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程天石的声音适时响起,虽然不大,却给了夏小曲乱蹦乱跳的心脏十足的安全感。
“暮秋之月,九九重阳,伏告天地,风调雨顺,敬告祖上,佑我族人……”
苍老又悲凉的声音响起,在向上天和先祖祈祷。夏小曲的四周整齐地响起了他听不懂的话,如古老的密语一般,在进行着神秘的祭祀。
夫夫俩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完了所有仪式,有村民不胜酒力,只吃了几串肉便左脚踩右脚地回了帐篷休息。
钱婆婆精神头很足,还在和老姐妹们喝酒聊天,远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抱着钱婆婆的胳膊撒娇:“婆婆。”
“困了啊,困了就睡觉去吧,婆婆给你把床铺好了。”
小姑娘摇着头嗯了一声,嘟囔着回:“我不困嘛婆婆,我还想吃烤鹿肉。”
钱婆婆用戴着顶针的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催促着:“这都多晚了啊,你看你小肚子都吃得饱饱的了,听话,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吃。”
“是啊,霜儿听你婆婆的话,赶紧回去睡吧。”旁边的一些老人也都劝着她,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抱着钱婆婆的脖子亲了一口,反过来催促着,“那婆婆也早点回来睡觉,别聊太晚了。”
“去吧,你这小丫头,还管起婆婆来了。”
钱婆婆话虽这样说,可那满脸的笑容早就显出了她的高兴与满足。
夏小曲站在远处看得眼睛模糊,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走过去静悄悄地坐在钱婆婆身边蜷缩着身体,尽量不去打扰人家。
婆婆身上暖和和的,有太阳的味道,像家人。
喝了酒的夏小曲不可抑制的释放出了想家的情绪,他默默的幻想着,如果自己的爹爹还在,他肯定和钱婆婆一样温柔爱笑,自己也能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小曲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天黑了视野不好,程天石找了好大一会儿才找到他,钱婆婆见他睡着了便一直把人给搂着,交给天石的时候还低声叮嘱:“小心点,刚睡着。”
“知道了,谢谢您钱婆婆。”
“啧,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啊,喏,那边那个帐篷是留给你们的,快带他去睡觉吧。”
钱婆婆说完指着不远处的一顶白色帐篷,程天石再次低声道谢以后抱着夏小曲走了过去,帐篷里有一些别人的东西,看样子是村民们临时腾出来给他们用的。
“曲儿,困成这样吗?”程天石动作缓慢地将人放下去,贴了贴他的脸,道,“我去给你打水来洗一洗。”
夏小曲闷哼一声,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程天石的袖子,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了一下,随即立马贴过去将人紧紧抱着。
是天石,真好。
程天石见他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只得躺下去把他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后背。
“小小月牙儿……”
清早,夏小曲从程天石怀里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清醒了许多,头晕的症状没了,身上的衣裳也被换过了。
“醒了?”程天石闭着眼将人又抱紧了一些,揉了揉头轻声道,“刚刚他们来叫过一次了,说是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咱们是吃了早饭走还是怎样?”
“先吃早饭吧。”
夏小曲比划着,夫夫两人这便立马起床收拾,然后出去帮着大家一起弄。
“小郎君昨晚喝醉了吧,我瞧着你歪歪倒倒的走到钱婆婆那儿一屁股坐下就不起来了。”
一个正在煮面的娘子笑着打招呼,夏小曲不好意思的用手指刮了刮脸,心道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真是有些丢脸。
程天石同那娘子攀谈了几句,扶着夫郎坐下后才过去帮忙。
今天的早饭是拌面,听说是他们这儿的特产,每一根面条上都裹满了酱汁,味道很香,夏小曲破天荒地连着吃了两碗,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
吃过早饭后就得回家了,夏小曲和程天石跟村民们道了别,然后把钱婆婆送了回去,她那个小孙女没有跟着一起,听说是和爹娘住在任府。
钱婆婆一进屋就开始装吃的,能放一放的就装在篮子的下边,要限时吃的就放在上边,叮嘱着让两个孩子早点给吃了,不然坏了就可惜了。
“唉,你们要是多住一段时间就好了。”
“没办法啊婆婆,家里还有活呢,出来两天了,得赶紧回去了。”
程天石说话的时候夏小曲已经将银子偷偷塞到了钱婆婆的床铺底下,两人又同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这才在她的目送下离开了下竹寨。
日头逐渐转阴的时候夫夫俩路过集市,想着给师父师爹买点东西回去,这些日子以来李二的身体实在不好,两人便转道去药铺给他买些了补药,谁知路过自家摊子的时候却看见了那辆小车。
“卖面咯,香喷喷的肉丝面!”
