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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大人是魅魔(有问无答)


“这可太可惜了……现在的年轻恶魔里,很少有像您一样这么早回家的,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服务生眨眨眼睛,善意打趣道。
“嗯,确实有家人等着。哪天我回去晚了,他就会生闷气。”“游客”大大方方承认下来,笑意更深。
利用难得的一天休假体验完当地的节日风情后,这位不得不早早归家的游客便乘坐跨区轨道回到深渊一层。
相比起如今各种族汇聚的“世界之都”兼深渊驻地面办事处伦卡城,以及积极接纳外来游客的深渊各层区,作为政治中心的深渊一层要更显冷清而守旧。很少有恶魔之外的种族出现于此处。
一层的入境手续自然不存在刻意刁难,只是这里毕竟是魔王的常驻之地,大多游客不愿前往。即便是商谈要务,外族来访者们也更倾向于选择伦卡城,而非深渊腹地。
阅览今日报告时,魔王挑出其中一份不显眼的文件,那是民间组织大型活动的项目汇报。他匆匆浏览,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这一面贴心配有彩色图画。
“彩蛋竟然是我和霍因的双人烟花,原来距离火山的第一次点燃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好吧,明天可以要一份录像看。”缪伊缪斯看向钟表,此时距离八点整还有半个小时,稍顿又一转口,“不过也可以看即时转播。”
魔王城深处,书房地下隧道内,嘈杂的欢笑声与音乐交织。缪伊缪斯盘腿坐在软垫上,托腮看着墙面水流幕布中的影像,时不时点评几句。
“好多熟人啊……等等,我记得这几个精灵推掉了今天的会谈,说是临时有事,结果所谓的“急事”就是大老远跑到深渊深层看火山烟花?嚯,一个个的还知道戴面具呢。”
缪伊缪斯忍俊不禁。不过也因此,他才有空闲时间放松了一天。作为赔礼,精灵族那边也给筹备会谈的每位工作人员都发放了小礼物。至少相比一开始,这群精灵们是越发懂礼貌了。
“哇……他们把你的脸画得好圆啊,霍因你看,你的简笔画小人就像一个面包团子。”缪伊缪斯戳了戳手心中的白晶石,白晶石则闪烁了两下,似乎喜欢这样的触碰。
自那日梦境过后,缪伊缪斯已不再执着于迅速让霍因霍兹恢复。他开始意识到,有些心结远比身体的修复更为重要。那枚长期搁置在外的心脏终于被放回胸腔,只在夜间取出温养白晶石。
它还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生长的速度比从前更为缓慢,却总是保持着漂亮的剔透色彩。
欣赏完焰火表演,缪伊缪斯关上水帘投影,开始了每晚睡前的故事时刻。如他所说,曾经由某只恶魔每晚为他讲述着大陆之上的种种故事,现如今换做他来讲述,讲述那些他在街头巷尾所搜集到的、恶魔们口中的故事。
“今天我去20区,恰好赶上了他们的火山节。还记得吗?当初我们攻打20区时,最后我魔力耗尽从高塔之上掉下来,你接住了我。那座高塔后来被做成了纪念馆……再然后,咳,很多情侣喜欢到那座塔下’打卡‘,据说’在塔下以公主抱的姿势接吻,两人便能相守一生‘。今天我去时,排队的恶魔多到难以置信,其中甚至有不少外来游客。”
讲到这里,魔王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恍惚地皱起眉:“到底为什么这种地方也能成为景点?”
