。但裴璟忘记了他的右手还受着伤,就抬起右手想把云汀揽进怀里,被云汀赶紧护住。
江云汀瞪了他一眼:“别乱动!”
裴璟没觉得手臂痛,被他瞪得讪讪的。
“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还出了一头的汗?”裴璟没老实多久,他擅长一心二用,反正那团逻辑故事线又急不得,索性就慢慢来。
他眼神示意云汀自己靠过来,否则就要自己动手。江云汀只好照做,深深地埋进他的怀抱里。
“不怕啊,没什么大事。”裴璟小声安慰着他,他刚才一摸云汀的背就摸到一手冷汗,知道是被吓着了。
江云汀闷闷地点头。
“是不是神格的问题?”
“不是,”裴璟绝口否定,“空间乱流突然就窜出来了,我就是没注意到,被它刮破点皮,以后不会了。”
那么深的伤口,绝不是不小心。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裴璟揉着云汀放下来的柔软的长发,悄悄分出一缕神力向内探查。
就知道母神要是和云汀在一起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又发病了……裴璟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打算速战速决。他贴上云汀的耳朵:“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手中亮光一闪,江云汀的身子顿时委顿下去。
裴璟抱着人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肖让。
裴璟手臂伤了,还要抱着人,没办法开车, 只好让肖让代劳。
肖让把钥匙放在鞋柜上, 没打算进屋, 手扶着门框,又放轻了声音:“裴璟,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裴璟点点头,他怀里还抱着人, 没法去送肖让。009刚好跑了出来,裴璟眼神示意一番,小猫一甩尾巴,走上前去跟肖让打招呼。
裴璟直接抱着人回到了卧室,把人安稳放好在床上躺着,刚要转身, 衣摆就被牵住了。
他们两个人是早上出门的,因着江云汀每天都要喝中药的缘故,屋子里常常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 所以白天一般都会把屋子里的窗开着, 方便通风。
夜里风凉,裴璟本来是想把窗先关上,然后去把睡衣拿过来给云汀换好再让他好好休息,眼下看这情况是脱不开身了, 索性把撂在一边的被子扯过来先给人盖上, 然后才俯下身哄人。
“醒了?”裴璟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他, “我们到家了。”
初醒还不太回得过神,江云汀一手捂着眼睛“嗯”了一声,停顿了几秒之后,他就有点着急的想要坐起来。
裴璟就着这个姿势抱稳了人,然后又把他按了下去。
“别慌,不着急啊,要什么就说,我去拿。”
“唔——你,你的手咳咳!”
江云汀急得头都有点晕,屋子里没开灯,裴璟只能听见他不停抽气的声音,还带着点咳。
这阵咳一时停不下来,裴璟把人抱起来一点,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又不急不缓地给他叩背。
江云汀的状况其实不太好。
裴璟从看到他跟着母神一同来到空间里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动声色的安抚好人之后,就利落施法让他睡了过去。
“手没事,真的,我给你看。”裴璟按开了床头夜灯的开关,一手撸开了袖子。
江云汀压抑着咳喘,握着裴璟的手臂看了又看。
血已经止住了,可以说,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手臂上一条丑陋而狭长的疤痕。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江云汀卸了力,直往裴璟身上倒,裴璟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怀里,不停地亲吻着他的额头。
江云汀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没事就好。”
裴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点伤原本就不要紧。
他是神,身体的愈合力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三千世界出现点空间乱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些日子几乎他每天身上都要带点伤回来,但不过几个小时,这些伤痕就会慢慢消失,最后连疤痕都不会有。
况且……
裴璟收回思绪。
裴璟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就这么一直抱着,享受着静谧的时光。
彦希和燕晴是情侣,这是办公室里公开的秘密。不过她们两人能私底下在一起那么多年不被发现,却还是非常出乎人意料的。
昨天彦希在主控室值班,下午裴璟恰好跟她一起下班。李然来接手,听完彦希的交接班嘱咐之后,还不忘叮嘱彦希莫要忘记了晚上两个部门的联谊聚会。赶巧燕晴来接人,正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彦希看见燕晴变了的眼神一阵如临大敌,当时的画面一度十分好笑——只见彦希踩着高跟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把人拖出了主控室,都出了门口还能听见两人的笑闹声。
当时李然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七年之痒?