杨郎君依旧在叫喊着,夏小曲松开程天石的手便跑了过去,心里止不住的惭愧,自己和天石跑出去玩,倒留师爹一个人在这里辛苦卖面。
“诶,回来了啊,怎么样,好不好玩?”杨郎君笑着询问,夏小曲随手比划着说好玩,然后便赶紧洗手帮忙,还不忘跟师爹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你这傻孩子,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出来卖点面也算是打发时间了,倒是你和天石怎么去这么两天就回来了,小夫夫俩难得有时间出去玩,该多玩几天的,家里也没啥好操心的,那鸡我都给你喂着呢。”
“我们没出去过那么长时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的,下次和师父师爹一起出去玩玩……”
夏小曲卷好了袖子正在比划,程天石突然从小车旁边探出个脑袋来,一副讨嫌的样子,“师爹,小曲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哎呀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杨郎君捂着胸口一脸被吓到的样子,程天石傻愣愣的一笑,将身上的包袱甩在桌上后也开始撸袖子,“来,我帮你们。”
“你还是去帮师父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夏小曲比划完就将人往外推,程天石只得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去帮师父,待会儿再过来,咱们一起回家。”
一旁的杨郎君听见这话急忙叫住要走的程天石,略显紧张,“天石啊,别去了,你师父今天没有来。”
“嗯?怎么没来,师父有什么事吗?”
杨郎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勉强笑了笑后回:“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不舒服,我让他在家歇两天。”
如果他说这话时没有红了眼圈,那程天石和夏小曲自然相信,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夏小曲把他扶到一旁的桌边坐下,打着手势问:“师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杨郎君话里带着哭腔,忍不住掀起围裙擦了擦眼睛。
程天石见状把小车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把其他几张桌子扛到猪肉铺那边去放着,这才对杨郎君和夏小曲道:“小曲儿师爹,收拾收拾咱们回家了。”
眼下杨郎君这个样子只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程天石想不如早点打烊回去看看师父,到时候一切就都知道了。
三个人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因为程天石和夏小曲的家比李二家更近一些,所以杨郎君先跟着他们一起过去把东西放好,然后才往自家走,可程天石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发现了异常。
“等一下,师爹你看你家那边是不是停着一辆马车?”
夏小曲和杨郎君同时朝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杨郎君更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难以置信道:“怎么,怎么又来了?”
程天石一瞬间抓到关键词,反问:“又?怎么回事?你说的是上次中秋节吗?”
杨郎君面露难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李家院子外边,程天石和夏小曲刚走近一些便听到里面传来李二气急败坏的声音。
“够了,我不想听你们说,你们昨天来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他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给你们的……”
后面好像还在说什么,但是夏小曲没有听清,因为程天石一把推开门气冲冲的进去了,他和杨郎君在后边着急的追,生怕出什么事。
怒火上头的程天石刚一进院子便看见一对穿着富贵的夫夫带着几个人站在李二面前,那架势看着来者不善,杨郎君则迅速跑到李二身边站着,不满道:“你们怎么又来了,说了不是就不是,你们快走吧。”
“我们找了他好久,大哥大嫂,求你们发发善心吧,好歹让我们见上孩子一面吧。”
程天石听着话茬不对,黑着脸抓紧小夫郎的手径直走上台阶站在了李二夫夫的身后,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到我师父家来?”
杨郎君已经在抹眼泪了,李二双手颤抖地摸出烟丝来想要点燃,却止不住地咳嗽。
夏小曲忙帮他拍着背,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只怕之前天石真的说对了,这几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小星星来的。
想到这儿,他又不由得转过身去紧紧抓住了程天石的手。
“你们说找了他好久,找的是谁?”程天石问完,捏了捏夫郎的手让他放轻松。
“找我们的儿子鹿鹿,就是你们喊的小星星,他是我们的儿子。”
程天石暗道一声不好,但面上还是颇为镇定,继续盘问:“你们说是就是了,有什么证据,又说找了他好久,谁能证明?”
那对夫夫听见这话赶紧解释,无非就是卖惨博可怜的那一套,程天石不想听,抬手叫停,皱眉道:“当初扔了他,为什么现在又来找?”
“我们当初没有扔他,是被人给掉包了。”
那位郎君有着曲眉丰颊的容貌,服饰繁缛华丽,只是鬓边生出许多不合他相貌的白发,一双眼睛泪盈盈的,捧着心口声嘶力竭地解释。
“四年前,我与春郎君在同一日生下了孩子,可是他竟然买通下人将孩子掉了包,掉了包也就罢了,没成想他心狠手辣,让产婆把我的孩子给扔了。”
说到往事,那郎君瞬间泪如雨下,悲痛得靠在了男人身上不顾及形象的哭着,眼见就要说不下去了,男人只好将话给接了过去。
“吕可春那个贱人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嫡子,一年后事情败露了,我从他口中逼问出玉林孩子的下落,可那个时候再想去找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当初那个产婆,她说她下不去手,抱着孩子逃命的时候把孩子扔在了从赤秋镇到松云镇的路上,具体是哪个位置她也不记得了。
这几年我和玉林一直在到处找孩子,却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直到半年前,我们接到消息说在赤秋镇的一家医馆看到了孩子。”
听到这里夏小曲和程天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升起了不安,小星星的确是半年前去了医馆,而那辆马车也是自那以后开始出现的。
杨郎君哭得伤心,用手绢拼命捂着脸,李二眉宇间的愁容愈来愈深,从程天石和夏小曲来了后他就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个,小伙子。”那郎君缓了口气将身后站着的一个老妇人推了出来,对程天石道,“我姓袁,家住呦呦镇,我的夫君叫陆松瑞,这是当年的产婆,我们刚刚已经让产婆和这位大哥说过了,我儿子出生的时候腰间有一块五瓣桃花似的红色胎记……”
话音刚落夏小曲和程天石纷纷愣住,因为他们都见过小星星腰上的那块胎记,难怪这会儿杨郎君只顾着哭,李二则什么也不说,估计在他们心里早就相信了眼前这两人是小星星的亲生父亲,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夏小曲深吸几口气,拍拍程天石的肩膀后对他比划着:“天石,你问问他们想要做什么,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吗,可师父师爹毕竟养了星星三四年,不可能就这样还回去的,而且他们家里那么乱,星星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回去以后不会被欺负吗?”
