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啊,”花丽珍推攮着花雅的胳膊,“哎呀你进来挡我路啦,出去出去坐着,饭好了我叫你。”
“真没事儿么?”花雅低头看着花丽珍,“您眼眶红红的,哭过?”
“哭什么哭,我好端端地哭什么?”花丽珍摆手,“好好好,快出去,我要炒菜了,油烟味儿大得很。”
好不容易把花雅支使出去,花丽珍才松了口气,继而用手摁住肚子。
家里才还过债,没有多少积蓄。
她读书少,没文化,还是知道癌症晚期是什么样的概念,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好,只能等死。
她应该早点儿去医院的,那个时候,就算为了花雅,哪怕耗费多少钱也没关系。
可现在是不行的,再治疗也没什么意义,浪费钱,命也捡不回来。花雅以后要读大学,要娶妻生子,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
“看样子她是打算一直瞒着,”花雅抽着烟,蹲在台阶上低声说,“如果我没有发现她的报告单,我还不知道她得了癌。”
“得把奶奶弄到医院去,”江旋眉眼下敛,“她不去也要把她弄去,县医院不行,市医院可能要好一点儿。”
“嗯。”花雅应着。
江旋长臂一揽,将少年抱紧在怀里。
花雅告知他这个事情表现得很淡定,可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波动。花雅隐忍惯了,什么事儿想着能扛就自己扛,现在的情况,没有人来帮他分担,是会憋出毛病的。
他吻了吻花雅的额角,“别害怕,我陪你。”
放了暑假,花丽珍就被两个少年给整到了医院。
下半年升高三了,暑假并没有多少的时间,要么是花雅在学校和医院两头跑,要么就是换江旋来顶班,偶尔于佳阔他们也会来帮忙。
花丽珍这辈子吃过的所有苦都不及化疗的十分之一,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孙子这么累,不想自己这么累赘,和花理一样,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现在躺在病床什么也做不了的她根本无法接受。
当她看见花雅穿着校服还来送饭照顾她的模样,被癌症折磨的疼痛也没有心里上的疼,反倒是花雅会轻声安慰她,“吃一点儿吧外婆,听话老太太,吃完咱就好得快。”
花丽珍掩藏在被窝里粗粝的手指攥紧被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江旋才在医院自助机上交完钱,转身,和江彧视线相对,他眉头顿时紧皱,“你来干什么?”
江彧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的话,径直走向住院部的电梯。
“江彧,”江旋跟上前,看见男人按了五楼的楼层,显然是知道花丽珍住在哪间病房的,他沉着嗓子说,“奶奶现在情绪不能激动,你不要捣乱。”
江彧嗤笑,嘲讽的语气说,“捣乱?你傻得可以。”
江旋警戒地盯着他。
电梯门开,花雅就站在门前。
江旋大致猜到江彧这趟来是干什么了,和花雅默契般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沉默地走向花丽珍的病房。
“这边住院区,不方便说事,”花雅说,“去天台吧。”
“行。”江彧说。
算了算,他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花雅甚至以为江彧已经离开了桐县,或者真的从他的生活中退出。
他跟江旋确定关系谈恋爱之后,江彧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外婆生病,江彧打来这么久第一通电话。
“瘦了,”江彧看着他说,“瘦了很多。”
暑假补课花雅没怎么去,向老韩说明情况请假在家里复习,医院现在就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江旋陪着他一起,让从来不会做饭的少爷还学会了烧锅撩灶。
“考虑将外婆转到鞍城的医院么?”江彧问。
“没考虑,”花雅说,“太远了,经不起折腾。”
江彧了然地点点头,“胰腺癌晚期很难治好,我找最好的医疗团队入驻市医院,最起码......不让老人家那么地痛苦。”
“要求。”花雅微微抬眼与男人对视说。
“什么?”江彧皱眉。
“你做这些,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花雅清淡的嗓音说。
“花雅,你认为我可能拿你外婆做利益吗?”江彧有点儿火气,“小椰,你听清楚了,这件事于我于你再于江旋,我们仨没有任何牵扯,我就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外婆保持几年,十几年的生存时间,当然能够痊愈更好不是吗?什么要求?没什么要求。”
花雅讶然地看着他。
“这些天我在筛选护工,帮你和江旋减轻一点儿压力,”江彧叹了口气,上前单手揽住少年单薄的肩,“不要害怕,这条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
“而且,本来江家就是欠你们的。”
花丽珍一病,花雅再没有心思去想去琢磨其他的事情了,每天睁眼想的都是,希望外婆快点儿好起来。
包括江彧,江旋,于佳阔他们,围绕的话题也是,奶奶今天好点儿了吗?吃的饭量多吗?心态好吗?