裴璟的嘴角微微勾起。
真正的感情不会被时间消磨腐蚀,而是历久弥新。
他和云汀在一起,早就不知道多少个七年了。
可是他还是那么爱云汀,对他的爱意每日倍增。
怀里的人很安静,裴璟能感觉到云汀正在拨弄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冰凉的手指划来划去,直让人心痒。
裴璟握住了江云汀的手,看他指尖如削葱一般,蠢蠢欲动的想要咬。
江云汀失笑,裴璟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他还以为裴璟已经好了呢,回到主世界之后,裴璟很少再咬他了。
若说之前裴璟爱咬他可以理解为标记、缺失安全感的表现,那么现在,是不是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安全感了呢?
江云汀的心底突然漏掉一拍。
在小世界里花了数不清的时间让裴璟相信他会陪在他的身边,但在现实中,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终会有分别的那一天。
“在想什么?”
“在……想你。”
裴璟一下笑开:“宝贝怎么突然撒娇?”
江云汀推开被子,撑着木床的床头想要起来,裴璟以为他要下床,也由着他,一手护着他的腰。
却不想他不是要下床,而是借力跪坐起来,爬到裴璟的身上要抱。
“噢呦——”裴璟拍拍他的背,偏头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母神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江云汀没说话,反而踢了两脚碍事的被子,裴璟却把被子扯起来盖在他身上。江云汀不想要,抱着裴璟的脖子晃晃。
“夜里冷风吹着了,等会儿感冒又要吃药。”
裴璟调整了一下姿势,江云汀整个上半身都贴紧了他,两个人之间像是没有缝隙一般。
江云汀没觉着冷,含含糊糊说了句“不要”。
裴璟就没去扯被子了,反手从衣帽架上艰难地够了一件自己的风衣,披到了云汀的肩膀上。
于是江云汀浑身都被裴璟身上那股安神的檀香包裹住了。
江云汀睁开眼睛,他的手还抱着裴璟的脖子,耳边是裴璟有规律且沉稳的呼吸声,他们两个人的胸膛贴合在一起,他能够很轻易的感受到裴璟的心跳声。
“裴璟,今天我和母神聊了很久。”
“嗯,我知道。你们聊什么了?”
裴璟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云汀披在背上的长发,语调听起来没什么起伏,跟聊家常没什么区别,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看似平静无波的底下藏着怎样的风暴。
江云汀抿了抿唇,裴璟对他的事总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没什么,聊到了小世界的事情。”江云汀偏头咳了几声,“你还记得我们在小世界里遇见的人吗?”
裴璟的动作顿了顿:“记得。”
江云汀慢慢回忆道:“我当时从大启回到主世界的时候,去见过姥姥。我记得,当时我那个妈妈谈玲大闹疗养院,姥姥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不知道是怎么被刺激到了,把我送给她吃的蛋糕摔在了谈玲的脸上。听刘姨说,当时谈玲可狼狈了。”
裴璟点点头:“我知道,姥姥她总是护着你的。”
“是啊,姥姥很爱护我。”江云汀现在谈起姥姥,已经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苦楚,像是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雾,潮湿的,挥散不去。
江云汀把眼眶里的泪水眨掉,继续说道:“也是那一回,我跟姥姥说了你的事。说你特别特别好,还提到了晏儿。不知道晏儿在我们走之后怎么样了。”
裴璟轻声道:“晏儿后来成了一代明君,造福百姓。就是……一直记挂着你。你离开之后的十年间,晏儿为你我在民间修了几百座庙宇。”
“太铺张了,你怎么不拦他?”