手心间的白晶石由中心持续向外扩散着有规律的光圈,似乎听得津津有味。缪伊缪斯并不知道这颗小小的霍因霍兹究竟具有多少智商,但他知道每次讲完这些故事,小白晶石都会亮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知道那人在听。
魔王继续讲述着今日的所见:“当时随军的志愿者们,有很多留下来长期住在了第20区。你大概不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很崇敬你。霍因霍兹,恶魔从来都和’团结‘这个词语无关。在你之前,只有魔王才会有责任去思考族群的未来,即便这是与生俱来的使命,很多魔王也并不尽责。
“对大多数恶魔来说,生存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没有谁有余力去考虑深渊的未来。强大的恶魔掠夺更多的资源,弱小的恶魔苟延残喘,或是寻求大恶魔的庇护,这就是原本的深渊。如果用人类的历史来比喻,那么过去的我们大概还活在原始部落,魔王便是一个个部落中的领袖。”
缪伊缪斯向水帘幕的方向隔空一点,便有几群不同颜色的火柴人互相搏斗。有的火柴人倒下,有的火柴人吃掉别人火柴人,变得更加巨大。
“后来,涅墨西斯打败了所有的魔王,他让深渊实现了明面上的统一。可统一并未带来和平,只是掀起了一场全面性的对外战争。涅墨西斯是为了恶魔们的愤怒和仇恨而战,也是为了深渊的未来而战。可那个未来太遥远,带来的伤痛太过巨大,熄灭了整只炬火。”
水帘幕上,一个个火柴人倒下,倒成尸骸的山。
“霍因,这个时候你来了。是你接受了我,庇护着我,教导着我,让我一点一点地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君王。你从未答应涅墨西斯与你的交易,但你却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带来了文明和思想,牵着我的手推动深渊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是你点燃了熄灭的炬火。”
火柴人们站起来,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大圈。圈中站着两只新的火柴人,一只大的,一只小的,同样手牵着手。
漆黑线尾缠卷起纯白的晶石,末端桃心尖蹭着玫瑰形晶石的其中一瓣尖角,小小的石头于是亮得更为开心。
缪伊缪斯笑了笑,而后垂下眼帘,声音逐渐变低:“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些年里你瞒着我还杀了很多恶魔。”
纯白晶石蓦地熄灭了,方才还跃动的光亮转瞬消失不见,灰扑扑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子。
缪伊缪斯动了动耳尖,好笑地用尾巴尖继续对石头左戳戳右戳戳:“这么心虚?我不会生气的,也没有因此讨厌你……我在很多年前可能确实说过讨厌你的话,你可以把那时候的我当做笨蛋。当然,霍因霍兹你也是个笨蛋,是个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无药可救的笨蛋。”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白晶石正色道:“我每天晚上给你讲了白天遇到的那么多故事,有那么多的恶魔真心实意地感激你、敬佩你,乃至怀念你。你还不明白吗?你教了我这么多,告诉我作为君王要仁慈,要爱民,要信赖他们……你教给我那么多美好的品格,但却有一点你始终没告诉我。现在换我来告诉你。”
精致面庞上,属于兽类的冰冷竖瞳打破了原本细腻的气质,平白增添一份野蛮的肃杀之感。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出现在同一只恶魔身上,仿佛生来如此。
既是魅魔,也是魔王。
“你常教我,天底下没有免费的食物。那么现在我要教给你,世界上更没有谁能够一身清清白白就做成大事。霍因霍兹,你凭什么觉得你是被选中的完美救世主?你凭什么觉得你就该既要不牺牲任何人地去拯救所有人,又该让你的手从始自终保持干净?
“你是个普通人,你当然做不到这点。于是你就觉得你是罪恶的,肮脏的,愧疚的,甚至没有脸来面对我们。你不觉得——你太傲慢了吗?”