都希望花丽珍能够将病魔扛过去。
这么多人陪着花雅,让少年感受被包裹着的温暖。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花丽珍第三次化疗休养的精神面貌不错,趁着国庆节放假,花雅打算多干几样兼职,为此,还和江旋小吵了一架。
医院的费用,不止他在交,江旋也在交,还交了大头,用医保折算下来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钱。
江旋不想他这么拼命兼职,他不想江旋花钱,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
这段时间,他俩都累,还记得才将花丽珍送进医院的时候,江旋基本都是忙前忙后地跑,两人分配着来,一个顾这头,一个顾那头。
累瘫了,他俩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大口大口扒拉饭,模样狼狈,却又说不出来的安心。
国庆的兼职花雅最终只接了两个,阳西的民宿不算,奶茶店和帮人出海,江旋为了让他觉得不是在花自己的钱,也跑去找了个兼职,在码头搬鱼。
白天干活儿,晚上回医院陪老太太,江彧找的护工阿姨挺负责的,但再怎么样还是自己照顾的放心些,所以陪夜都是两个少年轮换着来。
“怎么感觉你黑了?”花丽珍化疗过后的头发早就掉光了,现在就是戴着白色线帽的老太太,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花雅的后颈问。
“啊,黑了吗?”花雅趴在花丽珍的床头,“太阳晒多了吧。”
“干活儿干的吧。”花丽珍柔声说。
“我今天帮一个粉色头发的男孩儿找回丢失的手机了,”花雅避开花丽珍的话题,自顾自地说,“他们一伙儿来团建的,是电视上那种打职业的电竞选手,您知道吗?”
“不知道,”花丽珍嗐了声,笑着说,“我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这些。”
“也是,那个男孩儿染了头粉发,看起来还怪好看的,”花雅说,“噢,我帮他把手机给找回来了,偷手机的就是孤儿院那几个小屁孩儿,我厉害吗?”
江旋接完热水进入病房,刚好听见花雅说今天碰到的那个粉毛好看,他面无表情,没打扰婆孙俩的聊天,搬了张凳子坐在花雅旁边看手机。
花雅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在花丽珍的床上。
“厉害,小椰从小就厉害,”花丽珍乐了,“那个男孩儿染了个粉色头发啊,等我头发长起来也要染。”
“行啊,”花雅说,“想染什么色就染什么,我给您染。”
“好,好。”花丽珍笑得不行。
他没陪花丽珍聊太久就催老太太该休息了,江旋见状搁下手机,替花丽珍擦脚擦手,他给老太太洗脸。
做完这些他拿起盆去换水,身后传来病房门关门的声响。
江旋从背后抱住花雅,头埋在少年的颈侧,闷声说,“那粉毛有什么好看的。”
“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医疗方法了吗?”江彧皱眉问医生。
“没有了,”医生也感到无力说,“化疗本来就伤身体,更何况老人家年龄上去了,没有进行切除手术,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已经达到无法制止的地步....”