程天石认为有理,将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陆松瑞夫夫,袁郎君听后立马表态:“这个你们放心,现如今家里的妾室都被打发干净了,还有三个孩子都被我们教得很乖,不会欺负鹿鹿的。
而且鹿鹿是个小哥儿,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不可能让他在这乡下待一辈子,他跟了我们就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嫁的人也是万里挑一,门当户对的,大哥大嫂,求你们体谅一下我为了孩子好的心吧。”
听罢,夏小曲暗自抽气,看样子这两人今天是铁了心要带走小星星。
陆松瑞在一旁等着自家夫郎说完,接着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上前几步递到李二面前,打开以后里面是十锭黄灿灿的金子。
“李大哥,我很感谢你们一家收养了鹿鹿这么多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沉默许久的李二终于有点反应了,瞧了那些金子一眼,正颜厉色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是为了你的钱?”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大好人,都是真心善待我家鹿鹿的,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们,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钱最实用,还请你收下。”
“拿走!”李二手一挥,金子顺势滚到了地上。
“没错,你们走,拿着你们的钱走,星星是我的儿子,不是你们的!”
杨郎君突然发了怒,颤抖着手指向对面的人,袁郎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泪眼婆娑的迎了上去,口中呢喃:“大嫂……”
“别刺激我师父师爹了,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得清的,你们先走吧。”
程天石见李二和杨郎君的情绪激动实在不适合谈事情,便做主替他们下了逐客令,谁知陆松瑞夫夫却当场跪下。
他们俩一跪,那后面跟着的三四个仆人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大哥大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
袁郎君哭得伤心,不知是不是牵动了身上的病根,竟捂着嘴巴剧烈咳嗽了起来,这可吓坏了旁边的陆松瑞。
“玉林,玉林你不能再这样伤心了,大夫说你得好好将养。”
杨郎君不是个心狠的人,尤其是见到袁郎君似乎有什么病以后他更是没办法忽视,试探着问:“怎么了这是,身子不大好?”
袁郎君挣脱了陆松瑞的手,趴在地上往前两步,没有一点贵夫郎的样子,拼命抓住杨郎君的鞋子哀求:“大嫂,我有病,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儿子找回来,求求你了。”
杨郎君如同被逼到了绝路上进退两难,他此刻狠不下心来拒绝袁郎君,又无法割舍掉和星星的父子情,急得他止不住地哭泣。
夏小曲红了眼圈,十分可怜袁郎君的遭遇,但想到小星星,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便比划着:“你身子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小星星一个人在那边要怎么办?”
见袁郎君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意思,夏小曲只好又比划着简单的话语:“没有爹爹或者娘亲的小哥儿,过得很苦的,所以小星星不能给你们。”
程天石眼中一阵刺痛,喉咙里像是梗着一块大石头,过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向陆松瑞夫夫转达夫郎的意思。
“能活,能活的!”陆松瑞反应极快,“大夫说了,玉林的病是心病,好好养着就能多活几年,说不定鹿鹿回去以后他还能活到鹿鹿出嫁呢,没有那么快的。”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们给说了,看来陆松瑞夫夫不是好打发的,程天石也学着李二沉默,夏小曲扶着杨郎君安抚他,现场只有袁郎君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爹爹,我们回来啦!”
院子外面响起一声稚嫩的童音,杨郎君和李二瞬间回魂,纷纷起身准备朝外走去,陆松瑞夫夫见状也连忙从地上起来,先他们俩一步拦在了小星星和小进面前。
“爹爹,哥哥带我掏鸟蛋啦!”
小星星手里拿着几颗小巧的鸟蛋,兴高采烈地跑到一半却被两个陌生人给吓着了,倒退几步后一头扑进了小进怀里,软软地喊着:“哥哥。”
小进如今有些担当了,将弟弟护在怀里,瞧着大人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便越过那两个陌生人去找李二,冷静开口:“爹,他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们是你弟弟的亲生父亲,来接他回去的。”袁郎君说完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抱小星星,却被小进一个侧身给躲开了。
“你们胡说八道。”小进抱紧了怀里的弟弟,顿时黑了脸,“他是我弟弟,干你们什么事!”
小星星被吓着了,抱着哥哥的脖子颤着声音喊:“哥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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