魔王的声音逐渐拔高:“承认吧霍因霍兹,你就是太傲慢了。傲慢地去原谅所有人,傲慢地认为你的道德底线就是该比其他人高。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你,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不是总喜欢教训我,认为我有哪里作为君王不够称职吗?那么现在,我以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魔王之名告诉你,要论起君王的品格,你才是最不称职的那个。因为你不够心狠手辣,也不够果断坚决,你是个会在梦里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现实从来不是童话故事。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上时,你就必须得牺牲你的良知去玷污你的手。如果不是你,那么做这些脏活的也会是我,是你替我完成了该做的一切。是你替这个世界所有人,做了不得不做的一切。
“霍因霍兹,现在深渊所有恶魔都知道你曾经是人类了。所有恶魔都知道你曾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甚至知道你杀过许多恶魔。但没有任何恶魔会仅仅因此而对你产生敌意,因为杀与被杀之间的关系是连深渊里的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不想被敌方杀掉那么就得杀掉敌方,无关道德与对错。而你连小孩子都不如。”
魔王的胸腔剧烈起伏,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大概此时这位魔王陛下还有许多话想要对那位曾经的老师说,但此刻面对着尾圈中央那小小的蔫蔫的白晶石,魔王最终只是用十分复杂的语气,难过地望着对方,留下一句话。
“霍因霍兹,这个世界上不肯放过你的,只有你自己。”
室内重归于长久的寂静。
寂静中魔王盯着白晶石看,忽然胡乱用手指抹起眼尾。
他自嘲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现在就是一颗傻乎乎的石头,只会开心的时候发亮,不开心的时候熄灯。我竟然会和你说这些傻话,一定是烟花的气氛太奇怪了……”
想要去卓台上照镜子,足尖刚一落地,眼前景象蓦地变为一片苍白。而后,各种浅色的细细线条快速勾勒起来。横竖,弯直,阴影与圆点……只是一个眨眼,繁密的花纹便汇聚成画面。
眼前已是一座山谷。
他站在山谷中央,小溪旁,耳边有清脆鸟鸣。
熟悉的感觉令缪伊缪斯很快辨认出,这里是霍因霍兹的梦境。
他竟然在清醒的状态下入了梦。
缪伊缪斯知道他即将经历什么。这些日子他每晚讲完睡前故事后,都会在梦中经历一遭。他会穿着第一日霍因霍兹给予他的斗篷,遇见旅途上的勇者小队,而这群人每每都会认为是第一次遇见他,在不同的时间节点给予他相似的态度。
无数个梦境过后,缪伊缪斯对这支团队可谓是如数家珍,而对面从来当他是陌生人。
“咦,那不是——”属于某位弓箭手的不着调声音从背后传来。
缪伊缪斯边以平静的心态转过身,边回忆着昨晚梦境中这支队伍行进到了哪里。很快,他便被对方下一句话僵硬在原地。
“那不是缪伊吗?哎,你怎么在这里发呆呀?队长找了你好久。”弓箭手嘻嘻哈哈快步凑到跟前,身后跟着小队内另外三人。
缪伊缪斯没有接话,在巨大的怔愣中,他直直看向队伍最末的那位青年。这时候距离对方十六岁离家出走,已经过去九年。
这是二十五岁的霍因霍兹,是他亲自见证着在传说中的巨龙冢中拔出龙骨剑、与精灵王结下友谊又帮助对方抵抗巨龙入侵、拿到龙眼后险些被队友杀死分赃的霍因霍兹。
二十五岁的霍因霍兹,与二十六岁死亡的霍因霍兹没有任何差别,与他所熟知的那只恶魔外形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这样的霍因霍兹,在梦境中不再是用陌生而警惕的眼神防备着他,而是以一种沉默但温和的视线相望,仿佛他们已相熟多年。
“霍因……”缪伊缪斯下意识念出声。
“怎么了?”青年微微歪斜脑袋,似有不解,一缕碎发随风略过脸颊。
“……没什么。”缪伊缪斯摇摇头,扯了扯兜帽,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可能就是有点想你了。”

这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冒险小队,配置常规到没有谁会多看一眼。