江彧还在和医生商讨,花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浑身透心凉。
现在是十二月,冬至时间。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花雅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江旋正在给毫无意识的花丽珍擦手,听见他开门的声响倏地转过头。
随着化疗的次数增加,花丽珍的精神状态日渐下滑,由先开始还能吃得进去饭食到今天只能依靠营养液,整个人如同枯败的树叶,瘦成了一张纸。
“刚奶奶喊你名字了。”江旋看着花雅这个模样什么也没问,轻声说。
花丽珍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地说胡话,什么我看见一群人在我床头又唱又跳,吵得很,你妈妈把我喊醒,说要带我回家.....基本认不出来照顾她的是谁了,不知道花雅,不知道江旋,不知道于佳阔。
人一旦到了那种地步,会看见故去的人来带她走。
“小椰.....”花丽珍戴着氧气罩,气息微弱地开口。
花雅一惊,赶忙跑到病床前弯着腰凑近花丽珍,哭腔说,“哎,外婆,我在呢。”
“小椰....”花丽珍眼睛闭着,彷佛没听见般,又喊了一遍。
“外婆,外婆,我在呢,”花雅拿起花丽珍枯瘦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外婆,外婆...”
花丽珍眼睛睁开一条缝,瞳仁聚焦转动,半天才确定花雅所在的地方,手指动了动,摩挲着少年的脸。
“回.....家,”她颤微地说,“我想....回家。”
“好,好,”花雅的泪水不停地往下砸,答应她说,“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确定好时间,他们带着花丽珍出院了。
那天江彧开车,和花雅搭手抱着花丽珍上车,江旋就在家把床铺给收拾出来,方便后续照顾。
落叶归根,花丽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宁愿不在医院靠着药物维持那仅剩不多的时日,也要一口气咽在家里。
村里老一辈走了的习俗,穿寿衣披麻戴孝装棺,这些关于后事的东西需要提前操办,花雅不懂,从小,他见证了很多老人的离世,等真正轮到自己家的这一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
“你和江旋就在家照顾奶奶,”江彧对他说,“剩下的事儿我来。”
“嗯。”花雅疲惫地回。
少年的精神面貌沉郁倦怠,脸色苍白,消瘦了一大圈。
江彧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样的安慰也治愈不了少年心中的那口大洞,他只能将花雅揽入怀中,用怀里的温度传达给花雅。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花丽珍去世前一晚,花雅梦见了好大的雪,厚厚地铺在他们家的房檐上,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晚。
花丽珍回光返照般,气不喘,精神抖擞地说了好多话。
卧室的小灯昏黄,花雅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外婆的手,脑袋枕在外婆的枕头边,听着老太太说话。
花丽珍眼神慈爱地一下一下摸花雅的头,唇角挂笑,“小椰啊,外婆爱你哦,外婆永远都爱你哦。”
花雅极力忍着哭出来的泪水。
“外婆就要走啦,你一个人在家里,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外婆知道你是个听话能干的孩子,我相信咱们小椰能闯出一片天的是不是,”花丽珍说着,泪水从她浑浊的双眼里流下来,“嗨呀,我唯一的遗憾啊,就是没能看到你上大学,高三复习很累吧,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能拼了,听外婆的,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好不好,小椰要天天开心的,多笑笑,你小时候笑起来咯咯的,很乖,乖得外婆啊,心都化了......”
站在门口的江旋和苗禾哭得泣不成声。
“小旋,小苗,”花丽珍轻声喊,“来,过来,奶奶跟你们说几句话。”
两个少年走过去跪在床头,“奶奶,您说。”
“小苗,外婆一走你就和小椰哥哥好好生活,离开桐县,离开这儿。”花丽珍拍着苗禾的手。
苗禾哽咽使劲点头。
“小旋,你凑近点儿。”花丽珍看着江旋说。
江旋将耳朵凑了过去。
“好好,照顾小椰。”花丽珍说完,牵着花雅和苗禾的手一松,最后一滴泪滑落,走了。
花雅愣了一瞬,泪水泉涌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巨大的陨石狠狠砸在他的背脊,砸得他肺腔生疼,从喉咙里挤出嗓音,发泄痛苦地埋在老人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外婆!”