“里面有一多半的钱出自我的私库。”
“怕不只是晏儿的主意。”江云汀扑哧一笑,捏捏裴璟的耳垂:“你还藏了不少私房钱。”
“好吧,”裴璟老实交代:“一开始是我让他修的,我那个时候记忆和神力没恢复,虽然模模糊糊里知道我们还会遇见,但那会儿你走得太急,又交代我不许跟着你走,我郁郁之下就难免起了些旁的心思。”
“旁的心思?”江云汀这下起了好奇之心了,拍拍裴璟的肩膀,催他快说。
裴璟把江云汀搂紧了一点,江云汀这段时间确实是养得很好,长了一点肉,但也只是一点,裴璟却是爱不释手,总喜欢捏捏他。
而江云汀本来在裴璟面前就是软乎乎的任他揉捏,现在更是。
“当时囿于师生伦理,无法将你我的关系公告天下,已是大憾。”裴璟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时,总是顾忌颇多,不愿横生是非,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江云汀沉默不语。
“岑鸣自诩不是什么明君圣人,但在位时,也算是没让老百姓饿过肚子。临了了,做点出格的事,应该都能理解的吧?”
“……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裴璟拍拍他:“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已经足够幸运能够与你相遇、相爱了。
“既然做不了明面上的夫妻,你我的牌位也无法放在一起接受岑氏皇族子孙的香火,”裴璟手中运转着神力,缓缓地注入云汀的身体之中,“那就干脆修建庙宇,让天下人见证你我。”
自江云汀离开后,再无人能够限制岑鸣。
“无法宣之于口,可我偏要留下蛛丝马迹引得后人猜想。”裴璟露出一抹坦然的笑意,“或许在那个岑鸣和江云汀的世界里,会有人能够捕捉到那些隐藏在史书字缝中,那些只言片语里的情意,从中获知你我的爱情。”
江云汀无言以对。
“我总要与你在一处的。”
被细心收好在抽屉里的项圈散发出淡淡的金色亮光,有别于裴璟的神力泛出波纹微微拂动,但裴璟没有察觉到。
因为他已经很虚弱了。
否则,他又怎么会被那点子窜出来的空间乱流伤到?
009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璟的身后,猫脸皱成了小包子。
江江这段时间能睡得那么好,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于那点汤药,还有主神用神力来帮助他安抚精神。
主神天天都放自己的心头血……是,他的身体是不同于一般人,但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啊!
砂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起来,顶着锅盖咕噜噜地往上扑,浓郁的中药苦味充斥着这个厨房。
裴璟把火关了。
009别过了脸,不敢看。
这并不是一般的匕首,它可以直接将血导出,省时又省力。
裴璟看着刀刃处泛出幽冷光芒的匕首,冷冷地笑了。
胸口处的障眼法被撤除,露出斑驳刀痕,泛着白,多是未结痂而又被重新割开的痕迹。
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裴璟面不改色,将匕首直直捅入胸口,面前的白瓷碗渐渐染上血色。接了不到半碗,裴璟晃了晃身子,眼前飘起了白霜。
真没用。
取血过多,裴璟的五感略微衰弱一些,不过有009在他身边帮他望风,他心里还是踏实很多的。
厨房的门悄悄地开了,009耳朵一动,猫爪一挥就要发动裴璟储存在它体内的神力——白光闪过,009猫眼一眨一眨,居然失效了。
裴璟也听到了动静,意识到了什么,心如擂鼓。
不是都睡过去了吗?竟然——
一道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裴璟,你在做什么?”
匕首掉进了水池, 裴璟陡然失了力气,只得双手撑着池子边沿。
胸口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裴璟这时候太过虚弱, 加之心神震动之下, 内里的神力走岔了路子, 冲击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烈疼痛起来。
裴璟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泛着黑红色的汤药,心说不妙。
江云汀直直凝视着那个僵在原地的背影,手指攥成拳头,死死地抵住胸口。009怕得要命,怂怂地跑过去叼着江云汀的裤脚。
浓郁的中药苦味遮不住血腥, 还算宽敞的公寓猛然逼仄起来,挤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语调不自觉地抬高,以至于变了调:“裴璟,你,转过来。”
裴璟猛地闭上了眼,又睁了开来, 眼前的药碗还冒着热气,他另外拿了一个盖碗盖了起来。
他努力装作无事,掩耳盗铃一般地整理衣物, 牵强地勾起嘴角想笑一下, 笑不出来,只好放弃。转身,他面对的就是一双写满了惶急、不安,乃至于布满红色血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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