一名离家出走魔武兼修的勇者领队,一名胆怯内敛全身挂满瓶囊的治愈师,一名热情散漫身手矫捷的弓箭手,一名衣着华丽谈吐讲究的炼金术师,以及一名总是身着兜帽斗篷善用火焰的神秘魔法师。
一支又一支这般的队伍走出王都,一支又一支这般的队伍分崩离析。关于勇者的传说故事总被吟游诗人们传唱,预言中的救世勇者却从未真正出现。
国王颁布了勇者法令,一批批勇者领取勋章,于是世上多出了一种体面的工作,其名为勇者;于是世上多出来一种稀有的藏品,其名为勇者。
人们高高将其捧起赞颂,人们热切将其摔碎取悦。
一颗颗勇者的头颅被完整保存运送回王都,老爷们将其挂在天鹅绒展柜中,配以金子层层镶嵌。
夫人们端着葡萄酒轻轻摇曳,她们颈上的珍珠倒映着炫目的光泽,勇者们未合的眼珠倒映着炫目的光泽。
王国内最强大的魔法师所打造的圣器高悬于舞池之上,它如此耀眼象征着人类魔法的巅峰,它如此强大做出勇者救世的预言,它如同最美丽的夜明珠如今为这场舞会带来变换的灯光。
舞池中的人们旋转着魔法水晶鞋,在歌曲的间隙中笑着询问救世的勇者去哪了,他为何还不出现。
王都之外无数偏远的村庄正在沦陷,他们距离那美妙的舞会太过遥远,他们距离恶魔们愤怒的火焰太过相近。国王无须花费一兵一卒即可拖延魔王的大军,当战火来临有太多民众成为护城的选择。
他的王国便是如此运作,这是人类千年不变的长阶。
它的虫巢便是如此繁衍,当危险来临最弱小的子嗣们便要为了伟大的母亲而牺牲。
贫苦的村民,用尽一生也想不明白勤劳致富的方法。
在生命的尽头他看见恶魔可怕的模样,又看见他的救世主从天而降。
传说中的勇者降临于一寸寸土地,长路漫漫中他们救下一位位同胞。
勇者们不知距离讨伐魔王的终焉日尚有多少前路,就像他们数不清身后曾顺路庇护多少生命。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顿名为报恩的晚餐,一杯掺了毒药的啤酒,救世主的头颅预计将被割下又被高价卖出。于是这愚昧的贫苦的一生就此落幕,于是那浑浊的富足的一生就此开始。
无数的勇者们踏上长路,无名的勇者们等不来直面魔王的那一天。他们不是预言中唯一的勇者,吟游诗人们唱着哀叹着,说他们如此弱小,他们的实力竟如此令人遗憾,以至于无法为他们的品性支付代价。
他们唱着哀叹着:救世的勇者去哪里了?
也许会在无数个牺牲之后,终于有人抵抗住每一次背叛,吞下每一次信任的苦果,历经磨难的唯一救世主斩下魔王的心脏,预备回城接受民众目光的洗礼……
——但在那之前,在这一次,月黑风高的夜晚里,简陋的村民家中,一名红发的魔法师从斗篷中伸出纤细的手腕。
他一掌掀翻了桌子。
屋子的主人被吓倒在地上,魔法师便上前一脚踩在对方脸旁。
他单膝跪地,漆黑宽大的斗篷带着明显的质感垂落,便完全裹住单薄的身子。晶莹如宝石的长发自斗篷下摆显露,像是年轻女士们衣裙上的玫瑰花边。
他捏着木制酒杯,举到人嘴前,只简单命令道:“喝。”
人类吓得呆滞了脸,只猛地摇头,嘴里含着求饶。杯中有毒,作为投毒者,屋子的主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我承认、我承认这里面有毒!”
魔法师没有收回酒杯,他垂着眼睫,这令其眼中的情绪更难以辨明。
终于,似乎看不下去这份僵持,屋子里的其他人发话了:“哎呀,只是一个小误会,你这样吓到别人啦。”
魔法师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不着调的声音出自队内的弓箭手。
擅长使箭的弓兵曾长期游走于灰色地带,做着刀尖舔血的雇佣兵生活。巧言滑舌,反应速度一绝,遇到危险从来第一时间逃跑,觉察到队友有难也断然不会提醒。
如果要肃清队内纪律,魔法师会选择第一个拿这位弓箭手开刀。
“嗯……似乎只有队长的杯子里被投了毒,我竟然完全没注意到。”第二个发言的是队内的炼金术师,声音算得上温和,只是这时刻莫名有些撇开责任的味道。
魔法师此刻捏着的杯子,便正是从身旁那名队长餐盘前夺下。领队与队内唯一的魔法师形影不离,用餐时更是相邻而坐,这早已是小队的共识。
到目前为止,唯一没出声的队员便是那位治愈师了。魔法师心底里清楚,哪怕这屋内有同伴毒发身亡,冷漠的治愈师也绝不会主动出手救助。
一个草台班子,和一个笨蛋队长。
魔法师在心里无声骂了句。
“缪伊,他只是个普通人。”笨蛋终于说话了。
“您说的是。”缪伊缪斯阴阳怪气道,“强大的勇者大人要是被普通人一杯毒酒杀死了,那可真是幽默。”
“……我从十几岁起,就能分辨这种劣质的毒药了。”身后人似乎是叹了口气,脚步逐渐靠近,“你的反应有些过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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