鞭炮响,红事喜,白事凄。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
来帮忙的邻居给花丽珍换寿衣时,花雅紧紧抱着老人不肯松手,哭到昏厥,哭到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还是江旋将他给抱了出来,不停地安慰,可少年什么也听不清,就连被泪水糊住的视线也开始模糊,看不清楚外婆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花雅拍打着江旋的肩,“外婆,我要外婆....”
“小椰,你听我说,外婆已经走了,”江旋心脏揪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拍着花雅的背脊,嗓音发紧地说,“你乖乖的,让他们给外婆穿寿衣,让外婆走。”
“不,不要,”花雅揪着他的衣领,悲痛地哭吼,“我没有家了,江旋,我没有家了,我.....”
他哭到咳嗽,被江旋双手捧住脑袋,听见少年对他说,“你有,你有!花雅,我在这,一直在这,永远在这,外婆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会......”
江旋哽咽,内心发誓,“我会给你一个家。”
江彧联系好殡仪馆,从里屋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放下手机揣进兜里,薄唇抿着,转身离开了。
阴阳先生算了时间,后天接客,大后天上山。
花丽珍生前为人处世邻里关系处得很好,这次后事顺水村一大半人都来帮忙了,布置灵堂,操办酒席,抬花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孝孙就只有花雅一个人披麻戴孝。
于佳阔他们几个从学校请了假,安抚花雅的情绪,但少年那股悲痛的劲儿发泄完后,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连续守夜几天,花雅把花丽珍的照片抱在怀里看着,不说话,不哭,不回答,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他会吃饭,会喝水,累了会休憩一会儿,会听懂白事儿流程怎么走的人该买什么,缺什么,他就配合的跑路。
这边上山的意思就是要出殡了,需要七辆黑白色的轿车当成灵车,村里买车的人少,大多数都是儿女出去打工将车给开走了。
江旋叫棠萡和韩横过来开了两辆,江彧加上自己又找了四辆,分别配上白花,去送花丽珍入土为安。
在去往墓园的路程中,天气很好,十二月底的温度将近二十度,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海风习习,海鸥盘旋在上空,发出刺耳地鸣叫。
花雅一身黑的穿搭,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看他们将外婆的碑立好,这场葬礼到今天已经彻底结束,外婆永远长眠于地底。
“孝孙上前奠酒上香。”
花雅接过他们倒在酒杯里的白酒,听着指挥奠了三次,下跪,上香,磕头。
磕到最后一个头该起来时,他久久将头埋在地。
泪水砸在石板的地面上。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花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外婆对他说的话,胳膊被握住,江旋将他拉了起来,随即用纸巾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奶奶不会舍得离开的,”江旋轻声说,“想她了,就抬头看看。”
日子总要过。
花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外婆已经离开他的这个事实,在学校的时候还好,每天面对的就是书本,黑板,讲题,空余时间少,不用想太多,但其实也是他潜意识地在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另向的逃避。
只要一回到家了,孤独感席卷而来,有江旋陪着也好不了多少,触景就会伤情,和外婆相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每一个角落,大脑里都会涌出曾经的回忆,彷佛外婆还是会笑着喊他吃饭了,会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扎鞋垫。
何处是家,何以为家。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中,又或者是走进了暗无天日没有出口的迷宫中,找不到清醒的自己,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开始厌倦了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肉|体。
大海一望无际,充满着未知的事物,有人对它向往,有人对它绝望。
花雅站在海岸的悬崖上,淡漠的眼波眺望远处翻滚的海浪,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闪着白鳞的浪潮如同张开黑洞大口的巨兽,似想将人湮没。
他忽然想跳入海里死去了。
第68章 N
近几年因为疫情,各省的旅游业逐渐下滑,当然各个行业都不太景气。阳西当年被政府着重整治,经济足以支撑度过疫情艰难时刻,十二月,国家发布全面开放疫情,国人重新恢复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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